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裴清術很快就到了,是收到江栩的消息之後,他才知道林琅喝醉的事。
人趕到醫院的時候,林琅正尷尬到不知道怎麼開口。
翟松月急切過來,問她現在還難受嗎。
林琅總會想到剛才裏面發出的聲音,左右不看她的眼睛:“不難受的,你不用擔心我。”
裴清術的及時出現將她從這種度日如年的焦灼中解救出來。
他應該是趕過來的,微微喘着氣。
見到林琅的第一眼,問了和翟松月一樣的話:“還難受嗎?”
林琅一見到他,情緒就上來了,委屈巴巴的捂着腦袋說頭暈。
裴清術過去抱她,將人摟在懷裏,手放在她說暈的地方給她按了幾下。
離開前,他也不忘和翟松月道謝。
江栩將手往回縮,避開了她的觸碰。
一如以往。
林琅不愛喝酒,他是知道的。
“先回家吧,回去了我再好好給你按一按,你躺着休息一下。”
“今天實在是麻煩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林琅撒着嬌讓他去看自己手腕上的勒痕,是裴藺扶着她出來的時候,不小心劃到的。
待人走遠,她的眼神仍舊沒有收回。
這句話,讓林琅的心放下來。
“還疼嗎?”
更何況,她還不至於這麼不講義氣的把裴藺給出賣了。
雖然酒確實是在裴藺的慫恿下喝的,但林琅自己也佔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今天的事情叨擾了。”
他心疼地去給揉捏活血化瘀,心裏默默把這筆帳記在裴藺頭上。
“這個力道會重嗎?”
裴清術一邊給她按摩,一邊輕聲問她:“是裴藺讓你喝的?”
他眼神意味深長的看着翟松月,她倒是挺沉默,收回視線之後才想起來去關心他的傷口。
翟松月卻是笑着打着手語:“時間也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等下次有時間了,我們再約。”
她打完手語,伸手想去替他檢查一下。
她笑着點頭。
一旁的裴清術脫了外套給林琅穿上,晝夜溫差大,她出門的時候穿着單薄,現在直接出去,肯定會冷。
如果她不願意,別說一個裴藺了,就算是十個裴藺也不能勉強得了她。
誰能想到她居然是這麼個屬性。
她搖搖頭,說剛好。
好在他自己本身就不是什麼正常人,所以覺得也沒什麼,並沒有被結果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地球上這麼多人,總不可能人人都一樣。
因為他突然覺得,攻略她好像比他想像的要稍微要有難度一些。
眼裏滿是心疼,心裏卻已經定了什麼時間去找裴藺算帳。
——
江栩靠牆站着,懶散恣意。
翟松月疑惑於他的反應,抬眸去看他,卻剛好對上一雙帶着笑意的眼。
所以她搖頭:“是我自己想喝的。”
至於裴藺那邊,他另外再找時間好好和他聊一聊。
平鋪直敘的語氣,生硬又淡漠。
如同粘連上,始終注視着兩道親昵的身影。
溫和的兩杯水。
裴清術心裏有了數,就不多問了。
渾身上下找不出丁點難受來,彷彿剛才在病房裏疼到差點哭出來的那個人不是他一眼。
翟松月仍舊是以笑容回應他。
林琅猶豫地看了眼翟松月,今天已經很麻煩她了,如果就這樣直接走掉,有點不太好。
笑容依舊乖巧,只是乖巧之中又帶了點疏離:“不疼了,謝謝姐姐關心。”
那天之後,江栩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找過翟松月。
兩個同樣溫柔的人,周身氣質也如出一轍。
種類越多,才越有趣嘛。
——
他最近很少往外面跑,所以待在家裏的時間更多了。
江麟能待在房間裏就盡量不出來,生怕和他碰上面。
反而是許瑤荷,她沒辦法接受自己被一個十九歲的小孩子壓着,哪怕心裏始終對他有一層畏懼,卻不甘在他面前示弱。
即使他在家,她也照常做自己的。
下午約了糕點師來家裏教她做茶點。
花了很長時間才做好的蛋糕,準備等她老公回來了去給他嘗嘗。
剛好江栩接了電話從樓上下來,手機那邊一口一個江栩哥哥喊得親昵。
他笑容冷漠,聲音卻溫柔:“當然會去,我們小離都開口了,我怎麼捨得拒絕。”
許瑤荷看到他了,不受控的開始顫唞。
那種恐懼是根深蒂固的,從見到他的第一面就埋下了種子。
如見那顆種子早隨着時間的推移不斷壯大。
第一次見面,他才十三歲。
在她踏進江家大門之前,她就早有準備,那個瘋女人的兒子肯定對他心生怨懟。
畢竟她上位的確實不夠光彩。
在那個瘋女人懷孕期間就勾引江存,並懷上孕。
如今好不容易逼死那個瘋女人成功轉正,她的兒子必定會是一大阻力。
但她也沒多害怕,再怎麼有怨懟,一個十三的孩子能有什麼威脅。
可直到見到他的第一面,她才覺得是自己太天真。
那個瘋女人的兒子,同樣也是一個瘋子。
在江存面前乖巧和她打招呼,主動喊她后媽。
江存心裏愉悅,誇他懂事。
江栩甚至還主動去幫忙拿行李,十三歲的年紀,個子已經比他高出一點。
害怕江麟摸不清這房子的構造,便帶着他四處逛了一遍。
江存對於自己這個兒子十分滿意,說只有他這樣性格,才適合掌管一個大企業。
許瑤荷聽了心裏不爽,認為他這是在點自己,她雖然住進來了,但未來的繼承人還是那個瘋女人的兒子。
所以哪怕他再乖巧,許瑤荷對他都沒什麼好印象。
待江存因公事離開后,她想給他個下馬威,讓他知道以後這個家,誰才是女主人。
她說有點想喝酒,傭人過來詢問她想喝哪種,紅酒還是葡萄酒。
她擺了擺手指,說不放心傭人:“小栩從小在這個家裏長大,肯定知道家裏什麼酒好喝,要不還是你幫我去拿吧?”
哪怕是被使喚,他也仍舊好脾氣的笑着,那雙眼睛漾開笑意,柔得像一灘水。
他說:“好的,您稍等。”
許瑤荷冷笑,這麼好拿捏,虧她還提前擔心了這麼久。
他很快就拿着酒過來了。
許瑤荷坐在沙發上,將酒杯往前推了推:“可以麻煩小栩幫我倒一杯酒嗎?阿姨累了一上午,手沒力氣了。”
江栩上趕着喊她后媽,可不代表她願意給他當后媽。
江栩毫無怨言。
“好的。”
他用開酒器打開木塞,走到她身旁倒酒。
可是手一滑,“不小心”把酒全潑在她身上。
眼見着自己身上那條白裙子被紅酒染紅,她大叫一聲站起身,指着他罵道:“你沒長眼睛啊?”
他一臉無辜:“后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許瑤荷氣到快瘋了:“你知道這條裙子多少錢嗎?”
“后媽,既然嫁到我家了,就不應該再像從前那樣寒酸了哦。”他笑容和善地提醒她,“您好歹跟在我爸身邊待了那麼多年,這麼多次,總不能白讓他占這個便宜吧。不過一條裙子而已,再陪他一次,想要多少條他都能買給你。”
許瑤荷的憤怒被愣怔取代,她好像不敢相信這話是從江栩口中說出來的。
他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個打火機,一同被摸出的,還有一包煙,裏面已經不剩幾根了。
打火機是金屬材質的,往下一劃,火光就被擦亮了。
他動作熟練地朝空中一甩,又穩穩接住。
始終燃着的火光在搖曳。
“您說,我這手要是不小心鬆了,消防車能在您燒完之前趕過來嗎?”
十三歲的少年,少年純真乖巧,那雙混血感十足的藍瞳乾淨透徹。
可他說出的話,卻讓人膽寒。
他是笑着說出這番話的。
瘋女人生出的孩子,同樣也是個瘋子。
可不管許瑤荷怎麼和江存說,他都不信,他只是覺得許瑤荷這麼大的年紀了,卻和一個小孩子過不去。
在所有人眼中,江栩都是一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
江存因為許瑤荷的事情已經對他心生愧疚,再加上他一開始的大度懂事,這讓自己的愧疚更是上了一個層次。
沒了江存做靠山,許瑤荷和江麟只能日復一日的忍受江栩的折磨。
她也想過在家裏安裝攝像頭,用來錄取證據來讓江存信服。
甚至還趁江栩不在家,偷偷在他的房間裏一併安裝了。
等到她滿懷期待去查看視頻的時候,看到的卻是自己趁家中沒人,帶着外面的野男人回來偷情的畫面。
所有攝像頭,每一個視頻畫面,都記錄著同樣的場景。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角度方位。
她臉色發白,在房裏一通猛找。
最後找出了數十個攝像頭。
並且那些攝像頭全部都是她親手安裝在屋子以及江栩房間各個角落的。
她看着那堆攝像頭,全身發抖,他是怎麼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了?
那這些視頻.
她瘋了一樣衝出他房間。
裝修風格完全符合他這個年紀的少年,陽光青春,以及那點書卷氣。
他身上的校服還來不及換下,此時正坐在書桌前,專心寫着作業。
看到許瑤荷了,他也沒有責怪她不敲門就擅自進來。
反而關心的詢問:“您這是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她懶得和他演戲,情緒幾乎癲狂:“我房間裏那些攝像頭是不是你安的?”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他放下了筆,表情無辜:“我在我房間和客廳都發現了這個,我以為是您不小心掉的,所以就幫您放回去了。”
以為是她不小心掉的?
她顫唞着手:“你別裝了!”
江栩先是一愣,然後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難道這些攝像頭是您故意安在我的房間裏的?”
許瑤荷原本是過來質問他的,這會直接成了被質問的那個。
她早就知道,這人的城府和他年齡完全不相匹配。
甚至連江存這種心機深重的人,都被他還未成年的兒子玩弄股掌。
她不說話了,不敢說話,畢竟現在的自己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的。
萬一他將那些視頻拿出去.
那她的一切都沒有了。
江栩站起身,走到她跟前,這個年紀的少年,身高如細竹抽條,長得很快。
他彎了腰,低下頭,靠近她耳邊。
帶着笑意耳語幾句,給她提出建議:“我的好后媽,偷情也找個質量好點的呀。陪老男人睡覺換來的錢,再去養其他老男人,這筆買賣,不划算啊。”
江栩當時的笑容,許瑤荷直到現在都記憶深刻。
在他那張臉上,任何錶情都生動漂亮。
驚艷到讓人過目不忘。
可在許瑤荷看來,卻如同會吃人的魑魅魍魎。
地獄深處索命的黑白無常都遠沒有他讓人畏懼膽怯。
他的笑如同一根牢固的枷鎖,將她和她兒子的一生都鎖在了這座氣派的山莊別墅里。
一直到現在,她依舊在飽受他的折磨。
江栩沒有將那些視頻泄露出去,更加沒有告知他父親。
日子在許瑤荷的擔驚受怕中平淡度過。
那段時間她整夜失眠,每天都在恐懼江栩何時會把事情揭穿。
恐懼持續了一年之久,她終於明白他的意圖。
他不打算將這事公之於眾,他要他們留在江家。
然後日復一日的承受這份畏懼。
回憶到此為止,許瑤荷強裝鎮定地繼續揉面。
江栩打開冰箱拿了瓶冰水。
傭人在一旁詢問:“我去給你煮碗面?”
他的性格出了名的親和好接近,所有家裏這些傭人對他很少用敬語。
江栩笑着搖頭:“不用了,我今天沒什麼胃口。”
傭人面帶擔憂:“是胃不舒服嗎?”
“可能吧,我想再回去睡一會,下午吃飯不用喊我了。”
傭人應了一聲好。
許瑤荷仍舊在揉面。
江栩拿着那瓶水上樓,經過料理台時,他善意地出聲提醒:“后媽,再揉的話,面就硬了哦。”
她一愣,手裏的麵糰摔在了地上。
慌亂抬眸,正好對上江栩的視線。
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眼裏帶着輕蔑。
——
裴藺給江栩打了好幾通電話,這人一直不接,他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人已經沒了。
等他再打過去的時候,卻發現那邊將他拉進了黑名單。
裴藺:“??”
江栩確實有些不舒服,只是具體哪裏不舒服,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但是懶得去醫院做體檢。
不嚴重的話,在家躺躺就能痊癒。嚴重的話,去了醫院也沒得治。
他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了一小會。
具體的癥狀就是胸口處酸痛,一陣一陣的。
偶爾心臟也會猛然抽搐一下。
沒胃口,做任何事都提起不勁。
他想休息一下,偏偏裴藺這個不長眼的還一直過來煩他。
終於肯看手機一眼,卻是將人拉進黑名單。
退出聊天界面之後,他遲遲沒有按下返回。
目光懸停在下方,自從上次在醫院和翟松月分別之後,他沒有找過她,她也沒有找過他。
兩個人的關係好像戛然而止,就停留在那一次了。
他冷笑一聲,將手機鎖屏。
他沒打算這麼快放過她,還沒玩膩呢。
似突然想到什麼什麼,手機抵着掌心轉了一圈后,他將裴藺從黑名單拉了出來。
裴藺在Rex開了台,他終於成年,可以光明正大出入這種地方了,自然是急不可耐的約上朋友一起出來喝酒。
江栩做為他的狐朋狗友之一,自然也在邀請名單之中。
裴藺這人沒什麼脾氣,大大咧咧腦子蠢,早就忘了自己剛被他拉進黑名單的事。
聽說他要來,立馬就把地址發了過去。
到地方了,人還挺多,男女都有。估計已經喝過一輪了,桌上放滿了空酒瓶,酒保還在不停上酒。
巨幕顯示屏上不斷滾動裴藺的名字。
代表着全場消費最高,也就是俗稱的冤大頭。
裴藺一看到江栩了,攬着他的肩膀讓他過來。
他明顯喝醉了,說話都不太清楚。
江栩面帶笑意地,輕輕將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拿開。
他的到來足夠讓卡座里的部分人雀躍,都同是一個圈子,幼時便認識。
持續多年的暗戀不再少數,看見他了,那種屬於少女的心思讓她們止步不敢上前。
只是偶爾假裝不經意的偷偷看一眼。
少年已經坐下,周圍不時有人與他碰杯,他笑着應付。
身上有股天然的乾淨氣息,聞久了讓人上癮。
一如他這個人一樣。
敬酒的人多了,他也來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繼續喝下去,會喝醉的。
終於有人按耐不住,怯生生的提醒他:“還是.少喝點吧。”
他動作停住,垂眸看她,那雙偏藍的瞳孔,乾淨透徹。此時看着她,帶些淡淡不解。
對上他的視線,她迅速低下頭,耳根燥熱:“會喝醉的。”
他輕笑,無所謂:“沒關係,喝醉就喝醉了。”
半個小時前,他把發給裴藺的消息“誤發”給翟松月。
——是在Rex?我馬上到。
等了一分鐘,他又撤回。
——抱歉,發錯了,不用在意。
中途他的手機倒是一聲都沒響過,彷彿斷網了一般。
裴藺已經醉到說話胡言亂語了,說前幾天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和他哥說了那事兒。
害的他又被他哥罰抄經書。
那金剛經,他都快被會背了。
罪魁禍首氣定神閑的輕笑道:“對啊,到底是哪個王八蛋,”
裴藺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
翟松月找來酒吧,給江栩打電話,他抬眸看見聯繫人,唇角勾了勾,直接按下掛斷。
那邊很快就繼續打來了。
他再掛,那邊再打,如此反覆了幾次之後,他懂得見好就收。
故意等鈴聲多響了幾聲之後才按下接通。
也不先說話,始終沉默着。
這場沉默最終以翟松月掛斷電話為結束。
她找到他了。
突然出現一個貌美大姐姐,卡座里那群小朋友們都瞪大了一雙眼睛看着她。
甚至還有不少已經掏出手機準備要個聯繫方式的。
翟松月是從同門的聚餐上中途離席的,她今天穿着挺簡單,一條過腳踝的針織長裙外面陪了件呢大衣。
簡潔溫婉的打扮,配上她那張本就耐看的氣質型長相,更是將溫柔的本性推至一個頂點。
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小朋友們,最沒辦法拒絕的就是這種姐姐型。
可是那麼在意教養禮貌的翟松月,這會卻忽視了所有人,她握住江栩的手腕,只靠單手簡單做了幾個手勢。
“我送你回家。”
江栩掙開她的手,笑着問她:“我爸都不管我幾點回家,你又用什麼身份管我呢?”
翟松月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但她知道他在生氣。
眼神帶着無奈,那種無限縱容的無奈。
“有什麼話我們先出去再說,好嗎?”
她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他,那麼溫柔的一雙眼睛。
面對他時,總是尊重且在意他的感受和感覺。
江栩沉默幾秒,最終還是聽話的出去。
剛才還清醒的江栩,這會卻醉到連路都走不穩了。
翟松月只能扶着他,怕他摔倒。
他走路搖搖晃晃,不是往地上摔,就是往她懷裏倒。
為了避免他摔倒,翟松月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本就擔心他摔倒,所以護的緊了一些。
他的手臂緊緊壓在她胸口。
江栩將手往外抽,還在鬧彆扭,但又忍不住關心她,所以說話的語氣也生硬:“都被我壓變形了,那麼軟,不會疼嗎?”
翟松月笑着搖搖頭。
“不疼。”
意識到這場僵局是被自己打破的,江栩不爽的別開臉。
翟松月拿出一瓶水,打開瓶蓋之後才遞給他,讓他喝點水醒醒酒。
他還是不理她,只是那瓶水,他聽話的一滴不剩喝完了。
翟松月拿紙巾給他擦嘴:“那種地方,你年紀小,以後還是少來。”
他委屈到眼眶都紅了:“你以為我想來嗎,還不是因為你。”
她停下動靜,微微愣住,抬眸看他。
“因為我?”
他再次別開臉,不想看她:“我不找你你就永遠不會找我。我知道,你肯定是上次睡完我之後嫌我沒經驗,所以你後悔了,後悔和我睡覺。想去找一個比我有經驗的對嗎?”
話越說到後面,聲音卻越發微弱沒底氣。
翟松月有些驚訝,沒想到他是因為這個生氣,更加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想。
“怎麼會呢。我這幾天是因為有個比賽,所以出省了一段時間。不聯繫你是因為真的太忙了,我這幾天加起來連八個小時的睡眠時間都沒超過。”
他終於有了反應,半信半疑的垂眸看她:“真的?”
她點頭:“真的。”
江栩見她眼底確實有睡眠不足留下的淡淡烏青,信了她的話。
他低下頭,抿了抿唇:“剛才是我語氣太差了,對不起。”
翟松月輕笑,她不可能生他的氣的,永遠也不可能。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江家今天沒人,江麟外出學習去了,一周左右才會回來。
許瑤荷大約是不想和他單獨相處,所以隨便找了個由頭也沒有回家。
翟松月將人送到家后,本來是想離開的。
可她一鬆手,他就往下摔。
沒辦法,翟松月只能把他送回房。
才剛上樓,他臉色為難,說想上廁所。
“可我沒力氣,我連都走不穩。”
翟松月也怕他摔在洗手間裏,考慮片刻后,乾脆直接將他扶了進去。
她背過身去,等他方便完。
江栩低頭解褲鏈,解了很久都沒解開。
委屈巴巴的聲音染上哭腔和醉腔:“姐姐,拉鏈卡死了。”
“我自己解不開。”他說,“姐姐,我快憋死了。”
最後褲鏈是翟松月幫忙解開的,包括他成功上完廁所,也是翟松月在旁邊手把手幫忙。
她聽見湍急的水流聲逐漸變小。
也聽見他在舒服的喘熄。
再次將他攙扶回房,他又拉住她不讓她走了:“今天家裏只有我一個人,我有點怕。”
翟松月遲疑地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江栩徹底掐斷她想回去的念頭,點開電腦:“姐姐,你不是說你已經好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嗎,我們看會電影吧,看着看着就睡著了。”
他打開文檔,上百部的黃=片讓她挑選。
翟松月看着那些露骨粗暴的名字,有些愣怔住。
他紅着臉,解釋自己的電腦里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片。
“我什麼都不懂,所以特地找人買了一點,想着先自己在家學一學。”
他握着鼠標點開一部,影片開始就直接進入正題,半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
他看着看着就靠過去了
“我知道我不如其他人,他們什麼都懂什麼都會,我這麼笨,也只有姐姐不會嫌棄我。”
“姐姐,我也只想和姐姐.”
——
裴藺再次見到江栩的那天,是在周末。
兩人都被迫來參加一場飯局。
中途尋了個由頭出來抽煙,裴藺問他:“你和那個姐姐還在一起?”江栩抽了口煙,隔着煙霧眯眼,輕慢笑意:“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還以為你頂多新鮮個幾周時間,這都快半年了,你該不會真動心了吧?”
他似笑非笑地撣了撣煙灰:“她一個啞巴,你覺得她配嗎?”
配讓他動心?
當然不配。
他就是想玩弄她,僅此而已。
——
母親的葬禮是在秋天。
江栩胃病住院一周,中途翟松月給他發過消息,詢問他的近況。
大概是因為之前他埋怨過,他不找她,她就永遠不會找自己,所以她總會和他詢問一些近況。
他剛做完胃鏡檢查,被推到病房輸液。身邊沒有一個人陪護,包括必須有人在一旁陪同的全麻檢查,也是他隨便花錢找來的一個路人。
這是他住院的第三天。
胃痛到差點暈倒,自己打120叫的救護車,強忍着劇烈疼痛說完了地址才暈倒。
連怎麼來的醫院都不知道。
他拿起手機打字。
【江栩:不太好。】
那邊很快就回復了。
【翟松月:生病了?】
護士進來,要給他換藥。
【江栩:對啊,胸口疼,疼得厲害。】
【翟松月:有沒有去醫院看過,醫生怎麼說?】
【江栩:醫生說,我這個病有點棘手,沒有葯可以醫治。】
【翟松月: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認識幾個學醫的前輩,到時候我帶你去其他醫院再檢查一遍。肯定會有辦法的,別怕。】
【江栩:如果能夠見到姐姐,可能病就突然好了。】
翟松月那麼聰明,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
這是想見她了。
【翟松月:你把地址發給我。】
江栩靠回枕頭上,坐躺着,身上穿着病號服。
他勾了勾唇角。
【江栩:等過幾天,我去找姐姐。最近天氣這麼冷,我不捨得讓姐姐吹冷風。】
護士換完葯了,笑着問他:“病情好點了嗎?”
他抬眸,禮貌地笑了笑。剛才是低着頭在回消息,所以沒看清,這會抬起頭,在燈光之下,清晰可見的蒼白唇色,憔悴到彷彿下一秒就會暈倒:“沒好呢,還是很疼。”
護士一愣:“那我待會去讓醫生過來再給你看看。”
她開門離開,嘴裏嘀咕:“看他剛才笑的那麼高興,還以為他病好了。”
江栩等出院之後才去找的翟松月。
得知他要過來的消息,翟松月提前做好了一大桌子他愛吃的菜。
在醫院吃了好幾天的流食,面對這些食物時,竟然沒了胃口。
他靠在她肩上撒嬌,說手疼,要姐姐喂。
翟松月縱容的笑了笑,拿起筷子開始喂他。
他想吃什麼用手指一下就行。
他像個被寵到嬌矜的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在她這兒永遠都是身嬌體弱,唯獨在床上,彷彿有使不完的勁兒。
他故意將她弄疼,然後委屈的和她道歉,說他不是故意的。
翟松月見他這樣,怎麼捨得怪他呢。
她給他擦眼淚。
沒關係,他喜歡的話,怎樣都可以的。
得了准允,他又重新靠回她肩上。
放在床頭的手機剛好響了。
江栩看見上面的名字,周京賀。
男人的名字。
他眼神微暗,將那手機拿過來遞給翟松月。
“姐姐,你不是說我喜歡的話,怎麼都可以嗎。”
他動作不停:“姐姐,你接了吧。”
她是個啞巴,但不代表她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她本就是後天突發惡疾造成的聲帶受損,和天生的聾啞還是有區別的。
平日裏相熟些的人會給她打電話,她通常只需要通過敲擊手機屏幕來回應。
多荒唐的要求,可就是這麼荒唐的要求,翟松月也滿足了她。
沒想到她會同意,江栩稍微遲疑,動作也停下。
看到她按下接通鍵后,他伸手將免提也一併按下,男人的聲音在屋內格外清晰。
與他說話的聲音一同的,是狂風驟雨的攻勢。
“關於帶班的事情我已經和老師說過了,到時候你直接去就行。”
她顫唞着手,在屏幕上敲了一下。
沉重的呼吸聲,帶着綿膩。
屋子裏窄小溫暖的甬道,凸起的開關藏在最深處。
此時被人抵着關上,又後退打開,彷彿是小孩子惡作劇一般,認準了那個開關便一直按。
次數多了,不知道哪裏漏水,澆濕了開關。電路也開始出現問題,更加敏[gǎn]。
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黑,是燈關了,還是被身後的手捂住了眼睛。
她仰長了脖頸,咽喉發出生澀的聲音。
男人遲疑,語氣帶着關心:“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她搖頭晃腦,想回答他,卻說不了話。
手指抹黑想找到手機,摸來摸去最後只摸到一雙手。
少年驚訝一聲,貼心提醒她:“姐姐摸到的是我哦,手機在旁邊。”
他說著說著,還故意呻/吟一聲。
彷彿難耐到情不自禁。
“呃啊,姐姐……”
手機另一端的人沉默,大概懂了她此刻是在做什麼。
默默地將電話掛掉,看來自己這通電話打的很不是時候。
等忙完一切后,江栩和她道歉,滿臉歉疚,說他不是故意的。
“他如果誤會了,我可以幫姐姐去解釋的。我就說我剛剛只是……不小心被夾到了,手被夾到了,門縫太緊,夾的我痛死了,血都被夾到噴湧出來,還好我戴着手套,不然噴進門縫的話……”
他眼神半睜着看她。眼底還有餘感未消,彷彿蒙了層扯不開的薄霧。霧裏看花一般不甚清晰。
“到時候姐姐該多難清理,門縫那麼緊,手都伸不進去,別說用工具了,會弄壞的。”
他給她出主意:“要不我以後每天都被它夾一次,次數多了以後,門縫就夾成我的形狀了,到時候姐姐如果想清理了,可以來找我。別人進不去,只有我一個人能進去。”
清理的工作,最後還是翟松月自己來的。
她問他肚子餓不餓。
下午吃飯的時候他就沒吃多少。
江栩其實不怎麼餓,他胃病是老毛病了,每年總會犯上幾次,看醫生也沒用,根治不了,只能緩解。
“想吃水餃,姐姐親手包的那種。”
家裏沒有多餘的餃子皮了,如果自己包的話,還得重新擀皮和剁餡。
很麻煩。
但翟松月只是笑着問他。
——我們小栩想吃什麼餡的?
我們,小栩。
他笑容乖巧:“素餡的。”
“香菇胡蘿蔔餡?”
“好的呀,謝謝姐姐。”
翟松月在廚房廚房擀皮剁餡,等她煮完一整碗餃子端出來的時候,江栩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那麼高的個子,窩在這張沙發上,實在有些憋屈,腿放不上來,只能微曲着踩在地上。
他有四分之一的俄羅斯血統,所以他的眼窩偏深,膚色有種沒曬過太陽的白,五官輪廓是深邃的。
綿長的睫毛在他眼底散落一圈陰影。
他睡着之後,更乖。
是和他平時的乖巧不一樣。
現在的他反而像是一隻不愛說話的流浪貓,蜷縮着身子獨自度過寒冬。
只是這個夢,似乎並不美好。連睡着都皺着眉,他佝僂着身子,手放在腹部,額頭有細汗,臉色也蒼白。
江栩做了個噩夢,哪怕在夢裏,疼痛也劇烈。
可是到了後面,疼痛逐漸被淡化,他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味。
像花香,可又不是花香。
於是他醒了。
躺着的,不是窄小的沙發,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女人的手從他身後伸過來,隔着那件薄毛衣給他揉着肚子。
她那麼溫柔,動作也溫柔,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麼吃飯的時候沒吃多少。
原來是胃疼。
怎麼疼成這樣不說呢,明明是個愛撒嬌的孩子。
見他醒了,她一邊給他揉肚子,一邊傾身,將桌上的溫水拿給他。
江栩看着她,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
她輕笑。
——要我喂嗎?
他遲疑了一會,伸手接過水杯,自己一口喝完。
翟松月問他,胃還疼不疼?
他放下杯子:“還好。”
翟松月嘆氣。
——是胃病嗎?
他抬眸看她。
她眼裏是心疼。
——我看到你手上的針眼了,那幾天,是在醫院輸液?
——是一個人嗎,還是有人陪着?
江栩被她看着,沉默替代了大多數。
她突然抱住他,輕輕的抽泣聲,她好像在哭。
江栩突然就愣住了。
過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說,翟松月,你為什麼哭呢。
你在心疼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