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人命就是人命,不該以時間長短來區分高低貴賤。
白柔霜聽得心下一震。
許疏樓進了山洞,毀了煉製招魂幡的法陣,法陣里還拘着幾個尚未煉製成功的生魂。白柔霜遠遠看着師姐念誦了幾句什麼,那幾道生魂似乎與她對了幾句話,然後對她鞠了一躬,變得透明,逐漸消散。
然後她眼睜睜地看着許疏樓念了句法決收了那人間至惡的法器招魂幡,順手把婦人打暈過去扛在肩上,一手拎了那老者的屍體,還騰出一隻手沖自己招了招:“得先回師門一趟,你若還想遊玩,我改天再陪你出來。”
白柔霜哪裏還惦記着遊玩的事,聽她這麼一說,連忙驚恐地搖了搖頭。
“嚇到了嗎?”許疏樓見此情狀,抽出時間關心了一下小師妹的情緒。
“沒有,只是……”白柔霜強作鎮定,“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招魂幡這種東西,原來凡人生魂居然能用來練法寶,還是威力這麼大的法寶。”
“別看這招魂幡厲害,”許疏樓搖搖頭,“這兩人手段如此陰毒,到時候必然渡不過天劫,靠招魂幡得來的修為越高,將來隕落得越快。”
白柔霜一驚:“竟是如此?”
“修真,不只修術法,也要修心,”許疏樓看着她,微微一嘆,“修真一途,其實沒什麼捷徑可走。”
白柔霜微怔,她討好陸北辰,的確是曾存着心思,想着萬一無法築基,就向他討些丹藥,強行提升境界。她不知許疏樓此時是單純的感慨,還是看出了什麼,話裏有話地在點撥自己。
———
無塵島坐落在海上,遠離人跡,正適合隱世的修仙人。
許疏樓就這樣帶着兩個血人和小師妹回了宗門,一路前往懲戒堂,進門時左肩扛着的女子的頭撞到了門框,發出一聲悶響,裏面正當值的李其抬頭看到她這拖家帶口的造型,也是大驚失色。
“許師姐,我還以為……您是帶着小師妹遊玩去了。”李其嘆為觀止,知道你愛砍人,沒想到在你腦子裏,帶師妹遊玩和帶師妹砍人居然是同一個概念。
“順便的,這個放哪兒?”許疏樓提着手裏的血人問。
李其連忙喊其他弟子出來幫忙抬人,許疏樓也跟進了內堂,招魂幡的事她得彙報上去,交由師門去調查審問。
李其望向白柔霜,正想長嘆一句“師妹,苦了你了。”
就聽白柔霜道:“師兄說得對,師姐她……的確是挺平易近人的。”
李其望了望地上還未乾的血跡,乾笑兩聲:“是嗎?”
這個結論是如何得出的?難道是——看!許師姐多麼平易近人,連砍人都是親自砍的!
白柔霜似乎是有心事,沒去接他的話。
許疏樓把事情交待給懲戒堂后,帶師妹回了明月峰。
無塵島明月峰,其峰之高,彷彿站在峰頂便可攬明月,可摘星辰。
峰主長俞仙尊自稱喜靜,明月峰上無雜役,也無外門弟子,只有常年閉關的長俞和他的幾個徒弟。
此時聽聞許疏樓歸來,圍過來的,正是她的幾位師弟。
也正是她夢境中的常客——二師弟宋平,四師弟單郁,五師弟江顏,六師弟季慈。
除了正在外遊歷的三師弟,其餘幾位都聚在這裏了。
他們看了許疏樓這一身血跡,訝然問道:“大師姐,你這是?”
“不是我的血。”
一聽不是她的血,眾人立刻高高興興地圍了上來問候許久不見的大師姐,甚至也不問一句這到底是何人血跡,看得白柔霜嘴角微抽。
看着師姐和師兄們其樂融融,說著一些她聽不太懂的話題,她本該不着痕迹地插話,把話題想辦法引到自己身上,但此時她腦子很亂。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許疏樓,她本來還擔心,這位師姐答應帶她去凡界,是因為看出了她和陸北辰的關係——他表現得那麼明顯,怕是傻子才看不出來。
她以為許疏樓是想趁機報復一二、讓她知難而退的,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人家去凡界是要救人的。
說真的,與那煉製招魂幡的兩人交戰時,許疏樓只要不去管她,讓她被靈力餘波打到,吃點苦頭,任誰也挑不出許疏樓的錯處。
連陸北辰也沒法說什麼,畢竟招式無眼,又是她白柔霜自己要跟去的。
但哪怕是交戰時,大師姐也第一時間護住了她,老者全力一擊時,許疏樓救她也救得毫不猶豫。
白柔霜垂眸,大概這就是心下坦坦蕩蕩、行事光明磊落的那種人吧。
“小師妹,想什麼呢?”說話的是明月峰六弟子季慈,他看向正出神的白柔霜,“以往是我們這幾個不着調的耽擱你了,如今大師姐回來,由她指點,你的劍術定能一日千里。”
許疏樓笑着搖搖頭:“無需自謙,小師妹根基穩固,看得出你們教得很用心。”
季慈被誇獎了,便嘿嘿笑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這傻兮兮的模樣與許疏樓夢中的冰冷厭惡大相逕庭。
五弟子江顏笑鬧着給了季慈一腳:“你自己不着調,可別拉上我們,對了,大師姐,你這次回來能待上多久?”
夢裏的江顏,曾口口聲聲地質問她:“我知道這纏絲草是你發現的,可小師妹實力不夠,更需要這些天材地寶來提升修為,你又不是急需,為何不能讓讓她?”
一向話少的四弟子單郁也圍在她身邊點頭附和:“是啊,大師姐,我們都想你了。”
夢裏的單郁,曾用劍指着她:“許疏樓,從今往後,我不再認你是我師姐!”
夢中種種厲聲質問苛責,言猶在耳,但許疏樓並不為夢境所擾,此時微微笑了起來:“待上幾日,就再去凡界,我答應小師妹陪她遊玩的。”
江顏立刻大為不滿:“怎麼又帶小師妹啊?師姐你這可就有點偏心了。”
許疏樓彈了他額頭一下:“你們還不會御劍的時候,哪個我沒帶過?”
江顏摸了摸頭:“我真懷念我是明月峰最小的師弟的時候。”
季慈翻了個白眼:“認清你的年紀吧,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才是師姐寵了最久的可愛師弟。”
“去你的。”
轉眼間,兩個人又鬧着掐了起來。
白柔霜心下五味雜陳,他們和師姐可真親厚。
自進師門以來,這些師兄都對她很照顧,但看着自己一直努力維繫關係的師兄們在師姐面前如此,她心緒還是有些複雜。
如此真心相待,隨意玩笑,不需要哪一方去刻意拉攏討好……
白柔霜輕嘆。
因着陸北辰,她曾對許疏樓多多少少有些防備和敵意,此時見師兄們與大師姐如此親厚,她本該有些酸澀的。
但看着許疏樓,想起師姐帶着自己飛在夜風下的模樣,不知為什麼,一時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羨慕的是誰了。
唯一靠譜的二弟子宋平笑着打斷了他們:“好了,別鬧了,快讓師姐換身衣服去吧。對了,師姐你這次回來,正好趕上師尊要出關,他老人家想必也很惦記你。”
明月峰二弟子宋平,在修界闖出過一些名堂,人稱“殘陽劍”,是個最為公正寬和的人物。
許疏樓夢裏的宋平,曾語重心長地勸過她:“小師妹哭得眼睛都腫了,你是做師姐的,比她年長那麼多,何必與她計較?”
許疏樓覺得,這話本里描寫的,大概是一個智慧缺失版本的明月峰。
看了一邊掐得正歡的五師弟和六師弟,又覺得現實里的他們看起來其實也不怎麼聰明。
許疏樓笑了起來,對宋平道:“我也想念他老人家了。”
宋平又看向白柔霜:“師妹到時候也隨我們幾人一道前去迎師尊出關吧。”
白柔霜自然點頭應下。
晚間,記掛着此事,卻又有些緊張,她剛進師門,師父就閉關了。
她對長俞仙尊的印象,停留在他帶她離開青樓的那一夜。彷彿天神降臨般,一襲白衣的仙人帶着滿身的風華,落在她面前,說她根骨不錯,問她願不願意隨他修仙。
他和陸北辰不同,陸北辰尚能讓她起了攀附的心思,但長俞仙尊就像天邊的雲、山巔的雪,縹緲出塵,讓她敬畏、仰慕,卻不敢親近。
左思右想,她去尋許疏樓求助,大師姐進門最久,想必對師尊了解最多。
許疏樓已經換了一身白底金線的錦袍,抱着她的金邊摺扇,正在院子裏曬月亮。
一旁還有幾個師弟,正笑鬧着圍在一顆桃花樹下挖她很多年前釀的桃花酒。
白柔霜見他們其樂融融的模樣,微微頓足。
倒是許疏樓看到她,就招招手請她進來,接過六師弟剛挖出來的酒罈子,給她斟了一杯桃花酒:“正想讓人過去請你的,我親手釀的,嘗嘗?”
江顏立刻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師姐你果然偏心,有了小師妹就不愛我們了。”
“別聽他的,”許疏樓對白柔霜笑了笑,“明月峰每個弟子入門,我都會開一壇酒,今日正好給你補上。”
白柔霜捧着酒杯仰頭飲下,微涼的酒液入喉,帶着一股靈氣,平息了她心下一絲燥郁。
她眼神一亮:“很好喝。”
眾人瓜分了一壇酒,眼看壇中所剩不多,五師弟和六師弟又蠢蠢欲動來搶,被許疏樓一人一扇敲在額頭:“剩下的都給小師妹,誰也不許搶。”
在一片師姐偏心的哀嚎中,白柔霜輕輕笑了起來,此時此刻,按她一貫維持的溫柔懂事的形象,本該大方地站出來,主動把餘下的酒讓給師兄們,但是這桃花酒實在太好喝,而且……
她捧着臉想,當個被大師姐偏寵的小師妹,似乎也挺好的。
喝了桃花酒,許疏樓便問起白柔霜來尋自己所為何事。
許疏樓不愧是入門最久的弟子,十分靠譜,聽了師妹的擔憂后,略一思索後果然給出了有用的建議:“若想讓師尊喜歡你,那就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別跟他搶燒雞。”
“什麼?”白柔霜以為自己聽錯了,那般高高在上、纖塵不染的人物,怎麼能和燒雞這個詞沾邊?
“你也喜歡吃燒雞?”許疏樓顯然是把她這古怪的表情誤解為了不舍,“喜歡就和他搶吧,不用慣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