羊入虎口
我的意識進入了另一個次元,就像做着一個沉甸甸的夢。我在夢中呈現的街頭巷尾穿行,背後是那位身着黑色夾克的暴徒。他手執利刃對我窮追不捨,我則驚恐地四下逃竄。不同於現實里那般冷酷鎮靜,這個次元的懦弱又貪生,像極了曾經的人類,因為脆弱而顯得面目可憎。
沒人能救我。偌大的世界彷彿只有我和黑夾克兩人。黑夾克最終把刀刺進了我的後背。我切切實實地死了,死相難看至極。
畫面像老舊電視機突然信號不良又恢復清明似的一轉。我置身於一個陌生的房間,正酣然入睡,黑夾克破窗而入。不等我做出任何反應,我便被他割破了頸動脈……
直至此類的死亡上演了幾十次,我的意識才回歸現實。故事的人物始終只有我和黑夾克,別無他人,有所不同的只是不斷變換的場景和死法。我不明白這些夢的背後隱藏着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黑夾克一定會再次同我相遇,在此之前惟有等待,地獄也好,天堂也罷,我統統欣然接納。
……
萬幸,我仍舊活着,我得以重溫原始的生活,哪怕危機蟄伏在表面的平淡之下,我也依舊視生活如死物。死物往往缺少趣味,威脅不大,真正令我動容的,是其具備的某種不確定性。例如,我被人傷害又受到治療,被人關押又獲得解放,這種出離平淡的事件最能激發我對真相的求知慾。然而生活百般平淡,所謂的真相早已不留蹤跡,無人追究了。若問我她去哪裏了,後來發生了什麼,我無可奉告。有一點是明確的——我正繼續着平淡的日常,同時期待着下一次生活為我帶來的驚喜。
某天深夜,身着黑色夾克,藍色牛仔褲,頭部被黑布包裹的剜去我心臟的那個人再次造訪。我略微感到不解,我的心臟及其連帶的善已經被他奪走,毫無價值可言,他此行的目的何在?
當我像往常那樣走到家門口,準備用匙鑰開門的時候,門被我一用力推開了。
請允許我用黑夾克來稱呼他吧。黑夾克一如初見時的穿着,正直直地坐在沙發上,目光投向我這邊。當我走近時,他站了起來。比我高一個頭的他周身無形地釋放威壓,空氣一瞬間寂涼如水。他許久不發一言我也沒有質問他的打算。我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正欲取飲料喝,他突然開口,聲音異常沉悶,
“你的心臟有問題,移植的人沒過多久便死了,我因涉嫌謀殺被僱主通緝。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被我殺死,二,跟我合作。”
“你難道不怕我跟你合作時中途叛變嗎?畢竟你把我的心臟奪走了。
“我們是一類人,自私,冷漠,即使心臟在胸腔里跳動,我們依然無法成為一個正常人。我們有着共通的惡,合作意味着幫扶,能讓我們更好地存活。此外,那個女孩兒的故事想必你會感興趣吧?”
“除了最後一句,全是廢話,我答應同你一起冒險。”
“成交。”
黑夾克帶上我駕着他的機車在城市的暮色中疾馳。風肆意地打在我的臉上,疼痛攜帶着野性不斷刺激我的感官,頭髮胡亂地舞動着,活像萬千隻烏鴉的盤旋。跟着黑夾克,我也許能解開身上的謎團,也許只是羊入虎口。
“接下來我們該何去何從?”
“查證一件事,關於你的心臟。”
正常人的心臟收容了人性的“善”,失去心臟意味着善的毀滅,人會因此一步步‘惡化’最終走向負面的極端,
屆時會被視作異己受到法律的制裁。任何時代,都不乏窮凶極惡的暴徒。部分失去了心臟的可憐人,他們想方設法報復社會,甚至奪走他人的心臟致使他人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而另一部分人甘當‘獵心者’收了錢替僱主找到合適的心臟予以交付,報酬頗豐,畢竟是地下生意。
沒有了心臟行事就不會有心理壓力。但沒有了心臟,人活不長久,越是拖延越是回天乏術。所謂的換心手術也不過是花高價多在人世間苟延殘喘一些時日罷了。
正因為時日無多,我才願意嘗試新的可能。就算我怪罪黑夾克,失去的也已然失去了,-徒念無益。我深信,生命的意義不在於長短,彌留之際能探索到一份奇妙的未知,對我來說都是值得的,哪怕為此犧牲生命。
機車在一家私人倉庫前停下。
我打量四周,這裏地處偏僻的市東南地段,路燈光線十分微弱,燈罩上蒙了厚厚的一層灰。街上行人三三兩兩,彷彿失魂落魄的野鬼在人間遊盪。黑夾克從衣兜里掏出鑰匙開鎖,掀起倉庫門后,他領着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待我整個身子踏進倉庫,他便重重地拉下了倉庫門。
開燈后,我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一整面牆都堆放着正方體的玻璃容器。綠色營養液里懸浮着的,是一顆顆心臟。左手邊是一張床,床單幹凈整潔被子疊得一絲不苟。右手邊是一個特大號的書桌,書桌上凌亂地堆放着各種各樣的東西,有幾本書,手術工具、化學儀器和一把手槍。
“猜猜這些心臟當中有沒有你的那一顆?”
“請不要開無聊的玩笑,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我奪走的那一顆心臟根本就不屬於你,不然移植你心臟的那個人就不會因為身體產生巨大的排異反應而死。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只能算一知半解。”
“那麼你奪走的那一顆心臟在哪裏?”
黑夾克徑直走到堆滿玻璃容器的牆面一角,用拳頭砸破了面前的一塊玻璃,隨後抓住一顆滾落的心臟悄聲道:
“它只是一個祭品,無足輕重。”話落,我還來不及思考什麼,就聽見耳邊掠過一陣風。又是一次劃破胸膛的劇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