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翌日。

同一個時間。同一個房間。

同一群人。同一個顯示器。

……甚至連顯示器里播放的內容都差不多。

隨着「嗶」的一聲，顯示器再次黑屏。站在角落的少年機械師默默計算了下時間。

不知幸與不幸，這次的兩個機械人團滅得比上次要慢一些。

估計是因為表面繪製了防禦符文的緣故。所以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被那些怪物襲擊到要害。然而對方數量太多了，又有詭異的遠程攻擊方式……

那兩個小機械人，是被硬生生耗到身上的防禦符文失效，才徹底死機的。

少年機械師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呼吸登時有些上不來了。瞟一眼坐在中間的那人，竟然仍舊單手托腮，一副饒有興緻的樣子。

「生物型防禦。」那人喃喃自語，「有意思。看來這種新方式，比我想得還厲害些。」

「沒記錯的話，這次派出的機械人身上，還搭載了火力輸出設備吧。居然連這種武器都沒用嗎。」

旁邊的少年機械師刀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有，但不是很強。」

「機械人本身體型有限，而且需要在空中移動，沒法攜帶很重的東西。所以只帶了兩個微型□□。射程也不是很遠。」

中間那人閉了閉眼：「沒有提前佈置好攝錄設備嗎？」

「應該有安置迷你攝像機……不過看樣子，那些攝像機應該是還沒來得及運作，就被破壞了。」少年機械師說著，在腦袋裏飛快盤算了一下這兩波的損失，臉色愈發難看。

而這種難看，在聽到中間那人的下一句話后，瞬間又深了一個程度——

「好吧，看來從上層突破，這個思路確實行不通。我們得換個方法。

「既然如此，就試着從下層走吧。」

他轉頭看向機械師：「再派兩個機械人，這次從通風口進去試試。」

機械師:「........「

胸口劇烈起伏几下，他忽然使勁抹了下臉，下定決心般猛出口氣：「行，明白了。我晚上會安排。

「順便問一下，你這顯示器還用嗎？」

中間那人奇怪地看了看他，說了聲：「不用了。」

「好。」跟着便見那少年手掌一翻，將做電焊用的面罩一下擋在臉前，頭也不回往外走去。

過不多久，又舉着面罩，蹬蹬蹬地跑了回來。

手裏多了張彩色的、畫片般的東西。

坐在中間那人，見狀眉頭皺得更深。站在他旁邊的靈感術士不解探頭：「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領主以前從「家鄉池」里撈出的東西。是她們那裏儲存故事的容器。」少年機械師說著，熟門熟路地伸手往顯示器下一拉，拖出個DVD播放機，又打開手中的彩色畫片，從裏面掏出張圓盤，小心放進了播放機里。

播放機合上，運轉，顯示器再次亮起。在機械師的操縱下，很快就顯出斑斕的畫面——動聽的音樂聲中，一個故事標題緩緩浮起。

《葫蘆娃》

少年機械師就地一坐，直接當著另外兩人的面看了起來。手裏依舊舉着面罩，像是某種無聲的抗議。

靈感術士沒看過這個，也沒懂這是幾個意思，一時陷入茫然。倒是坐在中間的那人，聽着熟悉的背景樂與台詞，片刻之後，嗤地笑起來。

「行了，關掉吧。」

「這片子我看過。我知道你什麼意思。」

顯示器中的畫面倏然暫停。那人單手支頤，靜靜盯着停滯的畫面看了片刻，忽然嘆了口氣。

「確實。我們也沒必要非要用機械人進行刺探。

「或許，是時候採取更直接的手段了。」

中間那人直起身體，冰冷的目光掃向靈感術士：「詐欺師呢？」

「他？」靈感術士愣了一下，「這個時候……應該是在陪領主玩吧。」

「把他叫過來。」中間那人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瞳仁中已然覆上一層極深的黑色。

「告訴他，該幹活了。」

*

另一邊。

安可希的領地之外。

一顆長着翅膀的眼珠倏然從電梯中飛出，拍打着小巧的翅膀，飛快地繞着領地盤旋兩圈，又轉動目光，不住掃視着周圍。

片刻后，又驀然俯衝，順着打開的電梯，再次回到了領地之中。

辦公室，安可希緩緩睜開眼睛，眸中猶帶着些許困惑。

「領主大人？」一旁息流試探地開口，「外面有什麼不妥嗎？」

「……起碼就我看到的，沒有。」安可希搖了搖頭，「但也不好說。因為我「看」不到太遠的地方。而且外面的空氣不好，對能見度也有影響。」

畢竟是借用的能力，發揮會有些受限。如果是有真正的靈感術士來操作的話，估計能看到更多。

「這樣……」息流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視線劃過放在辦公桌的兩個小機械人——這是不久前明燈又從上層找回來的。

息流按照慣例，登記入庫，並拿來向領主報備。沒想安可希卻似覺出了什麼不對，第一反應就是跑到后宮裏面問自己的靈感術士借了能力，出來后又利用靈視之力，將領地上上下下都查了個遍。

甚至連領地外面都去看了圈。

息流對此其實不是很明白。

「領主大人。」沉吟片刻，他還是試探地開口，「您到底是覺得有什麼不妥呢？」

「……我也說不清楚。」安可希抿了抿唇，伸手接住從門外撲進來的靈視之眼，抱進懷裏順手揉了一揉，「我只是覺得，這昨天才找到兩個機械人，今天又有了。還都是在上層。哪有那麼巧的事？」

「就是覺得有些不對。」

「可您身上，不是經常發生很巧的事嗎？」息流露出安撫的笑容，「會不會是您太緊張了？」

「那不一樣……」安可希咕噥着，卻也說不清到底哪裏不一樣。

再加上此番查看，也確實沒看出什麼，因此糾結一番，也只能暫時作罷。

「總之，最近晚上巡邏時都留點心吧。」嘆了口氣，安可希道，「所有人都要帶好通訊器。尤其是外出作業的時候，一定要留心下周圍。」

「行。在下等等回去，會把這個做成標語，放在食堂里的。」息流認真道，又看了眼桌上的機械人，「那這兩個，還是送去給填星先生嗎？」

「嗯，不過不急。我今天會去找填星，到時我帶給他。」安可希說著，拿出通訊器直接先發了一遍公告，並囑咐大家互相轉告，跟着便拍拍衣服，站起身來。

她今天穿的，仍是那件取自人偶的花袍子，不過被息流仔細燙過了一遍，看上去更平整了。安可希因此也更加小心，省得一不當心又弄皺了。

「在此之前，我打算去先去看看新房間的佈置情況……」她扯了扯衣擺，抬頭問道，「那個員工寢室，今晚可以用了嗎？」

「差不多了。」提到自己的勞動成果，息流面上的笑容，頓時更燦爛了些，「領主稍等，在下這就帶您去看看。」

……

新佈置的員工寢室，分為了兩間，面積均在八十平左右。同樣位於中心區域，出於對安可希的安全考慮，安排在了與辦公室相距不遠的位置，從辦公室出去直走，過一個拐角就是。

暫定是息流、凈雨、幽老師一間，另外三人一間。但每個房間實際有四個鋪位，各自留了一個，給即將到來的同伴。

「因為缺少傢具，所以看着可能比較簡陋。但在下將領主上次帶出來的物品都放進去了，稍微佈置了一下，還挺有生活氣的。」

走到房間門口，息流略顯羞澀地打開門，向安可希展示——只見空曠的空間內，簡單地擺放着兩個睡袋和兩張防寒毯，每個鋪位邊上都整齊地擺放着對應投影的私人物品。

上次從幽靈領地撿到的那根法杖，安可希作主送給了息流。此刻，那根木杖正被端正地掛在一邊的牆上；而木杖的下方，或許是因為息流剛替大家洗了衣服，這會兒那裏正拉着一根繩子，繩子上幾件袍子和襯衫正在飄蕩。

一眼看上去，確實挺有生活氣。

……住毛坯房或是地下室的那種生活氣。

安可希默默抬手捂臉，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樣，你們先湊合睡兩天。等材料有富餘了，我給你們把傢具和隔斷都安排上。」

「誒，湊合嗎？可在下覺得這還挺好的……」息流眨了眨眼，見安可希依舊單手捂臉，頓了一下，又輕輕笑起來，「領主不必着急。按您的節奏來就好，我們怎樣都可以的。」

而且現在好歹有了寢室呢，總比睡食堂好。

安可希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仍在琢磨搞材料的事。說話間兩人又往走廊的盡頭走去，轉過幾個彎后，便來到了另一個新啟用的房間。

這個房間內，是一台已在運轉的靈心匠機械人。機械人胸腔處翻出巨大的石料切割工具，正在非常自律地處理着面前大塊棕晶石料，將之段段切開，並打磨拋光。

這裏倒是不用安可希再費什麼心。靈心匠系列的機械人向來以靠譜和好用着稱，一個機械人就能頂得上好幾個種類的車床，一套七個機械人擺在一塊兒，就是條現成的流水線，還是那種能隨時進行調整的柔性線。

像屋裏這個，充分詮釋什麼叫優秀的自我管理，還能自己給自己加冷卻劑。

出於能源方面的考量，安可希目前只啟用了一台機械人，不過特意選擇了一個比較大的房間，大概三百平左右。這樣以後再啟用了其他機械人和設備，就能直接搬進來，專門做一個加工用的小車間。

相比起已經投入使用的「加工車間」，培植室的進度就比較慢了。

培植室的空間，一般是越大越好的。然而安可希現在只打算試點，因此只挑了個百平左右的房間。控溫設備和空氣凈化裝置都是直接從其他房間拆的現成的，這會兒已經由機械人裝好；人造光源卻還沒有開始做。

培植的區域也還沒有着落。他們手頭就兩個花盆加一袋營養土。安可希之前自己泡發了一點種子，先給種上了，再加上之前撿回來的爆珠草，夯不啷噹三個盆一盆草，在空蕩的房間裏沉默地站着。

「目前用來搭建苗圃的材料尚且不夠。還有就是土壤……不過這個倒不是大問題。去地表挖來土後用凈化一下，應該就可以用了。」息流翻出自己的小本子，邊看邊道，「比較麻煩的就是人造光源的問題……」

雲？

凈雨隨着他的指向看過去，果然看見飄在遠處的、厚實的雲。

「那朵雲嗎？哪裏怪了？」

「就，怎麼說，我覺得它很眼熟，好像之前看到過……」填星喃喃着，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麼，驀地瞪大眼睛。

「對，我知道它那裏怪了。我們昨天出來的時候，它就在這兒了！」

「一朵雲，怎麼可能存在那麼長的時間啊？」

填星說著，第一反應就是拿出通訊器向安可希報告。然而等摸到防護服口袋時他才想起來，通訊器的使用範圍只在領地內，外面是沒法用的。

沒辦法，他只得轉身，快步往回走去。就在快要走到電梯口時，卻忽聽「砰」的一聲。

一個陌生的人影，倏然降落在自己面前。

填星愕然瞪大眼睛，剛要叫出聲，就見面前又是一道陰影晃過——

「咚」的一下，有什麼東西重重砸到了腦袋上。填星眼睛一翻，應聲倒地，露出身後幾乎獃滯的凈雨。

「誰？」他厲喝出聲，手掌一抬，采水設備內為數不多的液體浮起，在空中變換起形狀——然而還沒等他做出更多動作，那道擊倒了填星的人影，便已經竄到了他的跟前。

緊接着，又是「咚」的一聲。

凈雨捂着腦袋，同樣搖晃着倒在地上。

站在他面前的人漫不經心地甩了甩手腕，不客氣地發出一聲嗤笑：「噗，術士。」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

又二十分鐘后。

鼻青臉腫的凈雨跌跌撞撞地衝出電梯，險些撞上正在查看花圃的息流。

為了節能，花圃附近的燈光也被調得很暗。因此息流一開始都沒看清他的狀況，只順手扶了一把，直到凈雨抬頭，露出滿臉傷痕，息流這才變了臉色。

「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你還好嗎？」他忙將人扶到花圃邊上坐下，同樣身處花圃旁邊的安可希立刻繞到了另一邊。

「我、我沒事。還撐得住。」凈雨閉了閉眼，聲音都變得沙啞，「但機械師……我們領地的機械師，出事了。」

息流：「啊？」

「我們領地的附近，潛伏了另一個領地。他們綁架了機械師。」凈雨不住喘息，似乎光是說話都耗盡了力氣，「我和機械師在上面的時候，他們突然發動了攻擊……然後帶走了機械師，還讓我把這個帶回來。」

他說著，顫巍巍地掏出一張疊起的紙片，朝着息流遞去。息流正要接過，另一邊的安可希忽然開口：「別急着接，先放花圃里——」

她從剛才起就站在這裏，不知為何，凈雨卻似被她這句話嚇了一跳，像是直到此時才察覺她的存在，旋即垂下眼眸，用力咳了一聲：「領主說的是，這種從外面帶回來的東西，是該小心點的。」

「對對對。是在下急了。」息流連忙點頭，手掌一托，掀起微風，將那張紙吹到了花圃之中，跟着又看向凈雨，「你看上去傷得好重。方便移動嗎？要不我讓幽……」

「等等讓魔動人偶過來接吧。」安可希忽然開口，掐斷了他的話頭，「倉庫里不是還有輛改裝過的手推車嗎。正好可以用上。」

這話說得順暢無比，落在息流的耳朵里，卻讓他覺得有點奇怪。

按照領主大人的性格，這種時候，難道不該讓幽老師先過來看一眼嗎？

息流不解地看過去，卻見安可希正若有似無地打量着凈雨一眼，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旋即便聽她嘆了口氣，似是十分惋惜。

「可惜補月之前做的電動輪椅在遇到幽靈領地的時候弄丟了。不然這時候用倒是正好。現在領地里也沒別的機械師……只能用那個手推車將就了。」

……？

息流眼神愈發不解，張口剛要說些什麼，卻見安可希忽然一個眼神掃來，登時心神領會，牢牢抿緊了唇，沒有問出一字。

下一秒，就聽被他扶着的凈雨邊咳邊繼續道：「沒關係，我還能走。不用輪椅也可以的。領主不必為我費心。」

「比起這個，還是補月被綁架的事比較重要……」

「……」

息流目光瞬間一冷，就連扶着對方的手掌亦不由一緊。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安可希，卻見對方朝他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一手已經扶向坐在那裏的凈雨，語氣一如往常：

「嗯，確實。這事是挺重要的……我一定會放在心上，你就不必再操心了。」

「既然都回來了，就好好地休息吧。」

她說著，微微挑眉，在凈雨看不到的角度，視線一遍又一遍地從他身上掃過。

像是在打量一條主動跳進鍋里，卻還沒有把鱗刮乾淨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