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大約季行止在說了這話后也發覺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種無言的命令,他低咳一聲,卻暫時又找不到什麼話來解釋。
軍營里幾乎都是一群粗糙的大老爺們兒,就算是衛生所里的女軍醫,也鮮少有像是章漾這樣看起來柔弱的,需要人保護的年輕姑娘。
季行止沒處過,乾脆不吭聲。
季行止不說話,但章漾在對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時,不可能一直這樣沉默。
章漾偷偷拿着目光去看季行止,後者氣場太強大,嚴肅着一張臉時,整個人看起來冷峻不可侵犯。那雙濃密的劍眉襯得原本就很深邃的眼窩看起來更加立體,儼然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章漾想,如果不是因為對方身上的軍裝,她大約壓根就不敢跟季行止求救。
抿了抿唇,章漾努力擺脫心裏那點對季行止的不自在,找着話題:“您是北京軍區的嗎?”
季行止聞言,注意到面前的女孩目光落在自己的臂章上,後者那張小臉蛋,在他寬大的外套的襯托下,看起來更小。季行止很快又挪開目光,沉默點頭,踢了踢躺在地上裝死的跛腳男,收繳了他身上攜帶的武器,“站起來。”他沉沉開口說。
章漾是鼓足了勇氣想跟季行止好好道謝說說話的,可從眼下的情況來看,面前年輕的軍官似乎並不怎麼想要開口閑聊。她乾脆閉上嘴,她原本也不是自來熟話多的人。
沒多久,警察便趕到了。
最近全國範圍內都在打擊販賣人口,西南和兩廣地區尤為嚴重,早就引起了上面的注意。這一回,跛腳男陰差陽錯撞上了季行止,飛快落網。
季行止接到章漾求救后,找到電話報警。警方那時候也收到了火車站傳來的消息,兵分兩路,一路直接衝進刀疤臉的小旅館,控制住湖南湖北兩地區的拐賣人口的犯罪頭子,一路則是順着季行止留下的線索,前來抓捕跛腳男。
跟季行止匯合的警方,一大部分人又去往跛腳男打算到達的目的地。
後續肯定還會牽扯出隱藏在黑暗中的交易鏈,算是重大拐賣案件。而在之前,那村寨子裏肯定還有不少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當地警方準備一網打盡。
不過這些對於章漾而言,跟她關係不大,如今跟她關係很大的是她要跟着前來救援的警察和季行止走出山區。
回程的路上,便只有兩個看押跛腳男的警察,外加季行止和受害人員章漾。
山間的路都是靠人走出來的,而這一帶人煙稀少,路也不是很明顯。
章漾原本穿着高跟鞋,腳後跟就已經被磨破了皮,走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一般,疼得她眼睛裏都起了一片氤氳的霧氣。
她不願意麻煩人,更不想要在這種情況下還在別人跟前露出嬌氣的一面,就悶頭忍着痛走着。
可惜再怎麼逞強,她還是個怕痛得不行的嬌氣包,剛走一步,章漾沒注意腳下一塊有半截埋在土裏的石頭,一腳上去,她腳踝一崴,腳後跟被狠狠一摩擦,整個人身形一偏,就朝着一旁的草木林里栽倒下去,她驚呼出聲。
雖說這條小路兩邊不是懸崖,但也絕不算是什麼平地。眼看見章漾就要順着坡滾下去,千鈞一髮之際,走在她前面的季行止聽見動靜,反應極快,邁過來一大步,伸手就將章漾拉住,撈進了自己懷裏。
他的手掌很大,當季行止在事態緊迫的情況下攬住章漾的細腰時,他微微一愣。
沒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如今被他攬住的人的腰肢實在是太細了,他一個巴掌,竟然都已經覆蓋住了大半圈。那截又軟又細的柳腰,好似他微微用力,就能在自己掌心裏折斷一般。
女孩子身上帶着的一股幽香,在近距離接觸中,進入了他的呼吸之間。
季行止在將章漾拉上來后,立馬就鬆開了剛才環在章漾腰間的手,他的目光沒有落在章漾身上,“小心點。”
章漾撞進了一個寬闊又堅硬的陌生懷中,她腦門正好撞到季行止的胸口,還有點發疼。
不過相比於摔下斜坡,眼下這點痛實在是算不了什麼。
當耳畔傳來季行止低沉的聲音時,章漾抿了抿唇,“謝謝。”
她沒有說自己腳疼,覺得自己還可以,不需要再耽誤別人時間。
可當她抬步朝前走時,腳踝處頓時傳來一陣劇痛,章漾臉上霎時間變得難看。
她雖忍住沒有叫出聲,但停滯了一瞬的身影,還是被季行止捕捉到了。
季行止停下來,看着她:“受傷了?”
章漾沒想到他留意到了,只好抬頭勉強一笑,“沒事。”
但季行止直接拉着她,走到一旁的石頭上,“是不是腳崴了?我看看。”
他說話時,自帶着一股不容忍再辯駁的味道。
章漾還有些糾結,但她穿着旗袍,腳踝處紅腫的樣子很明顯,尤其是她皮膚很白,身上有什麼印記傷痕時,總會格外明顯,看起來也特別觸目驚心。
季行止低頭就看見章漾想要縮腳藏起來,他擰着眉頭,壓根沒考慮那麼多,看見章漾腳踝高高腫起后,直接背對着章漾,“上來。”
章漾有點沒摸清楚情況,“啊?”
季行止:“我背你出去,外面路還有很長一段,你這樣子沒辦法再走路。”
章漾心裏有些彆扭,但她也知道自己如果還固執堅持的話,耽誤的都是大家的時間。她抿了一下唇,最終還是趴在了季行止的後背上。
“謝謝你,真的。”她都不知道自己這一路上,對眼前的人說了多少次謝謝的話,她只想着等到出去后,自己回了首都,問問弟弟在部隊裏認不認識這麼一號人。想到這裏時,章漾才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男子的名字,她便小聲問了句:“你叫什麼呀?”
季行止平日裏負重越野習慣了,何況章漾很瘦,即便是現在背上背着一個人,他走着山路也沒覺得太吃力。但現在噴洒在他耳邊的這句話,卻讓季行止心裏一突。
剛才他只當做為人民群眾服務,人民有難,他作為解放軍自然應當施以援手。可當章漾主動問他姓名時,他立馬變得警惕了些,然後開口回道:“解放軍。”
章漾:“???”
季行止似乎也感覺自己這回答有點離譜,他乾咳一聲,解釋了兩句:“穿着軍裝,就是國家的人,有使命保護人民群眾,你也不用一直謝我。”
他不知道章漾是什麼意思,但總歸不太想要在此之後跟章漾還有別的什麼聯繫。
章漾被這話一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哦……”既然別人不願意告知她姓名,她當然也沒有要一直纏着人問的道理。後半段路,章漾安靜地趴在季行止肩頭,沒有再說話。
章漾一晚上都沒有睡覺,在之前又已經坐了一個白天的火車,加上受了涼,早就昏昏欲睡。此刻她被季行止背着,最開始還能努力直直着小身板想要跟季行止保持一點距離,但最後,也許是因為對於軍人身份天生的信任,她沒擋住瞌睡蟲的侵襲,眼皮越來越重,最後腦袋一歪,直接貼在季行止的後背上睡著了。
對於季行止而言,當身後的人忽然像是一片羽毛一樣栽倒在他的後背上時,他後背傳來的柔軟的觸感分外明顯。
季行止的半個後背在此刻變得僵硬無比。
等再次回到鎮上,季行止將章漾放在了派出所里后,配合警察做了筆錄后,很快離開。
章漾醒來的時候,她睜開眼看着頭頂雪白的天花板,坐起來時,發現自己雙腳的傷口都已經被處理好了。她有些暗惱,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在陌生的地方還有睡得這麼沉的時候。
腳後跟已經被包紮了起來,高跟鞋是沒法穿進去。不過章漾低頭時,就發現在床邊有一雙粉色的拖鞋。
只不過這芭比粉,看起來實在是有些……亮眼。
就在章漾盯着那雙拖鞋時,休息室的大門從外面被人推開了。
章漾聞聲抬頭,就看見一上了年紀的女警從外面走了進來。對方在看見她醒來后,和藹一笑,主動道:“你醒了。”
章漾點點頭,交談之中,她知道進來的這位女警姓譚,專門負責給她做筆錄的刑警。
這一次以跛腳男和刀疤臉為首的人口走私團伙,分佈面積廣泛,涉及人口數量龐大,早就已經引起了上面公安廳的注意。只不過因為全國流動性人口很多,加上現如今警力資源匱乏,偵查設備不完善等等原因,想要抓住這些滑頭,實屬不易。但這一次,因為章漾主動站出來,將跛腳男暴露在大眾的視野下,加上她運氣好遇上了一個“願意多管閑事”的季行止,倒是給公安機關一個巨大的突破口。
在季行止報案后,這天黎明時分,幾個省份的省公安廳聯合行動,成立專案小組,已經抵達了現場。
“譚警官。”當結束筆錄時,章漾主動問:“跟我一塊兒的那位少校呢?”
譚警官微微一笑,“那位同志已經先離開了,哦對了,你這拖鞋穿着還合腳吧?我們解放軍同志就是心細,如果他不提,我都忘了要給你買一雙拖鞋。你現在的腳,沒問題了吧?”
章漾此刻面對着譚警官言笑晏晏的和藹的臉,神色一怔。
“嗯,合腳呢,謝謝譚警官。”章漾微笑道。
做了筆錄后,章漾看着已經被警方送來的她落在火車上的行李,換了一身衣服。
等到重新梳洗一遍,章漾看着放在床邊的那件橄欖綠的外套時,她想了想,還是放進了自己的行李箱。
如果可以的話,這一次回家后,她再問問章年能不能找到這軍裝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