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章 人生的新選擇
魯中山區三大特點，第一是山裡環境特別好，第二是民風特別淳樸，第三是山裡人特別窮。
窮則思變，在開放的大浪潮下，大量年輕人，便一批一批，一代一代，遠離了祖輩生活了千百年的山旮旯，去城市裏面找尋生活的希望了。
然而，希望真的在城市裏面嗎？
一年接着一年，於是，那一個個曾經熱熱鬧鬧的小山村，便漸漸蕭索，只剩下一些實在走不了，實在不想走的老人了。
不知道希望在不在城裏，反正農村沒希望了。
走出去的道路並不多，一條蜿蜒的土路聯結大大小小几百個村子。
出路也不多，打工和上學是最常見的出路。
那屈指可數的成功案例，激勵着村裡每一個人。
然而，大多數進城的山裏人，卻默默承受着無孔不入的壓力。
每個人都像是上足了弦的發條，不停地轉動着，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房子，車子，孩子，以及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的意外，似一把把倒懸之劍，威脅着每一個追逐夢想的人。
如果以山裡人的標準來衡量，林強絕對是進城村裡人中的佼佼者。
2009年省重點大學畢業之後，林強便一頭扎進了電商創業的大潮中。
趕上了時代浪潮，林強確實賺了一些錢。
不但在城裏買了房子，而且還娶了一個漂亮的城裏女人當老婆，有兒有女。
這彷彿就是成功吧。
然而，鞋合適不合適，只有腳知道。
城裏人和農村人之間的文化差異，讓林強兩口子經常莫名其妙得吵起架來。
再加上工作的壓力，林強很是疲憊。
乾電商的壓力，沒幹過的，是不知道的。
一年到頭，就沒幾個囫圇覺可以睡。到了雙十一，雙十二，別說睡覺了，飯都沒空吃幾口。
更重要的是，大浪淘沙，電商發展日新月異，原先風光無限的電商平台，不是眼看着也被新帶貨模式給硬撕下一塊肉去。更別說，像林強這種不知道全網有多少個的小網店。
林強很累，他甚至一次次得問自己，如果沒走出那深山，或許，生活就不用這麼累吧。
他太想睡覺了。
終於，在開車去見一個重要的供貨商的路上，他睡著了……
那一瞬間，大量的情景往事在林強的腦海裏面閃過，就好像加速幾百上千倍看一部電影，將他的一生播放了出了，很多事情他都不記得了，卻又一下子回憶了起來……
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眼前的情景，淚水止不住便流了出來。
很突然……
兩間紅磚紅瓦北屋，一間茅草土胚牆西屋，碎石壘砌的矮圍牆，荊條編織的籬笆門朝南開着，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魯中山村農戶人家。
母親坐在天井中間，正端着簸箕，一臉心事重重，挑揀黃豆；父親在西屋門前，皺着眉頭，將麥秸摻在黃泥裏面，用頭攪拌着；一個十八九歲大小的小夥子靠着天井西邊的柴禾堆，眯一會兒，這會兒醒了。
五十多歲的林長海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低頭繼續攪拌黃泥。
西屋裏面的大鍋灶塌了，他要趕緊用黃泥修補一下。
因為小兒麻痹症，林長海的一條腿很細，走路一瘸一拐。
「強子，去打工吧，攢兩年錢，蓋三間瓦房，娶了媳婦就過日子了。」
一邊說著，林長海從西屋窗台上摸起一盒紅梅，點上了一支香煙。
多麼熟悉的話語和表情，多麼可愛的情景和環境。
是夢？
就讓這夢認真的做下去。
是重生？
就讓一切天翻地覆！
由於突如其來的變故，林強看着眼前的父母，一句話說不出，淚水滾落下來。
「唉，小紅他爹，要不讓強子去復讀吧？」
年齡雖然才五十二歲，但是林長海已經完全可以稱得上老頭了，破爛衣衫，身材瘦小，頭髮稀疏發黃，臉上溝壑縱橫，手指如枯枝一般。
「婦道人家懂什麼？現在上大學又不包分配，上了也是白上。」
看着眼前的情景，林強已經基本上判斷出具體時間來了。
這是2004年9月份的一天。
父母還在為自己要不要去復讀而爭執着，聽認了別人高論的父親堅持着上學無用論的觀點，而始終認為上學是老百姓唯一一條出路的母親，則堅持着自己的意見。
「不分配也是大學生啊，大學生不比老百姓強？」
「不分配叫什麼大學生？還不得回來種地，還不是老百姓？再說了，強子要上了大學，小紅……」
夫妻二人一輩子也沒有多少共同語言，吵吵鬧鬧是常見的事情。
不過令人好奇的是，他們兩個從來沒有考慮過離婚這件事。
你說他們幸福吧，他們天天爭吵，你說他們不幸吧，他們誰也離不開誰，對孩子也都是一心一意，教養的孩子也都懂事孝順。
看着流着眼淚的兒子，吳秀雲心疼的過來給他擦眼淚。
「強子，你是不是還想再考一年啊？別聽你爸的……」
「哥！哥！曹明讓我給你捎信，說高考只要過了本科線，去泰一中學復讀不要錢的。」
推開籬笆門，一個十四五歲，大長辮子的小姑娘興沖沖得跑了進來，看到哥哥流着眼淚，皺起了眉頭。
林紅，林強的妹妹，2004年這會，正上初三。
旁邊正在幹活的林長海聽了女兒的話，嘟囔道：「這年頭，上了大學也白上。」
或許是因為感覺到上大學費用的壓力，林長海從心裏不希望自己兒子上大學。
也或許在林長海眼裏，上學真的一點用也沒有。
對於人生的判斷，沒有絕對的正確。
前世裏面，林強死了心要上大學，再加上母親支持，父親終究還是沒有阻攔住他求學的腳步。
不過，這件事倒是真得阻攔住了一個同樣熱愛學習的孩子的步伐。
林紅成績很好，甚至於說要比林強還好。
在送林強去復讀的第二天，林長海兩口子告訴林紅，說只能供一個人讀大學。
畢竟，上大學一年接近一萬塊錢的花銷，不是他們這種家庭的人能供養得起的。
林長海是個瘸子，三十多歲的時候，才用他親妹妹換來個媳婦。
林長海的妹妹，也就是林強的姑姑，嫁給了林強的舅舅。
然後林強的母親，在同一天也嫁給了自己父親。
這，叫做換親。
這在窮山村裏面，是經常見到的。
林長海有殘疾，出去打工根本沒有人要，只能靠着家裏面承包的幾畝山地換一些錢。
一年到頭，能攢下千把塊錢，便要開心得笑了。
很多時候，他們家還要拉飢荒。
這個年代的錢，還不是很好賺的。
就算是出去打工有人要，被坑了工錢的農民工，也是比比皆是。
林紅哭了一晚上。
然而她又確實了解到，父母說的是實話。
第二天，林紅便到鎮上，將大長辮子剪掉賣了三百塊錢，跟曹明的妹妹曹慧，一塊到省城打工去了。
林強是後來過年的時候才知道妹妹輟學的事情。
他心痛的厲害。
他覺得自己上學就是一種罪惡。
他一點都不想去上。
後來妹妹沖他大喊：「林強！你給我考大學！替我考！」
林強怔住了！
懷着無比羞愧的內疚，他拼了命一般，瘋了一樣學習。
終於，他考上了魯省最好的大學，山水大學。
然而，進一步加深了他的內疚的是，他讀大學的錢，也是林紅打工賺來的。
他欠妹妹的太多。
後來在省城買房子，妹妹給出了一半的首付。
「哥，你怎麼了？」
看着自己哥哥哭了，林紅皺着眉頭問道。
看着自己欠了太多的妹妹，林強笑了，眼角還掛着淚珠。
「沒事，沒事，啊，你們都看着***什麼？我沒事！」
林強真的很想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流下淚來。
此刻，他心裏面已經下定了決心：妹妹，好好讀書，這一次，換哥哥供你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