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酆都客(十七)
正當卞城在人間界大殺四方的同時,陸仁已經成功走出了枉死城,進入了酆都的地界。
酆都坐落在羅酆山上。雖說叫做酆都,但它實際上算不得一座城市,而是一座由黑岩組成的山脈。山脈的各處依次矗立着十座森羅殿,這些森羅殿都是由黑鐵建造而成,與黑色的岩石山脈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幽夜、冷山與黑色宮殿構成了一副生機斷絕的畫卷,在讓整個酆都顯得莊嚴肅穆的同時,也令身在其中的人感到無比的壓抑和孤寂。
枉死城的出口在枉死城的最頂端,是一扇圓形的鐵門。
老李和張總只把陸仁和重瞳送到了枉死城的出口處,他們作為枉死鬼不能離開枉死城,所以也不可能繼續作陪了。不過老李好心地把陸仁一直提着的那盞燈籠送給了他。
“黃泉風大,還望小冥君不要嫌棄。”
陸仁當然不會嫌棄,冥府淪落於永夜之中,提一盞薄紙燈籠,雖然照不亮茫茫前途,但起碼可以照亮腳下的方寸。
他誠摯地向兩人表達了自己的謝意:“謝謝。”
於是,陸仁提着燈帶着重瞳步入了酆都之中。
奇怪的是,枉死城的頂上明明是天空,但是當陸仁和重瞳從大門裏鑽出去之後,卻奇異地發現他們竟然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而他們身處的地方竟然是一塊巨大的岩石之上。
兩人回頭望去,正看見枉死城的大門靜靜地敞開在兩人的身後敞開着,像一個沒來得及關閉的窨井蓋一樣。
酆都與枉死城不同。
陸仁和重瞳在枉死城還能遇見像老李或者楊清羽這樣的陰間住民,可到了酆都可就不同了。酆都只有無窮無盡的黑色山石以及呼呼作響的冥風,連個鬼都遇不上。
用重瞳的話說:“一這裏乃是羅酆山的外圍,般鬼魂與鬼差不會從此地過,十座森羅殿之間有專門供給魂魄及鬼差通行的廊道,所以我們遇不上。”
陸仁覺得在理。想想也是,如果所有的魂魄都可以無拘無束地到處走的話,冥府怕是也早就要亂了套了。
但既然冥府規矩森嚴,那這就又有一個地方說不通了,陸仁轉頭看向重瞳,疑惑地問道:“你既然是泰山府君,怎麼不去你的宮殿裏坐着審判犯人,反而跟着我到處亂跑。”
重瞳面無表情地解釋道:“現在冥府審判罪人都是聯網的,魂魄到此,只需用指紋機打卡。冥府的系統就會自動會調出生平事迹,自動對應命中大事,然後全自動審判,早就不需要冥君審理了。”
陸仁聽得目瞪口袋。沒想到冥府如今已經發展到了如此地步了,簡直應該做個標語掛在鬼門關上——科技改變死後生活。
他忍不住向重瞳詢問道:“冥府這麼發達嗎?”
重瞳點了點頭,說道:“對啊,早些年還需要些力氣運轉陣法,這兩年下來不少科學家解決了,為了攢功德投個更好的胎,他們發明了不少好東西。”
死亡是很平等的,無論生前多偉大的科學家最後都會死。一般都會他們貢獻一兩件科技發明,換取更美好的來生。
陸仁一方面感嘆於冥府這雁過拔毛的優秀美德,另一方面又忍不住開始琢磨:“我死了以後有什麼特長可以用來交換美好來生嗎?”
陸仁就這麼心不在焉地攀爬着羅酆山。
十座森羅殿是沿着山路均勻排布的,從地理位置上說,第五殿正處於羅酆山的頂峰。而陸仁他們從第六殿的領地里出來,所以此刻其實是在羅酆山的後山靠近山頂的位置。
正在此時,陸仁遠遠看見有個人竟然正從山上下來。他拖着一根長長的吊杆,身上的一側還背了個大大的釣魚箱,帶着一頂漁夫帽,正風塵僕僕地往這個方向趕來。他看上去行色匆匆,顯然是有
什麼急事。
剛剛聽說這地方不會有鬼魂或者鬼差路過的陸仁愣了一下,隨即向重瞳詢問道:“這是……迷路的鬼魂嗎?”
重瞳也不清楚,他其實很少離開血盆苦界。他對冥府的了解往往來源於不小心誤入血盆苦界的倒霉鬼們,這些倒霉鬼會在被吃掉之前的發出歇斯底里的驚嘆,透露出一些外界的信息——“我剛剛從第六殿打完卡出來!怎麼走了個岔路就掉進血海里要被吃掉了!救命啊!啊啊啊啊!”
總之,重瞳也解釋不清楚為什麼這裏會有一個釣魚人的亡魂。
釣魚人顯然沒有打算與他們兩個多說話,只埋頭走路。不過陸仁出於好心,還是主動在擦肩而過之時向著釣魚人詢問道:“那個……你是不是走錯了,這不是往生路。”
釣魚人似乎並沒有想到陸仁會和他搭話,驚訝地說道:“你不是卞城?!”
釣魚人不理兩人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想跟卞城扯上關係,冥府中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可是一個天大的麻煩製造者。所以釣魚人遠遠地聞見了第六殿和第七殿鬼王印的味道之後,便假裝埋頭走路,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誰知道對面的“卞城”一開口說話,就充分表明了自己不是卞城:卞城可沒有這麼慈眉善目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卞城不可能不認識他。
想到了這一層,釣魚人皺着眉頭看向了陸仁,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子之後,喃喃道:“難道是被泰山府君抓來的下酒菜嗎?”
冥界偶爾確實會發生在陽間犯下大罪的魂魄不願意接受審判而私自逃離的事情。一般這種時候,都會由對應的冥君負責抓住,原則上是可以直接吃掉的。畢竟屢教不改的魂魄不配擁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但也不對啊。
釣魚人靠近了陸仁兩步,仔細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確實是第六殿鬼王印的味道啊。”
陸仁聽得出來,這應該是卞城的熟人,於是解釋道:“我不是卞城,不過他確實分了半塊鬼王印給我,你認識他?我正要回人間去,順便把半塊鬼王印還給他。你知道他在哪裏嗎?”
釣魚人搖了搖頭:“他神出鬼沒的,我哪裏能知道啊。不過——”釣魚人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後湊近了陸仁,使勁吸了兩口,然後遲疑地說道:“你身上除了鬼王印的味道,似乎還有什麼別的……”
陸仁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心裏忍不住吐槽道:“冥府的人怎麼都喜歡剛一見面就使勁聞別人,奇了八怪的。”重瞳是這樣,這個新出現的釣魚人竟然也是這樣。
釣魚人聞了陸仁的味道之後,皺着眉頭思忖了一會兒,然後驚呼道:“你是個生人!身上還有血契的味道!你是不是和旱魃簽訂了血契?!”
雖然陸仁不知道為什麼釣魚人會在這個地方提及血契的事情,但他覺得這件事情似乎並沒有隱瞞的必要,畢竟這本來也不是什麼秘密。
於是他遲疑着點了點頭。
釣魚人說道:“血契都失傳好多年了,你是怎麼簽訂成功的?不管了,我先送你出去吧,還是得把卞城趕緊抓回來,不然他早晚要闖下大禍。”同時,他似乎因為自己的釣魚日程被打亂而感到十分不滿,“本來因為冥河被管制了不讓我釣魚。今天好不容易脫身了打算去奈何橋上揮兩桿的,可惡的卞城,凈給我添亂!”
說完這句話,釣魚人便立刻打了個響指。只聽隨着一聲脆響,釣魚人隨身攜帶的箱子竟然憑空打開,隨即從裏面蹦出來了一條看上去有一輛小轎車那麼大的鯉魚。
這都是怎麼放下去的?
但是釣魚人卻沒時間解釋這麼多了,他招呼陸仁坐上鯉魚。
釣魚人一邊把他身上的釣魚裝備放到鯉魚上,一邊催促陸仁道:“快上來,我送你去鬼門關,可得趕緊
把那小子抓回來,不然要出大事。”
陸仁不清楚還沒弄清楚這個釣魚人到底是敵是友:“可是……”
然而,陸仁的話還沒說完,就發現剛剛還在自己身邊的重瞳已經搶先一步坐到了鯉魚的背上。雖然重瞳的臉上依然是那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但是看着他摸着鯉魚的鱗片兩眼放光的樣子,陸仁能猜得出來,重瞳應該非常高興,就像第一次開上玩具小汽車的孩子一樣。
有重瞳跟着總也出不了什麼大事。於是陸仁便也跟着艱難地跨上了鯉魚的背部,因為鯉魚的背有點高,鱗片比較滑,陸仁爬到一半還險些摔下去,幸好重瞳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給拉了上去。
有驚無險地坐定之後,陸仁的思緒終於回到了剛剛釣魚人說的話題上來:“你說卞城會出大事?出什麼大事?”
坐在鯉魚頭上的釣魚人於是轉過頭,向他問道:“你聽說過旱魃化犼嗎?”
陸仁當然沒聽過。
實際上旱魃化犼,只能算是傳說。畢竟千百年間,連旱魃都少得可憐,更不要說化犼成功的了。犼兇猛異常,連龍都能輕易打敗,它們甚至最喜歡吃龍腦,民間有“一犼可斗三龍二蛟”的說法。犼,幾乎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凶獸了。
沒有人知道旱魃化犼的契機是什麼。但如今,卻有一個契機就擺在幾人面前。
“我記得五十年前,卞城串通了一個人類,偷了泰山府的一半魂魄,在人間的湘西造了一隻旱魃出來,這次,若是再用上泰山府另外半邊的靈魂,必然能輕而易舉地造出一隻犼來。”
釣魚人說的話讓陸仁覺得有些耳熟:“湘西的旱魃?”
釣魚人坐在魚頭上操控着方向,點頭說道:“你肯定沒見過,聽說那東西後來被關在了崑崙界司里了,這麼多年倒也算相安無事,不過崑崙界司,有進無出,你一個區區人類,應該是見不到的。”釣魚人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向陸仁問道,“對了,你的旱魃是在哪裏抓到的,最近人間很乾旱嗎?才五十年就又出了另一隻旱魃。”
“……”
陸仁說道:“跟我簽訂血契的就是外來戶口調查局裏的那隻旱魃。”
對於陸仁的這個說法,釣魚人顯然是不相信的,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可能!”
“為什麼?”
釣魚人只當陸仁是因為不願意說出自己簽訂血契的旱魃的來歷而在誆騙他,也不瞞着,他對陸仁說道:“我記得因為那隻旱魃只有半魂,所以理智全無,最後更是突然狂暴,怒而噬主。他的主人現在還在枉死城裏獃著呢。你要是真的跟那隻旱魃簽訂了血契,現在哪裏還可能全須全尾地活着?”
陸仁聽了釣魚人的話,只覺得腦子裏“嗡”地一聲,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釣魚人開合著嘴巴,卻感覺耳朵里聽不進去一句話。
陸仁的心裏百轉千回:“怒而……噬主?誰?俊方嗎?這人說的是真的嗎?可是他似乎並沒有要騙我的理由啊。所以老楊是俊方殺死的?”
到最後,只剩一個念頭在陸仁的腦海里回蕩:“俊方知道了這件事情,該有多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