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也是你的
他融化了。
我用的詞一點沒錯。
從他的臉龐開始,整個人刷拉一聲化作一團成年人高的黑色液體。那些液體質地如黑泥一般醇厚,烏黑油亮,又如晶體一般,竟然還微微折射着夕陽的光線。
他的五官是最後融化的,高挺的鼻樑輪廓融化淹沒在緩緩蠕動的黑泥里。簌簌流淌而下的黑泥吞沒了扎在發上深紅的綢帶。
那些原本組成面部的黑泥相互拉扯、糾結,然後擰轉出一張五官明晰的臉龐來。我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冷氣。
儘管顏色還是黑色的,但五官就能看出是艾略特的臉龐!
“停、停停。”我趕緊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食指頂住左手的掌心,“點到即止。”
隨後那質地光滑、宛如液體金屬一般還會折射着光彩的黑泥便卸去力道般鬆散下去,像一灘黑色的水銀般流淌着蔓延開來。
不到半分鐘,那黑色的水銀猛地騰起,化作一道高高的水幕朝我撲來。
猶如全身穿過一層流動的水,沒有絲毫的溫度。我下意識閉上眼,只感受到眼皮上有一丁點輕微的觸感,彷彿冬日走出暖屋時,有一粒細小的雪花沾在眼睫上。
黑色的水銀穿過我,就像一群鳥與雲在空中擦肩而過。隨後停留在我背後的鐘樓邊緣,像一團停泊在那裏的烏雲。
當我轉身時,他已經慢慢凝出人形狀的輪廓。
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人形的黑影坐在圍牆上。黑色的水銀泛着光澤,緩緩流動,卻沒有再化作人類的模樣。
那個人形黑影朝我伸出手來。他的手指在光線下如晶體般折射出虹彩似的光暈。
“你想看我變成什麼?”他問道。
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地熱溫泉在咕嘟嘟翻騰着水泡,如岩石板隙之間氣流引起的共鳴震顫。比起一個人為了交流而說出語言,更像是一段風吹過岩石之間摩擦引起的嗡鳴迴響。
“不用了。我更希望你恢復原樣。”我說著搭上那隻烏黑的手,頓了頓,為了照顧到他的自尊心,我又特地補充一句,“你現在也挺好看的。就是容易嚇到一般路過的普通人。”
“我只要你的喜歡。”
他說著,手融化成一攤軟泥,“握”或者說包裹住了我的手指。
他再次朝我涌過來。這一次他融化得更厲害了,身軀完全分散開來。黑色的水銀順着我的雙臂朝前進發,宛如一層薄膜般將我的四肢整個包裹起來。
冰涼的水銀蔓延過雙肩,爬上肩頭,順着脖頸朝上進發,盤繞在耳邊,清脆如水晶開裂般的聲音對我說:“如果你不喜歡其他人,那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
我忍不住被逗笑了,儘管當下這個場景很詭異。
“可是這世界上就是還有很多人,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其他人活着。如果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就不只是兩個人的事情。從戀愛變成婚姻,會牽扯上許多人。”我說。
水銀狡黠地繞着我的耳後轉圈,試探性地悄悄朝着唇邊爬去,我只感覺到面頰上有點涼意,伸手去碰,還被水銀液體順勢纏上手指。
“只有我們兩個人,只有你和我。”他以一種篤定得不可思議的口吻說道,“只要這是你的願望。”
“我得考慮我的父親,也要考慮你的父親,還有母親。”我摸了摸匍匐在下頜的水銀晶體,“婚姻是一個家庭和另一個家庭的重合。我們會組成一個新的家庭。我想和你一起照顧我們的家人。”
“只有我們兩個,不行嗎?”
“當然不行。”我不由失笑,“至少還要考慮父母的養老後事吧?這還是家庭內部的事務,還有更多家庭之外的麻煩在等着我們呢。”
比方說如果我們
兩個人的婚事敲定下來,會有多少人阻撓,多少人不願意這場婚姻能進行下去,甚至不惜來取我的性命。
現在暫且不知艾福隆德境內政局如何,起碼弗萊明國內有多少人不願意看到這個局面,我閉着眼睛都能數出來好幾個姓氏。
還有磨合,無止境的磨合,不知何時才能到位的家庭磨合。我光是想都感覺到疲憊。起碼在十幾年前我是從沒想過自己會和外國人結婚,做了十多年的準備全部化為泡影。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以為要去考地理,準備了好久,到了考場才被臨時通知要考的是物理。
他沉默了一會。液體水銀捲住我的手指不動了。片刻后,水銀才緩慢地收縮回去,繞着我的脖頸盤上一圈又一圈,就像頸項上盤了一條蛇。
出奇的是,明明身後是一片空氣。我卻感覺到有人從後面攀住我的雙肩,像一片冰冷的雪霧,在我的耳後輕輕地說話。
他說:“你想見我母親嗎?”
我理所當然地以為他說的是到艾福隆德后,於是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了。”
“好。”
液體水銀呼啦啦從我的身上離開,如一片烏壓壓的鴉群。水銀在半空中匯聚、濃縮,重新凝聚成一個人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比我高上兩個頭的女性,她的身材極為高挑。一頭火焰般的紅髮微微蜷曲,如雄獅的鬃毛般散漫在身後。她沒穿裙裝,而是腳踩長靴,穿着極為幹練利落的騎裝,腰間的皮扣上甚至還插.着一柄給獵物剝皮用的黃銅小刀。
再看她的容貌,與謝伊有着五六分相似。主要是神情如出一轍的冷漠,看起來就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如果這張臉笑起來,顧盼神飛,神采飛揚,那很可能一時難以將她與謝伊聯想在一起。
此時,那雙冰冷如寶石的紫色眼瞳倒映出了我的身影。
女性開口時,用的還是謝伊的聲音。他說:“這是我母親。她死在十五年前。”
我一怔。
女大公葛羅瑞雅死在十四年前。總感覺有點微妙的巧合,可怎麼都說不上來這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聯繫在哪裏。
我仔細端詳這張臉,總覺得五官有着奇妙的既視感,彷彿在那裏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而這張臉如大理石雕像般的漠然神態又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總覺得她應該是笑着的,而且是開朗的、暢快的笑容。
就像是活力四射的太陽,恣意地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想了想,我踮起腳尖,手指按住他的唇角兩邊,輕輕往外拉扯。他頂着的這張漂亮又英武的美人臉,立刻被我拉扯成出了滑稽的“假笑”。
“你笑一下。”我鼓動他。
他以眼神詢問我,得到我的眼神回瞪。於是他思索了下怎麼笑,然後艱難地調動起面部肌肉。這種僵硬的做法是無法做出自然的表情的。
理所當然,他笑得很難看。
我也很誠實地說:“你還是別笑了。”
他的表情迅速垮下來。
其實他變出的外貌很逼真,連眼尾的笑紋都一模一樣。我輕輕摩挲着他臉上那些細小的皺紋,心想這一定是位很喜歡笑的女士。
我抱了抱他,“對不起,提及你的傷心事了。”
他回應我的擁抱,在我的懷抱里重新化形為自己的面目形態。連那根紅綢帶都還扎在原來的位置。他聞言一愣,反問我,“傷心?”
我從他懷裏退出來,拉開距離。他將一縷散亂下來的髮絲替我勾回耳後,語氣淡然,“我沒有傷心。”
“母親就在火焰里。你隨時可以見到她。”謝伊說,“火焰里還有很多人。她並不寂寞。”
“在火焰里……是什麼意思?”
他想了想,攤開雙手。一團黑色火焰憑空出現,無聲地燃燒。
我不是第一次見到他玩變出火焰的把戲了。
可不管看多少次還是會覺得神奇,尤其對我一個沒有魔法天賦的人來說。這不啻於最大的誘惑。
希黎刻還說過這火焰不會對我產生傷害,因為火的主人是謝伊。我還問過希黎刻,謝伊的火焰與弗萊明皇室的火魔法有沒有什麼淵源。
披着黑貓外皮的古老生物趴在窗欞上懶洋洋曬着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甩着尾巴,在模仿貓的咕嚕聲音里說這兩者沒有放在一起討論的意義。
他眼神示意我雙手出來。我依言照做。指尖剛一靠近,就見火焰像是嗅到獵物氣味的獵狗般靠了過來,攀爬上我的手指。
儘管心知火焰不會對我造成傷害,親眼看見火舌舔舐上指尖,我還是下意識地一縮。但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緩緩爬上我手指的黑色火焰非但沒有溫度、沒有灼傷我,還匯聚在我的掌心,越燒越旺盛,火勢越來越高。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燃燒的黑色火焰,整個人陷了進去,徹底着迷,完全無法轉開視線。火焰好似知曉我對它着迷的心思,愈發得意起來,盤旋在我攤開的雙掌之上,余焰宛如飛舞的黑蝶。
而謝伊非常滿意於我的着魔入神。
“母親死後,就在火焰里。許多人都在火焰里。”他握住我的雙手,火勢更盛,燒得更加炙烈,“我喜歡你。它們都喜歡你。”
我抬眼看他,他的面容在燃燒飛騰的火焰之後,眼眸與我對視,真如一泓融化的汪洋之水。
那一絲淺淡的笑在他的面上瀰漫開來,可見是發自內心的淡淡喜悅。比方才艱難地扯出假笑好看得多,極為動人,看得我心跳都差點漏了一拍。
“如果你使用它們,它們會更高興。”他低聲說道。
我感覺到他握緊了我的雙手,像是要帶着學走路的孩子。掌心上懸浮的火焰呼地一聲,竄得更高。細碎的余焰撲簌簌抖落下來,就像是一群黑蝶緊追不捨地繞着火堆盤旋。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火焰的變化。它一下竄得很高,膨脹得巨大,黑焰如一個魔鬼的身影,還現出赤紅的雙眼與血盆大口。一下又猛地撲滅下去,化作一小片火焰,火焰里現出一個騎士縱馬狂奔的剪影。
我心神一動。更神奇的是,下一秒,火焰果如我想的那般沸騰起來,竄向半空,然後化作一團黑色煙火炸裂開來,掛着細長的尾焰徐徐墜落。如同在狹窄的塔樓方寸之間,下了一場漆黑的星雨。
我仰望着這場因我所思而化作的“黑雨”,看見流星般墜落下來的余焰在地上濺射出一星半點的微光,不由看得入神了許久。
回過神來,焰光早已湮滅。謝伊掌心托着一團小小的、搖曳的黑色焰火,始終注視着我,目光不曾動搖。
他輕輕一吹,掌心上的黑焰飛散開來,化作十幾隻翩躚旋舞的黑蝶,朝我撲稜稜飛過來。
在撞上我的那一刻,黑蝶又一一溶化,復歸火焰,如水一般流淌過雙手,纏繞上我的小臂。
我驚訝又驚喜地看着小臂上的纏繞的細細火焰,就像是一條活着的草藤圍繞在手臂上,還會照應我的心思,於不斷變形的火焰里嗶剝開出一朵朵大小不同的花苞。
謝伊的眼神看起來頗為得意,彷彿在說,我說得都沒錯吧。
他握住我的手,牽着我讓火焰倒流回到他自己身上。火焰熄滅時,我還猶帶不舍,悵惘地望着他的手心。
謝伊把腦袋擱在我的肩上笑了一會,笑聲在他的胸腔震動,也傳遞到我的身上,連帶着我的心口似乎都有一絲酥麻。
他說了一句繞口令的話,“我很開心你喜歡它。”
隨後,他又
牽起我的手來,在食指的指尖上一吻,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它們都會是你的。”他蠱惑似的說道,“我也是你的。”
我的呼吸一頓,臉頰無法控制地燒起來發燙。可我腦海里閃現的卻是某一天的下午,暖洋洋的太陽照在每個人的身上,也照在枯萎待春發的苗圃上。法娜和女僕坐在窗邊做縫補編織的活計。偽裝成黑貓的希黎刻趴在窗欞上,而謝伊被我勒令一下午不允許靠近三尺以內,於是不得不坐在旁邊苗圃的矮牆上,屈膝支頤望着前方。
黑貓用濕潤的鼻頭來碰我的指尖,尾巴微微翹起,對我說:“他是個很單純的笨蛋哦。”
我隨手摘下一隻葉片逗貓,問它到底想說什麼?
法娜已經對我時不時與一隻看不見的貓互動玩耍見怪不怪了。於是我毫無顧忌地趴在窗邊,用一片細長的葉子去逗弄它。黑貓無法抵抗誘惑,抬爪追逐葉子。
抓不住葉片的黑貓憤怒地用肉墊拍了一下窗欞,翹起的尾巴尖點向謝伊所在的方向,“你只要對他笑一下,他會把什麼都獻給你。他就是這種單純的生物啊。”
我當時趴在窗邊,用手指去戳黑貓柔軟的肚腹,沒好氣地說,誰要他獻什麼一切了。
而恰在那時,謝伊也如後面長眼睛一般,飛快地轉頭過來,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黑貓的尾巴輕柔地搭在我的手背上,就像是一位長者按住我的手,勸說道:“少捉弄他一點吧。”
當時我就似懂非懂。可黑貓卻說,你對他招一下手,他立刻就會過來。
可我真的很難理解。
為什麼能這麼輕易地說出這種話呢?要把一切都獻給另一個人?每個人都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牽絆。父親要顧忌着昔年的舊部,西德尼叔叔要思量合伙人的歸宿。
而我總是在憂懼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是否會給別人的命運帶來不幸的牽連。我會不會做錯了某個決定?
如果謝伊真的只是一個沒有什麼身世背景的普通人就好了。我一邊唾棄自己的妄想,一邊忍不住奢望幻想。那樣的話,我們真的可以做到如他所言,只有兩個人,長相廝守。
可他現在的身份截然不同了,與當初有着天壤之別。甚至我們之間的身份差別都可以稱得上懸殊。
異國的攝政王的王子,與權勢沒落的普通貴族的女兒。
我忍不住自嘲,想想都知道中間會有多大的阻力。連艾略特的心態都會發生微妙的變化。在這麼個緊張的時間點下,發生這樣一樁跨越國家,牽扯上不同勢力的婚姻。
即便我們是真心相守,也免不了有人將這樁婚姻盡最大可能的陰謀化。我承認自己的軟弱之處,我最害怕的是人的心變化。嫁到艾福隆德可不比嫁給卡里金,車馬勞頓,山水迢迢,我怕一旦危難在即,人心離散。
可是我到底還是沒有把心中的憂慮說出口,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撫摸上他的臉頰,笑着說:“那你要說到做到啊。”
不等他回應,我便看了一眼身後的木門,說,“等下敲鐘人要上來了。為了少引起麻煩,我們先走吧。”
謝伊應聲。不知是否為我的錯覺,他總是對我提要求十分期待,似乎總在希冀我對他有什麼需求或是願望,他會迫不及待完成它。
好像,他非常期待我需要他。哪怕只是將他當做一個工具、一柄武器來使用,他也非常受用,甚至甘之如飴。
只要我還願意對他下命令。
我突然能稍微一點希黎刻的話。謝伊的願望簡單得令人不敢置信,他可能只希望我能喜歡他、需要他?
很快我就自哂,怎麼會有人的願望這麼簡單啊,匪夷所思。
晚風南來。天邊有落日,與南歸的鳥群。
下一秒,我的身
體騰空了起來。失衡感一襲來,慌亂的雙足便踩了個空。我下意識圈緊他的肩膀,生怕他一個鬆手我就掉下去。
他抱着我從鐘樓里躍出,朝着前方沖了出去。
跳出來的那一刻,我的裙擺猛然間散開,鼓盪滿風,颯颯作響。
謝伊一點不像還抱着個人,不光表情沒有絲毫吃力的跡象,動作輕靈巧妙,充滿不可思議。像一抹音符在五線譜上自由地徜徉,高高地躍起,朝着渾圓飽滿的血紅落日。
一群南歸的燕從我們的頭頂掠過。在風裏,我能感覺到身體每一寸的張開,四肢盡情地舒展。
他則輕鬆攬住我的腰肢,帶着我朝更遠的落腳點衝去。我忍不住單手掛在他脖子上,伸出另一隻手去觸摸流風的變化。
似乎察覺到我的心態變化,他低聲對我說:“等我龍蛻以後,就能帶你飛上更高的天空。”
“龍蛻是什麼?”
“是成年。”他說。
我立刻回想起希黎刻說成年就意味着發.情.期,當即不說話了。
不久后我們落在一片沒什麼人的空地。腳踩上地面的實感久違的踏實美妙,我都忍不住拎起裙擺,原地蹦躂了幾下。
冷不丁,卻聽見有人咣當一聲踢翻了水桶。
我也嚇了一跳,抬頭一看,一個滿頭黑色亂捲毛的少年,一臉震驚地望着我。
這裏應該是某個旅店的馬廄後門,正常不會有人從這裏經過。只有凌晨時分的販貨板車會從這裏的後門補充貨品給旅店。
那少年還抓着剛卸下來的沉重馬鞍,嘴巴張張合合,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你、你是什麼人啊?!”
可是不等我反應,一道黑影已經遽然落在身前,將我擋在後面。不用想都知道剛剛跳上屋頂去看道路方向的謝伊。
“小心。”這句是對我說的。
“滾。”這句是對那少年——準確來說,應該對從少年身後閃身出來的那個高大人影。
刀光在空氣里交錯,發出嗆啷的相擊聲響,震得人耳鼓膜發麻。我的臉色微白,下意識退到更後方以免本就是拖累的自己再拖後腿。
謝伊的肘邊閃爍着刀鋒寒冷的光芒。那是他不知道從哪裏滑出來的袖刀,他將我擋在身後,眼神在陰影之下,顯得愈發冷。
而在我們對面不遠處,正是方才與他短暫交鋒的另一個人。
那是個高大壯碩的身影,離奇的是,跟謝伊一樣喜歡在大白天戴着兜帽遮住臉部。只不過他方而闊的下巴上蓄滿髭鬚,光看下半張臉都是北地人的長相。
光線不太明亮,但我還是在極快的一瞥里,看見他的方方正正的下頜上,有一道自下而上的疤痕,貫穿嘴唇。
那個黑捲毛的少年比我更搞不清狀況。他幾乎是被這位北地大漢一掌拍到了旁邊,茫然地左看右看,結結巴巴地叫出來:“叔叔——”
那大漢沒有回答,腦袋往旁邊輕微地一歪,就算是回應了。
我的視線順着他下巴上泛白扭曲的疤痕往下滑,望着他拉高的領口,莫非他的喉部有傷,聲帶受損,發不出聲音?
少年自以為隱蔽地飛快瞥了我一眼,竭力裝作無事發生,爬起來對着這邊憤怒地握拳喊道,“你們到底是誰?”
那兩個人互相打量着,完全沒有把他的喊叫放在心上。
“等一下!”
在他們再度交上手的前一刻,我終於用半生不熟的北地方言喊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