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希恩視角·中

第61章 希恩視角·中

十二歲起希恩便開始出入士官學校,遠早於入學年齡。劍術老師誇獎他是個天才,這並非徒有虛名。他坐在那些體格遠比他高大的同期兵們之間,毫無畏懼。

在伊莉絲被“退貨”般送回家遭遇冷遇后,破天荒的,希恩向學校請了兩天假,親自登門伊爾蘭家拜訪。

在獨生子的“不配合”下,瓦羅娜夫人只得無奈在一周后就向伊爾蘭家遞去邀請函。

那個金髮的小小身影,又開始如常出入卡里金家。

瓦羅娜夫人無奈卻也無法不滿。她親自質詢兒子,“如果將來某一天,伊莉絲因為口無遮攔闖下大禍,你擔保自己也能像今天一樣袒護她嗎?”

希恩說:“母親。我想保護伊莉絲,就會一輩子為了能夠保護她而努力。”

最後母子之間的拉鋸戰只得以兒子勝利告終,不止這一次,永遠都是。

伊莉絲似乎從上次被罰跪在地的遭遇里吃到了苦頭。態度比以往更加乖順聽話。

哪怕綁上矯正身姿用的十字鐵棍,被迫站得筆挺渾身酸痛,也咬緊了牙關不發一言。

相應的,她也得到了應有的獎賞——伊莉絲終於被邀請坐上卡里金家的晚宴餐桌,參與獨屬於家人的晚餐。

而在希恩以為一切都風平浪靜的時候,紛爭又一次爆發了。

這次的導火索是一個名叫娜拉的女平民。

據說伊莉絲陪伴母親出行時,偶然在街上看到這個可憐的鄉下女人被自己酒醉的丈夫毆打。

而圍觀的人群眾多,竟無一人搭救。

於是伊莉絲命令隨行的護衛救下被毆打的女人,並將她帶回伊爾蘭家安置。

母親對此頗有微詞。父親也認為這事情做的不漂亮。

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將那個酒鬼好好教訓一頓,讓他明白自己的錯誤,然後就該將他的妻子歸還給他。頂多再給他們一筆錢,叫他們改過自新,重新生活。

卡里金伯爵夫婦乃至管家都一致認為,伊莉絲不應該將人家的妻子扣押在自己家中,這不是一個貴族千金該做的體面行為。

妻子是屬於丈夫的財產。外人不該擅自插手。

伊莉絲的做法很不懂事。

哪怕那個女人已經快要被她的酒鬼丈夫活活打死。

希恩的父親說,伊莉絲的父母唯一正確的一件事情就是勒令女兒背下了聖經的全篇。

這好歹為她那愚蠢無知的小腦瓜添上一絲虔誠。

讓女神在審判她時好歹能以虔誠贖罪幾分。

否則以她腦瓜裏面那些該挨千刀萬剮,天打雷劈的各色念頭,她早就該下地獄了。

父親和母親還說,應當一併寫信要求伊爾蘭伯爵把女兒的家庭教師也更換掉。那位叫做皮耶爾的年輕人根本不能勝任家庭教師這樣重要的職責,尤其是當他教導的女孩兒是未來的卡里金家的少夫人。

這些司空見慣的責備抱怨在希恩聽來已經不會再在意了。他全身心被另一個隨之而來的消息吸引走——伊莉絲在這次出行里受傷了。

他幾乎是頭腦空白地跳上馬就朝伊爾蘭家奔去,腳踩上地面,才恍然想起自己身上士官學校的制服都沒來得及更換。

話題的中心人物,一切麻煩的端點起源——伊莉絲對於他的到來詫異大過於欣喜。

她的腦袋上還矇著一塊紗布,整個人看起來除了受到點驚嚇,沒什麼大礙。

希恩抓住她的肩骨,將她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一遍,確信沒有被藏起來的傷口,這才鬆了口氣。

伊莉絲沒有受到街上的變故影響,倒是快被他的反常給嚇得不敢動彈。她乖巧地坐着,任由他將自己從頭到腳都觀看一遍。

是誰

傷害了她?

難道是那個酒鬼?

他居然敢傷害伊莉絲?

各色念頭在希恩腦袋裏一涌而出。他的心頭是難以平復的怒氣,直到聽見她清脆的聲音。

伊莉絲握住他的手指,安慰似的說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額頭。”

“希恩,別生氣。原諒我吧?”

不。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卻難以開口明言。

他怎麼可能生她的氣。

他氣的是自己,無能又笨拙的自己。

明明信誓旦旦立下的誓言是要保護她,卻眼睜睜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受到傷害還無能為力。

伊莉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打量他的神色每一個微小變化。她試探地問:“你會責怪我多管閑事嗎?”

“不。”他說,“我不會。”

他頓了頓,才說:“你做得很對。”

笑容驟然間點亮她的臉龐。

“鋤強扶弱,幫助弱小的人。”希恩說,“保護身邊的人,是正確的。”

她看着他的眼神亦明亮,彷彿在綠色的湖水裏沉着一彎發光的月。

“嗯!”她重重點了點頭。

後來,他才從當天隨行的侍從口中得知當時發生的真相。

伊莉絲髮現路過的人們無動於衷,還有店主嫌棄男人在附近毆打老婆妨礙自己做生意。

就連她最信賴的瓦羅娜夫人,在她小聲指出外面那個女人快被打死了之後,也只是眼風輕飄飄一掃而過,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

她想起身,卻被侍女故意踩住裙擺。

於是她抓起桌上的黃銅小擺設丟出去,頃刻間砸碎了餐廳的玻璃。餐廳內的眾人愕然,都被這一變故驚呆了。

在街上行人的尖叫與嘈雜聲里,她一溜煙跑了出去,快到瓦羅娜夫人與侍女都來不及抓住她。

她又生得那麼小,小到如游魚般靈巧穿過人群的縫隙,站在被毆打得爬不起來的女人身前。

她張開雙臂,朝着臉膛通紅的酒鬼大喊:

“不許打她!”

奄奄一息的女麵包師趴在地上,滿頭滿臉都是自己溫熱的血,渾身都是新傷舊疤。

當她掙扎着撐起眼皮,窺見的一線天光,是擋在身前女孩的金色長發。

周遭人群熙熙攘攘,卻無一人上前。

只有那個小小的身影擋在她的前方,阻擋住那永遠不會停歇落下的拳腳。

緊追趕來的護衛架住渾身酒氣的醉漢,怒聲喝令他滾開,不許冒犯貴人。

……

希恩更不知道的是,在救下娜拉的事情發生之後,卡里金家的大門又一次對伊莉絲緊閉上。

他遠在士官學校,鞭長莫及。更何況,瓦羅娜夫人一定會堵死所有的消息渠道,不讓他知道任何的風吹草動。

伊莉絲傷養好后第一次上門拜訪瓦羅娜夫人,就被關在門外等了一下午。

整整四個小時,她孤身一人站在女主人卧室的門扉外。

低着頭的僕人們來來往往,如無聲的傀儡人偶。無一人對她的罰站提出異議。彷彿她是一團空氣,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她。

瓦羅娜夫人的貼身侍女進出過幾次,每一次都面無表情地合上門扉,告訴她夫人還在休息,請她稍等片刻。

她盯着那條近在咫尺卻無法推開的門縫,只能點點頭,繼續等待。

等待懲罰足夠,等到瓦羅娜夫人消氣為止。

四小時后,差一點就要身子一晃倒下去的伊莉絲,終於等來貼身侍女屈尊紆貴的通傳。

她抬起酸痛的小腿,怯生生朝卧室里走進去。侍女們正拉攏起四邊的窗幔,讓夕陽照射進室內。光線照在梳妝枱,將桌

面染得血紅一片。

瓦羅娜夫人穿着寢衣,倚在桌邊,冷眼覷着她。

“四個小時足夠你想明白了嗎?”瓦羅娜夫人語氣輕柔地開口。

“生在什麼樣的位置,就應該做什麼樣的事。你不該考慮那麼多毫無必要的事情。我們是貴族,天生流淌着高貴的血,是女神最虔誠的信徒。而這些平民。”

瓦羅娜夫人頓了一下,發出一聲輕不可察的嗤笑。

“他們生來就卑賤,一輩子要為了供養我們而辛勤的勞作。這是他們天生註定的命運。你所應該做的是利用好你貴族的血,更好地侍奉女神,為繁衍高貴的血而活。並不是讓你把時間和生命浪費在這些卑賤的平民身上。這些毫無意義的舉動,前車之鑒人人都知道——”

瓦羅娜夫人猛地打住話頭,把滑到舌尖的真心話吞下去。

最後,她給出一個定論,就像是宣判一場絞刑。

“你需要更嚴厲的管教。”

……

當希恩從士官學校短暫地休假回來后,瓦羅娜夫人以一場小型晚宴迎接了自己的兒子。她邀請來世交家的先生夫人,與他們的孩子。

而希恩又不知道的是,在晚餐前的沙龍上,向來溫柔端莊的母親又一次訓斥了伊莉絲,只因為她擅自跟赴宴的兩個少年聊起航海知識。

瓦羅娜夫人給侍女一個眼神,她們便合夥輕而易舉支走了兩個興高采烈的少年。外人一走,瓦羅娜夫人的臉色立刻沉下來。

“閉嘴,伊莉絲。”她說,“這不是淑女說的話。”

“作為一個淑女,你要學會帶動所有人進入聊天的氣氛,話題必須輕鬆、愉快,不會冒犯任何人。適當地添加一些小玩笑無傷大雅,但是記住,絕對禁止踏入男人們的領域。”

伊莉絲的腦門上還貼着紗布。

她眼裏的光熄滅了。

“是。”伊莉絲輕聲細氣地回答,“夫人。我記住了。”

當希恩走進房間,口中呼喚着母親,那一大一小兩個女性同時轉過來,對着他露出如出一轍的溫和微笑。

恰到好處的弧度,如蛋糕上精心點綴的奶油花紋。

“下午好,希恩。”母親柔聲說。

在母親的聲音在空氣徹底消散后,伊莉絲才細聲細氣地開口說道:“下午好,希恩。”

母親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暗示,伊莉絲緊張的表情這才稍稍放鬆了一點。

不知怎地,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可是當時的他尚未可知。

他滿腦子只剩下許久不見的兩人獨處。

他要說些什麼,才不會冒犯她?

在定下婚約之後,伊莉絲日常來往卡里金家,便成為例行公事。正式作為未婚夫妻的兩人,每周都有固定要會面的慣例。

可是隨着時光的流逝,接受着截然不同教育的兩人,通常都是相對沉默。

那時伊莉絲還未在母親的教導下趨於成熟,她會笨拙地提起一些不會錯的話題,小心翼翼地聊着天,觀察他的每一個微小的神色變化。

而這一天的獨處,大約是前陣子的事情讓她有些精神不振。她潦草開口問候之後,便一直盯着桌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看起來也遠沒有從前活潑。臉色憔悴,精神萎靡。

“那些商人還在你家裏來去自如嗎?”

為了打破沉默,希恩破天荒主動挑起一個話題。

伊莉絲半垂着頭,目光盯着自己的腳尖。她的面上始終噙着一絲笑,彷彿每一寸線條都符合精心計算出來的結果。

“是。”她輕聲細氣地回答,“商人們還會來拜訪父親。”

希恩不知該回答什麼。他不擅長聊天。

妥善的聊天不在於他必須受到的教育範疇內。

那是女人們該學會的天賦。

所以他只能冷淡地嗯了一聲,與她相對沉默。剛倒出來的紅茶都比他們之間的空氣有溫度。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線令話語聽起來近似冰冷的苛責。

“不要與商人有過多牽扯。”他想多與她說上一兩句話,哪怕只是閑話拉扯家常,哪怕是那些他不了解的東西,“貴族不行商,不與商人來往。”

貴族如果摻和經商,是會遭人恥笑的。

既身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享受萬民供養,為民征戰,為何還要從商與民爭利?

商人不事生產,偷奸耍滑,依靠從農民手中收來的東西,獲取本不屬於自己的私利。

商人是低賤的、邪惡的。

即便在戲劇故事裏,商人都會被描繪成慳吝冷血、狡猾貪婪的形象。

伊莉絲垂下眼睫,沉默片刻,旋即抬眸朝他一笑,輕聲說是。

她看起來沒有生氣或是沮喪。他鬆了口氣。

伊莉絲永遠都是這樣。

她永遠不會對任何人說不。

母親說,一個淑女不該對任何人說不。即便想要拒絕,也要以一種婉轉的方式去回絕,而不是脫口而出否決。

母親的話,伊莉絲都聽得很認真。

何況——

他抬起眼,飛速地掃了一眼女孩。她還是微垂着頭,像一尊端莊的雕像。

她喜愛的東西,不該由商人帶來,而是他送給她才對。

他是她未來的丈夫。

話語一瞬間涌到嘴邊——如果你有喜歡的東西、珠寶、綢緞、財富、甚至是哪一片開滿鮮花,能討你歡心的土地,我都會替你爭來。

可長久以來受到教育讓這句話沒能說出口,他只是對着伊莉絲的笑容,在心裏默默地立下誓言。

因為他會是她未來的丈夫。

她未來的榮辱尊卑全寄於他一身,與他同為一體,繫於他的劍上。

所以,為了守護那個笑容。

為了能維持正確的婚姻。

為了讓所有事物都保持在正確的軌道上如常運轉。

他會一直努力下去,並以此為目標,不斷前進下去。

……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日子有條不紊地繼續着。

他也學會了點如何與婚約者相處。畢竟將來他們還有好長好長的人生要一起度過。

學會如何更輕鬆恰當的相處,總不會錯。

他也會寫信給她,在信里告訴她,玫瑰開了。他也會從士官學校裏帶出一兩本從不外借,但是她着實想看的書籍。

隨着身體漸漸發育,希恩的個頭拔高,如抽條般長開來。他原本如瞪羚般修長靈巧的小腿逐漸結實有力,他秀氣如女孩的眉眼輪廓日漸冷硬。

他的肩膀也逐漸寬闊。

當他邁出腳步時,長腿一抬,就能把身後的伊莉絲甩開一段距離。走了一段路,才想起轉身發現她落在後面。

他們已經不是初次相遇的小孩子了。他牽着她,悶頭在花園裏走路。

可是相反的,伊莉絲越來越沉默,越來多的,以微笑來代替語言。她越來越多次,落在他的身後,而非與他並肩同行。

好消息是,長大后的伊莉絲不再如幼年一般總是會惹怒母親,做些稀奇古怪的行為。這讓他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隱隱悵然若失。

總的來說,她不會再受到傷害,無論主動亦或是被動,那便是值得慶賀的好事。

他也會踐行自己的諾言,成長為足以庇護她,為她遮風擋雨的羽翼。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直到十四歲那一年,他突然高燒不退。

第三天,熱度退下去,他睜開眼,聽見司鐸在高聲宣佈自己覺醒成了一個哨兵。

睜開眼時,床邊圍繞滿他的親人。除了焦急的父母,還有雙眸通紅、搖搖欲墜的金髮少女。

伊莉絲。他心中默念。

他的指尖動了動,想朝她伸出手去,想為她抹去臉上的淚痕。

想告訴她,別再害怕了,別再像是一個被丟進禁閉室的孤獨孩子,用那麼彷徨又孤獨的眼神看着周圍的世界。

他已經足夠強大,他以後會更加強大。

他一定會保護她,讓她不再害怕,不再受到傷害。

在對上他的眼神后,伊莉絲才倉促擠出一個笑容,憔悴疲憊,彷彿是為了安慰他別擔心自己。

彼時的希恩並不知道她的微笑下藏着深深的憂慮。

多荒謬啊。

他覺醒成了哨兵,她卻沒有覺醒成嚮導。

洛爾騎士與親王的故事歷歷在目。

親王與騎士結成靈魂標記的兩年後,羅賽琳王妃就匆匆染疾下世了。

親王妃不是病死,而是被嫉妒發狂的洛爾騎士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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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役千金被情敵求婚了[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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