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摘下那張面具

第85章 摘下那張面具

我拉下了床邊的鈴繩。

聽到鈴響的僕人很快就會把我蘇醒的消息告訴其他人。他們會趕來照顧我。就如同我想的一樣,季莫法娜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可以進來嗎,伊莉絲?”她問道。

當她帶着女僕們魚貫而入時,我看見門外還有一個身影,執着地守在那裏一動不動。

在其他人進屋的那一刻,迦耶伯格便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在洗漱時,我問,“今天是幾號?”

得到的回答是距離王宮的宴會那一晚已經過去將近一周的時間了。我在等着梳理頭髮的時間裏迅速消化處理掉昏睡這幾天積壓的事務。艾略特居然給我留了口信,囑託我一醒就聯繫他。看來他在那晚沒受到什麼大的波及?

“門外的那個……”我頓了頓,把不知道該怎麼說的稱呼吞下去,“為什麼會在那裏?”

怎麼看一個陌生的異國男性守在一位千金的卧房門前看起來都不正常吧。

話剛一問出口,我就看見季莫法娜罕見地露出為難的神色。

“小姐。那位——他、他一直不肯離開。”她說,“最後老爺同意了讓他進來。”

“不肯離開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然後我才得知了在我昏過去的發生的大致走向。

昏迷的我,是被艾略特的禁衛長官,安利亞閣下帶着人親自護送回來的。

更準確一點,與其說是為了確認我的安危才如臨大敵地派遣下屬護送,倒不如說是,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危險。

而危險的根源,就在我身邊。

“那位艾福隆德的先生,年輕的子爵閣下……”季莫法娜猶豫地吞吞吐吐,“據安利亞閣下所言,是他救了你。”

在季莫法娜的講述里,皇室似乎封鎖了一切王宮騷亂的真實消息。目前還沒有人知曉那些為非作歹的人皮怪物。散佈在外的消息是,當晚有亞特蘭的刺客藉著宴會混進了王宮。他們意圖刺殺皇帝,但陰謀半途敗露失敗后,轉而給挾持了手無寸鐵的婦孺屠戮。

許多人在混亂里受到波及傷亡,損傷慘重。出來主持局面不是皇帝本人,而是皇子艾略特與卡里金皇后。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皇帝也是傷亡中的一員。

無論他現在是死是活,受到多大的傷,還能活多久,短時間內,他都不可能親自主持政務。為了情況儘快穩定下來,無論是艾略特還是皇后,都必定在短時間內儘可能安排皇帝在公眾面前露面,以穩住動蕩的人心。

刺客們動手的時機挑在最刁鑽的時刻。宴會剛剛進入尾聲,帝后已經先一步離場,許多來客正準備離開的時間,是防衛最鬆散匆忙的時刻。

季莫法娜至今仍不知道當晚我遭遇了什麼九死一生的經歷。她被通知的消息是我不幸被卷進刺殺里,昏迷不醒。但比其他人幸運的是,我撿回一條命來。

在諸多掛起黑紗的人家裏,這的確算得上幸運了。

皇帝的禁衛險些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在反應過來后,艾略特迅速命人鎮壓了這場接近於屠戮的刺殺。配合艾福隆德來使裏帶來的護衛與及時返回的教會騎士的協助,王宮動亂的一夜終於落下帷幕。

而在王宮的騷亂餘震當晚,抱着昏厥的我出現在艾略特與安利亞面前的,正是偽裝身份為希黎刻子爵的年輕人。

他給救急現場造成了更大的麻煩。

艾略特下令讓醫師和修女來查看我的狀況。他卻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醫師和修女們束手無策。

直到艾略特罕見動怒地喊了一聲,“謝雅爾!”

“你要害死她嗎?”艾略特說。

在他說出來那一句話后,希黎

刻子爵才像是被人按下開關似的驚動。他鬆開了雙臂,將懷裏昏迷的人放下來接受醫師的檢查。

而整個過程里,他始終守在旁邊寸步不離。連一秒都沒有移開眼神。後面艾略特試圖先給我安排休息的地方,可是醫生離開后,就再也沒有人能成功靠近過來。

最後,艾略特親自上陣。他抓住希黎刻子爵的小臂,低聲在對方耳邊說了什麼。

他們達成了一致。

昏迷的我會先被安排離開王宮回到自家住所休息。等到我醒來后,才會召見我進行問詢。

而在季莫法娜親眼所見——

是渾身是血的青年抱着裹在斗篷里我,從馬車裏走下來。他看起來像是剛剛和最可怕的猛獸搏殺過,渾身散發著濃濃的殺氣。

他甚至都沒有換下滿是血污的衣服,眼角還殘留一抹飛濺上去的血痕。

他不讓任何人接手懷裏的人。

即便是安利亞閣下也無能為力。盡忠職守的禁衛長官閣下只能露出愛莫能助的神色,低聲迅速對前來迎接的季莫法娜說明情況。隨即頓了頓,請堵在門前的僕人們讓開,帶路去我的卧室。

季莫法娜嚇了一大跳,憤怒與不解同時浮現心頭。她以超越管家身份的語氣大聲斥責對方的無禮。

僵持的結果是,季莫法娜還是讓步了。因為除了讓步別無他法。最後只能她沉默地讓開一條路來,希黎刻子爵抱着昏迷的我跟上去。

他幾乎是寸步不離。

連女僕們幫我清洗身體,更換衣物,他都牢牢守在一牆之隔的走廊。安利亞閣下尷尬至極,一邊要面對季莫法娜與僕人們的眼神凌遲,一邊要隨時準備阻攔虎視眈眈的希黎刻子爵。

健壯的僕婦把我裹在毛毯里抱出來時,他立刻就出現在旁邊。迅速到其他人只感覺鼻尖刮過一陣清風。

無法驅趕也驅趕不走。

所以我被放回卧室里照顧,他就在一牆之隔的門外等候。雷打不動的,甚至沒有人看到他去休息。

季莫法娜煩惱至極,託人聯繫艾福隆德來使與艾略特皇子,請他們將這位無禮的陌生人帶走。來使團倒是很快派人前來,但來了跟沒來一樣。魔法師打扮的使者只會站在這位古怪無禮的子爵身邊,跟着一起當石像。

而子爵本人宛如化作雕塑般凝望着那扇緊閉的門,看起來就像是一條守在昏睡的主人旁邊的狗。

寸步不離。

近乎懲罰自我一般的執拗。

我父親如有神明預示一般日夜兼程從領地趕來。報信的人趕到領地城堡反而撲了個空,父親早就出發來王城了。

在聽完原委后,父親沉默了。他逕自走到希黎刻子爵的面前,叫對方跟自己來一下書房。

不知道他們在裏面談論了什麼。

總之,書房門打開后,便對季莫法娜吩咐道,以後不必阻攔這位在府內的行動。

季莫法娜欲言又止。她擔心的是一位年輕異性在府邸內自由出入,而且還能隨意靠近千金的卧房,勢必會對我的名譽造成影響。

萬一他對小姐圖謀不軌該如何?

父親只讓她不必擔心。現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安全,等待我蘇醒。

在那之後,便是我的醒來。

聽完這一連串的事情原委講述后,我條件反射看向門外。季莫法娜難掩尷尬和怒火。

如果父親再不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她可能會直接衝去書房發火了吧。

“我會請走他。”她在“請”字上格外咬重音。

“不必。”我若有所思,“讓他進來吧。”

……

所有的女僕都退出了房間,只留下我和訪客。

平心而論,卧室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但我大概是躺久了,比上次還凄慘,剛醒來時腿差點都沒了知覺,行動能力受限。

我只能靠坐在床頭接待這位等待許久的客人。

謝雅爾·希黎刻子爵。

他垂着腦袋,站在面前。烏黑的長發有點凌亂。他臉上的面具換了一張,銀色的、覆蓋面積更加小。只是銀面具蓋在他的左半張臉上。

而他暴露出來的面容,看起來真是陌生又熟悉。

按道理來說,人不可能不眠不休的守上將近一周。且過了好些天,儀容整潔總有些差強人意之處。

可他看起來臉龐白瓷光潔如故,好像連汗都不會出。只是在中途被艾福隆德來使半強迫半哄着拉去換了衣服穿戴,換下那一身血的舊衣。

“你坐下。”我說,“站着做什麼?”

他這才在椅子坐下。全程低着頭,垂下眼,連一點眼神接觸都不敢有。

如果不是我的確氣聲微弱,四肢無力,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什麼可怕的大魔王了。

我定定地注視他,連一根髮絲都不放過,將每一根線條輪廓都收入眼底。看得太過入神,以至於我都沒發現他低垂眼神的細微變化,喉結悄然的滾動。

“你——”我說,“的確不像是人類。”

這一次,我終於如願以償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來不及收斂的錯愕表情。

他猛地抬眸注視我。在接觸到我坦然筆直的目光逼視后,他就像是被什麼燙到似的火速挪開視線。

“人類不可能不眠不休守上一星期還看起來光彩照人,毫無憔悴之色。”我說,“人類也不可能從幾十米的高空躍下毫無損傷。人類更不可能散發出強烈的、彷彿誘捕昆蟲一般的濃烈香氣。人類呢,也不會死而復生。”

我每說一句,他的垂落的長睫便顫動一次。

“那麼多的破綻和提示。只因為我把你當做一個人類來看待,於是便硬生生錯過了確認身份的機會。”我嘆息着說,“明明真相就擺在我面前。”

他終於像是鼓足勇氣似的開口出聲,“伊……”

我抬起手掌,示意他閉嘴聽我繼續說完。

他立刻噤聲。

“一個男人變成了女人,亦或是反過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我都要說,閣下將世人包括我在內玩弄於股掌之中,真令人讚歎。”我象徵性地拍了拍手掌,“是神奇的精神干擾魔法嗎?王都沒有任何一個人認出你的面容,甚至包括希恩。”

“我該用什麼稱呼閣下?謝伊?希黎刻子爵閣下?”

“躲在面具後面欺騙他人,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很有趣對嗎?”我說著說著就壓不住怒氣,面上卻不怒反笑,“看我為了一個認識沒幾天的女人哭天搶地、絕望至極的模樣,一定是你最好的餐前佐料吧?”

“有趣嗎?”

“躲在暗處看着我流淚絕望,四處奔波為你假死的身份尋找下葬的教堂和墓地。看我失魂落魄,痛苦至極,有趣嗎?”

情緒一激動起來,我便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咳聲像是要把肺部都嘔出來。我蜷縮着死死捂住口鼻,想把那些潰散的咳聲壓回身軀里卻於事無補。

啪的一聲,我一把打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他怔怔地盯着我。

“我以為你死了。”我的眼眶不知不覺間就紅了,“我詛咒命運,我責備自己,為什麼要把你卷進我註定不幸的宿命里。我以為自己是害死你的間接兇手。”

可是你根本就沒有死。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要躲躲藏藏,在我幾乎心如死灰后,才以另一個身份大搖大擺地回歸?

我的存在,對於你來說,到底是什麼?

是不值得一提的塵埃,隨手可丟

棄,拋之腦後嗎?

我一邊拚命眨動眼睫,仰起頭,把淚意逼回去,一邊還努力隔着淚眼朦朧對他怒目而視。

“……”

長久的沉默后,低着頭站起身來的青年才開口打破安靜,說:“我不能對你說任何謊言。”

…什麼意思?

“你就是我的真實。無論什麼都不能干擾你看見我最真實的一面。”他兀自輕聲說著,“所以我只能閉口不談。”

我緩慢地回過味來。

所以他的意思是想辯解,因為他不敢對我撒謊,於是乾脆選擇什麼都不對我說?

我差點又氣到笑出聲。

“你可以隨時、隨地、隨意呼喚我。只要你喜歡。”他低聲說,偷偷覷了我一眼,見我面上余怒未消,便小聲改口道,“…你不喜歡也行。”

我靠在床頭,發出一聲輕輕的諷笑。

“聽起來你很有誠意似的。”我順勢指向他左半邊臉上的銀面具,“有誠意就該把那個摘掉。”

他的唇抿成薄薄的一線。手指按在面具邊緣,遲遲沒有動作。

“這是你的誠意嗎?”我冷眼看着。

“不。”他聲音低落,“我……只是希望你看完,不要厭憎我。”

說完,他便掀開了那張銀色假面。

看到左邊那小半張臉,我明白他為什麼會說希望我不要厭惡他這種話了。

那銀色假面下的左半張臉,都不能稱之為人類的面容。從左側的顴骨開始,至深邃眉骨下的部分全部不翼而飛。

留下的是一塊空洞,源源不斷地散發著黑氣。

這令他整張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張攤開的畫布,人面栩栩如生,精緻貌美,卻有一小塊直接被鏟去留下個大洞。

“……”

我下意識揪緊了毛毯,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我問。

他條件反射立刻捂住自己的左半張臉,還把臉別過去。只拿右側還完好的臉龐對着我。

“你別看……”他低低地說,“真的很醜。你不會喜歡我的。”

說這話時,他的臉上流露出寂寥低落的神色。

我沉默片刻,說:“你靠近一點。”

他一愣。

“要我說第二遍?”

他像是被□□砸中整個人暈暈乎乎的。看着我的眼神起初還是獃滯的,逐漸發亮,眸子亮得懾人。儘管整個過程里,他依舊死死捂着自己左邊的小半張臉。

我直接揪住他的一綹長發,把他往我這邊拉過來。

“讓我看看你的臉究竟怎麼回事。”我說。

話音剛落,我就拽下了他捂住臉的手。

我根本沒什麼力氣,卻一點也沒費勁就拉下了他的手。生怕我抬臂不方便,他惶恐又小心地撐着手臂,俯身在我面前,上半身費力地懸空着。

既需要竭力靠近我,又生怕稍有不慎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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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役千金被情敵求婚了[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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