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譎之始

那天晚上，我被人奪走了心臟。兇手身着黑色夾克，藍色牛仔褲，頭部被黑布包裹，我無法看清他的面容。透過對方魁梧的身材，利落的動作，我能斷定此人是一名中年男性。

一切都是在睡夢中進行的，當我被疼痛驚醒的時候，我的視線還停留在模糊的狀態。大概花了三秒鐘揉拭眼角，我才得以目睹到底發生了什麼。然而男人沒有給我打量他的時間。他迅速地背過身撤離到窗口，藉著依稀的月光，我能看見他手中緊握的刀刃，以及附着其上的鮮血。呼吸間，男人已從窗戶跳了下去。

這個世界的人類肉體層次極高，即便我所在的樓層為七樓，一個壯碩的成年男性仍能有餘力在摔斷四肢的情況下自愈並逃走。如果摔破了頭，也許他會因為看不清路而撞到樹上。無論如何，我的心臟已經難以追回。

其實我大可以不顧及一床的鮮血和身上的大窟窿，衝出家門，趁他自愈虛弱期乘電梯直達一樓將他抓個現形，但我不願那樣做。心臟於我而言不過是一件無足輕重的擺設，沒有必要為它浪費力氣，況且時至三點，動靜太大會招來鄰居的投訴。

也許我的心臟，會用來拯救其他失去了心臟的可憐人，那樣也算美事一樁。我找了一個合理的借口安慰我自己。簡單地注射了一針強力凝血劑以防血濺得到處都是之後，我躺到了沙發上。被血染髒的床明天再處理吧。這般想着，我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我迫不得已比平常早起了半個小時。我把床單和被套以及昨天的衣服褲襪一股腦扔到了廁所的洗衣機里進行漂洗。哪怕骯髒透頂的東西洗上一萬遍也能變乾淨。我信奉這條真理，所以我不需要把該洗的東西分類分批地往洗衣機里送。簡單地在家裏吃了幾塊上星期買來的臨近過期的麵包，我便背着書包出了門。

由於傷口正在癒合，不能洗澡，我的身上充滿了血腥味兒。至少應該把衣服換一下，我想。直到走出小區我才驚覺自己紅透的白色內袍沒有更換。煩人的瑣事已令我頻頻犯錯。然而快要遲到了，時間不允許我趕回家，加之我外套了一件黑色長袍，他人也看不見我身上的血跡。這般想着，我打消了換衣服的念頭。

街上的店鋪大多都已開張，賣早點的店鋪里堵滿了人，有急急忙忙應付早餐準備前往公司的上班族，也有穿着和我相同的正在點餐似乎不怕遲到的信徒。我饒有興緻地看了他們一會兒，隨後繼續步行向教堂進發。

良久，我來到了教堂對面。現在我與教堂僅有一條斑馬線之隔。令我苦惱的是，那些汽車車主似乎完全漠視了我這一側的信徒，完全漠視了我們正前方的斑馬線，駕駛着腳下的鋼鐵怪物片刻不停地朝前駛去。

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有位試圖穿過車流的女生被一輛銀灰色的汽車撞飛幾米遠。女生落地的剎那，時間彷彿凝固了。隨後，馬路上目力所及的汽車一併熄火，車主們不約而同地下車，陸續走向那個女生，最終繞女生圍成一圈。那些人靜默地注視着倒在地上女生，緩緩閉上了雙眼。其餘的信徒和行人們紛紛駐足觀賞這盛大的一幕，獨我一人抓住時機跨過了斑馬線。

我不再去看那個女生的慘狀。當我走到校門口時，我聽見後方傳來整齊劃一且洪亮的禱告聲。禱文的內容我聽過不下千百回：“我們是上帝之子，感謝上帝賜予我們鋼鐵之軀，讓我們的壽命得以長久地延續。上帝啊，願您免去受難者的苦痛，

以便他們能而帶微笑地醒來；上帝啊，願您接受無知者的懺悔，以便他們能心懷感激的行善。”

“真熱鬧啊，”教堂圍欄入口處朝馬路眺望的門衛說道。

我正欲越過門衛進入圍欄內部，不料被他發現。

“站住，例行檢查，”門衛叫住了我。

我把手腕遞給他，不料他要拿我的頭做文章。他突然從腰間掏出手槍指向我的頭部。隨後一臉不耐煩地催促道：

“站遠點兒，快速了事。”

“好。”

我往後退了幾步，閉上眼睛等待所謂的“例行檢查”。

砰！

槍聲響起，我木然倒地。我能感覺到我的眉心多了一個小窟窿。風呼呼地從孔間灌入我的顱內，令我徹骨生寒。我在心裏默數了三個數，睜開雙眼，所見唯有一地的塵土以及門衛鋥亮的黑皮鞋。

“血液呈紅色，正常，你可以通過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抹去臉頰上的鮮血，完成了檢查。

額頭的傷口正漸漸癒合。門衛配槍所用的子彈殺傷性不大，子彈受到一定的衝擊力會自行蒸發，一般用於威懾不聽從神父命令的信徒。

禱告戛然而止，先前圍觀的信徒依依不捨地挪動着腳步跟了過來，而我唯恐被他們追上似的加快了步伐。有一點值得疑惑——他們的檢查沒有傳來槍聲。至於檢查的過程，我則無心一顧。

砰！砰！砰！

槍聲在我走開一段距離后再度響了起來。我聽見門衛自顧自地大喊大叫：

“這把破手槍換彈真是慢！不然我也用不着動刀了！”接着，更加急促的槍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