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樹女
我本是一顆沉香樹,在崖邊數百年,平日看着崖下雲霧繚繞,暗暗出神想着幻化成人。
樹妖和其他妖不一樣,我們需要身軀脫離土地,根卻不能離開。
而我長在崖邊,鮮有人來。有的也是那些飛鳥,它們卻幫不了我。
於是我在這裏呆了很久,每天吸收着晨曦露水,從一顆樹到了有了靈氣,我終於修成了樹靈妖。
那一日,來了個獵戶,不小心滑下山崖,我用樹枝勾住了他,待他上來后看了我許久。
第二日他帶了四五個人來,討論着,說能賺好多錢,雖然我不太清楚,可是依照他們砍在我身上的斧頭來看應該,是砍樹,我能離開了?!
我被他們抬到了集市上,果真如鳥兒們所說,熱鬧的緊。
我形成了靈,看着他們把木分開,把木做成各種各樣的東西,我挑選着,看哪個可以寄宿。
我尋了兩天,都沒有適合的,有點不甘,難道要重回崖邊,寄予樹根再長一次?
正無奈時,我找到了最後一塊木,那是最小的一塊兒,像是被丟棄的那一塊殘料。
我尋了進去,蕭瑟的草房,陰暗潮濕,像是風吹即倒,看着裏面的人昏黃燭下刻着什麼,我在旁邊看着。
清風徐徐,一夜而過,殘燭燃盡。
那人手中的木也成型,是一個女子,還沒有面容,十指間細腰間,都被近於透明的線牽着。
我很滿意這最後一塊木,便決定將靈體寄宿於此。
白天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雕刻者,白凈的臉,好看的眸,淡色的唇。
我見的凡人不多,無疑他是最好看的。
那雙手也很漂亮,修長骨節分明,除卻那一道道傷痕。
可是他對着木偶很久,也沒有雕畫出眉眼,好看的眉頭微皺,我也暗暗嘆息着急。
施法使他睡去,讀術入夢,窺得他心。
那些畫面在眼前,一個瘦弱的孩子,蜷縮在角落,手裏攥着一把刻刀。
一個纂刻世家,因被查出復刻玉璽滿門抄斬,臨危之際,父親將他扔出了馬車,落荒而逃。
這樣,一夜之間成了孤孩,被乞丐欺諱,隱忍不言,陪着他的是那把刻刀。
雖溫潤儒雅,卻在家禍之後,在也沒有碰過詩書,靠着雕刻度日,溫飽難護。
我微微嘆息,覺得這也算苦命人了,喚醒他在夢中,初醒時,他大吃一驚,獃獃的問:“姑娘……這是……”
我輕輕的笑着:“記住我的模樣,可別浪費了那沉香木。”
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但在他的夢裏,應該就是他所想的模樣。
他眸中有驚喜的的神采:“姑娘可是仙子?”
他這話我確實沒有辦法回答,我不是仙,雖然我有這夢想,可修行了百年暫且也只是想想,但又不能說自己是妖,只能笑笑不語。
閃身離開他的夢,潛入木偶。
待他醒來之後,動手雕畫,墨染長發。
我成了一個戲偶,笑得嫣然,十指戲牽。
我想着他雕完之後應該會把我跟着那些戲偶一起送到集市上賣掉,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
他把我帶在身邊,我想着也好,畢竟我需要沾染人氣,才能幻化人形實體,化成人形才能升仙。
他會對着我說話,喚我仙子。偶爾我也進他夢,和他暢聊。
那蕭瑟的草屋在冬天四處透風,家徒四壁的他只能蜷縮在一起。看他瑟瑟發抖的身影,揮手便幻化成屏將他護在其中。
他每天上山撿木用來雕刻,我知會了那些樹妖兒們,將那些換掉的木塊讓鳥兒放在路邊,這樣他就有了很多名貴的木,雕出的物品價格也高上很多。
過了許久,他被一個鄉紳請了過去雕刻。
報酬很多,還送了房子,這樣他搬離了那個漏風透雨的草房。
本就家徒四壁,並沒有什麼東西,他就帶着刻刀和雕成戲偶的我。
我也已經沾夠凡塵,可幻化成人。可呆在他的身邊我不想走。
那鄉紳看到了他包中的我,說是要花大價錢買走,我幽幽出了戲偶
,雖然我挺喜歡這木的,但若能賣出好價錢也不錯。
可他卻不賣,我飄在半空笑他愚昧,夜入夢和他說起這件事情,他卻半晌不語,我覺得無聊便要走,他才說出一句:“我只願姑娘在我身邊哪怕只能夢中相見。”
我錯愕的扭頭看他眸中淺淺的笑意,不知如何作答。
於是我便一直在他身邊。
日復一日,他的名聲越來越遠。京城傳來的聖旨,入宮。
這道旨意,是恩是仇我不得知,卻曉得他們的一句話:“聖旨不可違抗。”
他終是入了宮,帶了刻刀,卻沒有帶上我……
他走的那日細雨綿綿,清風鬱郁,有詩意的景,卻不明媚。我出了戲偶化成人形,撐着傘在長巷街角看着馬車遠去。
是妖無心,為何我的步伐卻如細雨般慌亂,怕的是他一去不返。
我找了鳥兒跟着他,傳達他的消息。
當鳥兒飛回來時,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破門而出,隨風飄起的衣袂素色白衣。
我本不喜這白衣,他卻道仙子白衣裙。我也就隨着他了。
當我在宮禁門口看見他時,還是晚了,滿身鮮血。,魂不知何歸。
我顫抖着手將他扶起,抱在懷裏,血染白衣,入木成魔。
妖落淚則墮,這是每個妖都知道的,落淚成心。
我卻抱着他泣不成聲,最終嚎聲大哭……
揮手做成屏障擋住了那些凶神惡煞的兵將,抱着他發涼的屍身枯坐在市井口,妖說無淚,未卻動情。
當我嘗到那一絲鹹味之時,我便知道,我修不成仙了……
站起身,衣角是他的血,看起來像點點紅梅滲透其中。
想到他走之前,我最後一次入他的夢,他說“姑娘,在下池離。”
我依舊輕笑並不言語。
聽他說著,他說他要報仇,滅門之仇。
我想阻攔,卻不知從何說起。
只能道了聲:“等你回來。等我來世幻化成人,一起歸家。”
可,回不來了。
你說你要報仇,如此我來幫你如何?若不成仙,何談入魔。
向來妖修行,只有兩種結果,得到成仙和元魂覆滅,我選的是第二種。
之後,京城便有傳言,說是皇帝納了個妃子,封為香美人,勾人心魂。
使得皇帝荒廢朝政,我坐躺在那沉香木做成的貴妃椅上,聽着那些話語,輕輕的笑着,這皇帝本就昏庸無道,可無奈罪名卻要落在我身上。
那些大臣的奏本,字字參心,我一一記下他們的名字,總歸不會怎麼好過。
我聽過那九尾白狐蘇妲己的故事,想着學一學。
也曾賄賂地府的黑白無常,從他們口中得知池離已經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我便也寬了心。
當那皇帝雙目欲裂的斷氣時,我便一把火燒了這華麗堂皇的宮殿,外面人聲嚷嚷,我卻獨留火海。
在烈火中我將一杯酒倒在地上,祭以池離。你仇已報,便可瞑目。
當天雷來臨之前,我閉上了眼燃於火海,月落成灰,池離你有來世,我卻不能了……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記得,那笑得嫣然的沉香戲偶,你喚了許久的仙子不是仙子,她是妖,一個失了心的妖。
想那當初一人一偶一刀一草屋,無恩無怨無緣無家仇。
會有一個白衣的雕刻人,一夜未眠雕出了一個戲偶。
我本想着,伴你白髮。
可最終,人亡戲偶成灰,妖也成魔。
此後崖邊沉香樹根枯萎,不再生長,枯萎化成灰,落進了萬丈山崖。
六百年後,東瀛來者稱為小夜,將我復活為他所用,我本不願意,想要抵抗,可他卻只走到我身邊對輕聲我說道:“你不想讓你愛的人活過來嗎?”
我原以為他只是騙我,可他在我面前使用了一種東瀛秘術,朦朧間,我在那夢幻的織影里看見了你的模樣,幾百年了,我再次看見你那張俊美無比的臉,甚是難過,想要伸出觸摸,卻被他攔了下來。
“事成之後,我會讓他真正的回來。”
而他給我開出的條件倒爺不難,幫他吸食人的精血以及人元。
“記住,只要女人。”說罷,小夜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一刻,我心動了,池離,我想你活,我愛你。
可我卻低估了一個毛頭小子,他竟會使早就被天朝封禁的禁術,百年修為,全都散盡。
……
“嗚嗚嗚啊啊……”我蹲在地上不停地哭泣着。
而這時,我的頭上突然感受到了一陣久違地溫暖,我抬頭去看,原來是你啊,池離。
“我做了好多壞事……”我抽泣着不敢面對你。
“沒有。”你搖搖頭
“阿離……”我撲進你的懷裏,這一刻,這種感覺是何嘗的真切。
你輕摸着我的頭,過了一會,你對我說:“咱們走吧。”
這是我才發現,這裏是我的精神世界,對啊,我已經死了,原來……你一直在這裏等着我。
“這次我不裝木頭了。”我委屈地撅起來嘴。
“嗯,不裝了,我也不會丟下你了。”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