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跟我走吧
清晨7點多的時候,一個全身上下都是漆黑的保安機械人緩緩的走進了加工車間。這個機械人除了全身黑漆漆外,左手臂上掛了2條杠杠,右手臂上還綁了條紅布條。別人都叫他黑皮。
這個時間點工人們都已經到齊了,車間裏面機器轟鳴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黑皮拎着甩棍晃悠悠的在車間裏面巡視,只見他走到了東邊,讓工人將擋在路邊的貨物碼整齊。又走到西邊讓兩個正在聊天的工人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
機械加工全自動機床上面一般只要設定好參數,基本上就可以不用管了。
不過這個黑皮卻喜歡利用自己的權力將人分開。他也不怕得罪人,因為在車間裏面多數情況下還是聽保安的。享受着這一點點的權利帶來的樂趣,而且樂此不疲。
將兩個操作工吩咐走開后,黑皮百無聊賴的站在貨架下面,叉着腰左顧右看,像是要尋找着下一個目標好顯擺顯擺。
而就在這時貨架上,貨架第三排比較高的地方,一個磨盤大齒輪,微微的動了一下。
車間大型設備運行,帶動的地面震顫,貨架也以一種微不可查的頻率晃動。斜着放置的大齒輪表面裹滿了油,貨架帶動着齒輪開始一點一點向下滑動,發出吱吱的聲音。
等到異響變大的時候,黑皮也聽着頭頂上有奇怪的聲音,不免抬頭望去。
這個時候齒輪已經有一半滑出了貨架,就在抬頭的那一剎那齒輪就搖搖晃晃地跌了下來。
黑皮頓時嚇得腦袋一愣,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接。
磨盤大小的齒輪這一個齒輪足足有斤重。如果跌下來的話,他這一副機械身軀是無法完全承受的!
眼看着這那麼大的齒輪下墜,黑皮這個時候想躲就已經來不及了,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抱着自己的腦袋,竟然做出了閉眼死扛的打算。
不過就在齒輪正要砸中保安機械人的那一剎那,一隻手伸了過來,竟然穩穩地接住了齒輪。
黑皮抬頭一看,正是拿着掃把在附近打掃衛生的許白棋。
只見許白棋輕若無物似的拿着齒輪重新放回了貨架。
掃了一眼黑皮輕聲說道:「下次小心一點」,然後他便扭頭走了。
黑皮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震驚的張大嘴巴,嘴裏支支吾吾的半天才憋出了謝謝兩個字。
「不客氣。哦,對了,你有沒有看到老梁頭?」許白棋回過頭來問道
黑皮保安搖搖頭說道:「沒沒看見他,不過,這幾天都在那邊,你可以去那邊看看。」說著他伸出手指着車間的前頭。
許白棋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黑皮望着許白棋的背影半天不知道說什麼,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貨架上的大齒輪,走了過去。
呸呸的在手裏習慣性的吐着唾沫,然後伸出雙手試着抬了抬,又一點點加大力氣,可是哪怕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齒輪躺在原地沒半點動靜。
「我的媽!」他不由地露出震驚的神色,望着已經遠去的許白棋目瞪口呆。
許白棋自然是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大家的機體都是一樣的,別人抬不起來他肯定也是抬不起來。
只不過在下墜的那一刻,他調動蛋白機械人一端纏住貨架,另外一端將齒輪頂了回去。
而且在做這件事的時候,許白棋刻意的用身子擋住了蛋白機械人,所以看起來就好像是他一隻手就將齒輪給放了回去。
他向著黑皮指的方向走去,不過並沒有找到老梁頭倒看到一群新來的機械人圍在一起聊天。
層層包圍交頭接耳的不知道聊什麼。
許白棋也好奇的走了過去問道:「你們聊什麼呢?」
「沒什麼,我們是覺得這工作時間太長了,我磨齒輪都要磨吐了,真不想幹了!」人群中一個編號為77的機械人抱怨道。
「我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要我說要不我們乾脆逃了吧,再幹下去我人要廢了!」又一個機械人搖着腦袋露出哀愁的表情說道。
「放屁呢,這保安那麼多,誰能跑的了!要是能跑的出去早有人跑了,誰還給他干這活。要我說這層層包圍的都能跑出去,他都不是人,他是我爹!「一個頭上已經漆成白色的機械人忍不住譏諷道。
這人叫徐昌,平時挺囂張的一個人,許白棋認識。
圍觀的眾人也是一陣沉默,都很認同他說的話。
而許白棋卻沒忍住,突然輕笑了一下。
徐昌一看許白棋笑他,頓時不樂意了,語氣帶着幾分不服氣說道:「你幾個意思,不相信!不是我說你,就陽哥那套機架單手就能弄死你。要是真有人能從他手上逃出去了,他就不是我爹,他是我爺爺!」
許白棋一看他這架勢,也不反駁而是淡淡說道:「事在人為嘛,你們要是有心都可以試試,萬一成功了呢。」
「事在人為?」徐昌露出不屑的表情對着身邊人群說道:「我也不想和一個殘廢計較,這種人一看就沒見識,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就做實力,說多了都是浪費時間。」
見徐昌諷刺他,許白棋也沒什麼表情,而是平靜說道:「要不我們打個賭,要是有人逃出去了,你叫我一聲爺爺怎麼樣」
「賭就賭!要是真有人跑出去了,我叫你十聲都行!但是要是沒人跑出去,你得叫我一百聲爺爺!」徐昌冷笑一聲,他覺得有人送上門來當孫子,沒什麼不好的。
其他人覺得這個賭注沒太大懸念,反到對許白棋這種自找羞辱的方式很感興趣,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對許白棋指手畫腳的。
許白棋不想在這裏被人指指點點的,對着徐昌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離開了人群。
退出人群後繼續他的找人目的,終於在車間的角落找到了老梁頭。
這個時候的老梁頭正在跟別人吵架。
灰色塗裝的老梁頭,搖擺的手不斷的在說些什麼。而紅色塗裝的機械人叉着腰指着對方似乎在反駁着什麼。
許白棋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才知道了兩人在爭辯什麼。
老梁頭在說對方藏私,明明這麼重要的步驟在加工之前不說,非要等到加工報廢了又來怪他什麼都不懂。
而紅色機械人則說,之前就已經讓你背過口訣了,不按口訣走還怪我教的不好。
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許白棋一時間插不上話,最後眼看他們倆要發展成動手的時候,許白棋才將老梁頭強拉到一邊,這才平息了這一場爭吵。..
被老梁頭被拉到一旁后,嘴巴還在嘀嘀咕咕的說著對方壞話,許白棋也不回話,就先讓他這麼多罵幾句。
「你找我有事啊?」老梁頭感覺罵舒心后,才抬頭望着徐白旗問道。
許白棋左顧右看幾眼小聲道:「這裏人多,我們去棚子裏說。」
一來到鐵皮棚之前,老梁頭就望着這歪歪扭扭的棚子,問道:「這才幾天,你怎麼把棚子弄成這個樣子啊?」
許白棋笑笑沒有回話,推門而入。
等到兩人進入鐵皮棚之後,許白棋重新將門關上,然後走到窗邊望着窗外,長出口氣說道:「老梁頭,你來了多少年了?」
「10年了,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老梁頭不由問道,也跟着走到了許白棋旁邊望向窗外。
小破鐵棚這個位置比較高,正好能夠透過高牆直接看到廠子外面的情況。外面還是艷陽初升。但是在隔壁這種環境下依舊是透着一股熱氣騰騰的感覺。風一吹,四處都揚起風沙,黃蒙蒙的一片。
「沒什麼,明天我要走,要不要跟我一起?」許白棋沉吟片刻,對着老梁頭說道。
「明天是公司的15周年慶。到時候很熱鬧,你要去哪裏呀?」老梁頭疑惑地問道。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再猜猜。」許白棋微微一笑道。
「哦,出廠買貨嗎?我就不去了,我沒那個閑工夫。」老梁頭似乎頓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然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
許白棋有些詫異,不由地轉過頭望着他說道:「老梁頭廠子裏你算我跟我最熟了,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老梁頭張開嘴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搖搖頭說道:「我不走!」
「為什麼?!」
「小琪呀,這幾天總是看你一個人奇奇怪怪地搗鼓一些東西。你有本事你能夠離開這裏,我為你高興,但是我不想走。」老梁頭望着窗外的黃沙漫天,微微搖搖頭緩緩的說道。
許白棋聞言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他又忍不住勸說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廠子只有彈丸之地,待在這裏註定沒有前途的!」
「我本來就沒前途」老梁頭自嘲的笑了笑。
老梁頭望着窗外的很遠的地方,開始緩緩說道:「我從小就在山裏長大。我父母得病走的早,所以山裏面只有我和我的羊還有一個破屋子。」
「每天我就趕着我的羊上山,守着他們吃草。等天黑了我就趕着羊回欄,守着他們天亮。我的眼裏只有草、山和羊!」
老梁頭慢慢的訴說著,眼神有些迷茫,好像在回憶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山裏面我很少看到其他人,也很少和人講話。對我來說,山就是我的整個世界。說來也好笑隔壁山的老牧民他女兒不知怎麼地看上了我。在我18歲的時候跟了我。從那以後我的眼裏成了草、山和羊,還有我的女人。」
說到這裏老梁頭嘴角多了一絲微笑。
可是他又頭頓了一下,眼神中多了一絲哀傷繼續說道。「一年後女人難產也走了,給我留了個女兒,我本來想着讓我的女兒也跟着我繼續放羊。但是在他8歲的時候,被一所叫什麼的女子中學接走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我的眼裏又變回了草、山和羊。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前途,也沒想過要什麼前途。」
老梁頭望着面前,眼裏透露出一股孤寂,那是一種一眼就望不到邊的孤單。
「就這樣的,我一個人又過了十幾年,后突然有一個人說她要結婚了,讓我去參加她的婚禮。我那個時候才想起來我還有一個女兒。然後我就被人接上了高鐵,來到了x省。」
「我從來沒想過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變化快到讓人難以置信。我抱着緊張的心情接觸着湧現而來的新東西!」
「下高鐵的那一刻,我見到了無數的車,我一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那麼多車,滿世界亂竄的都是車!所有人看起來都很忙,他們都拿着手機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我就好像一團空氣,從來沒有人正眼瞧過我一眼。那裏的樓每一棟都高到了天上去,我也總擔心他們會倒下來砸到我。」
「女兒也很忙和她打過招呼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我只能站在酒店的角落看着人來人往。新東西不斷的進入我的眼裏,不再只是我的羊、山和草。」
「聽不到羊的聲音,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時不時的驚醒,總覺得很害怕,驚醒的時候總是記不清楚自己身在什麼地方,那是一種失去依靠的感覺」
「僅僅一個晚上我就厭倦了這種擔心受怕,所以我決定第2天就回山裡。但是一覺醒來卻到了這裏。」
「後來我也慢慢地習慣這裏。廠子就是我的山,機床就是我的羊,鐵皮棚子就是我的屋子。我不想出去是因為我不想面對陌生的世界。外面是什麼樣子的?我沒見過,我也不想去了解。我厭倦了那種擔驚受怕,我也不知道出去后該怎麼面對他。」
老梁頭長長的嘆了口氣:「十年來,每當快到了還完公司欠款的時候,我就故意犯點錯讓自己繼續欠着廠子裏的錢,這樣就有機會再留下來。我想待在這裏一輩子,守着我的羊...」
許白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跟着老梁頭沉默起來,他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所以並不知道該怎麼理解老梁頭的世界,或許他是對的,又或者誰都沒對,各自選擇生活罷了。
最後許白棋點點頭,默默的走出了鐵皮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