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三隻貓貓
奈何不知道松田陣平是帶着怎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的,她不明白為什麼那個男人在說這種應該算得上是安慰的話的時候,看向她的目光卻像是帶了些許躲閃和遲疑。
這很不松田陣平。
但這樣的表情的確就出現在了那個比從前更成熟的松田陣平的臉上。
奈何想了想,終究沒有就着這個細節繼續追問。她想,或許現在的她的確不必要理解松田陣平到底在掩飾什麼,她只要領會他明確說給她的內容應該也就足夠了。
比如說他站在人類的角度對時空的解讀,比如說……他提出的,她創造了新的「可能性」這回事。
那並不止是單純的安慰,憑藉這些人類聰明的頭腦,奈何毫不懷疑他能真正解讀出她無法看穿的事實真相——她想,松田陣平說得也許是對的,或者說,她更希望他說得是對的。
如果是她在註定的死局之上「創造」了新的可能性,「創造」了屬於他們的新的生機,那麼,無法拯救所有人的她內心裏也總算能稍微平靜一點點。
儘管只有一點點而已。
但果然……還是希望所有世界的他們,都可以幸福啊。
她不想看他們壯志未酬,不想看他們在本該有無限可能性的時候猝不及防地離世,不想看他們因為重要的同伴離開而陷入無邊的痛苦於懷念當中。
任何一個世界,任何一個世界的他們都是如此。
所以應該怎麼做?所以應該朝哪個方向努力?
可能性。
……可能性?
奈何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整個身子像是通過了電流一樣地瞬間僵住。那對眼睛一點點地張大,而在海藍色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開始一點點地燒灼了起來。
人類是無法自主創造出截然不同的「未來」的,因為人類在面對選擇的時候所有可能做出的「選擇」,都對應着一條確定的「未來」的分支。人類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可能」的範圍內調整自己的軌道,通往一個早就被寫定的「未來」。
受世界約束的人類能做到的只有這種程度,但她不一樣。
她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來自更高的維度,所以她不僅可以調整未來的走向,還可以創造出這個世界自然發展之外的全新的可能性。
或者,換句話說,她可以真正意義上地「改變」這個世界。
既然如此。既然她可以修改這個世界的走向,「創造」出新的可能性,為什麼不能徹底「消滅」掉某一種可能性呢?
在時間之內的空間群像是在河床里奔流的水,而她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甚至於,她本身就在用自身的力量「維持」着這個世界的運轉,就像是為即將決口的河岸加築一道河堤——既然她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為什麼不能索性直接通過自己的力量改變河床的走向,讓這個世界順着她的意志朝向流淌呢?
一切都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在找到了確定的方向之後,奈何當然就不會再把時間花耗在無用的擔憂上。
或許與整個世界對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許那要消耗很多精力,需要進行很多嘗試,但即便如此,奈何依然很樂於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
她不在乎有多困難——即便是這樣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她也完全可以通過自己的力量擺平,她相信自己的強大,相信自己的力量,也越發篤信,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只要是她想要得到的結果就一定可以得到。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從今往後也該是如此。
頰邊傳來了指尖的觸感,有人不輕不重地在她的臉頰上捏了兩下。奈何這才猛地從思緒當中回過神來。
「好嚴肅的一副表情——你這傢伙,該不會在想什麼不好的事情吧。」松田陣平收回手,側頭看着小姑娘。
「才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呢。」奈何交疊雙手,向前直直地伸了個懶腰:「我是好孩子,才不會想不好的事情。」
「就是覺得呀……能遇到你們真的好神奇,和你們一起經歷的這些新鮮的體驗對於我來說根本就是先前沒有辦法想像的。」
「所以我才想要說呢,陣平,還有其他的大家——遇到你們真的是太好啦。」
是啊,能遇到真的是……太好了。
能在你們身邊學會人類的感情真的是……太好了。
奈何笑着,注視着那個屬於四年之後的松田陣平。
力量,發動。
*
想要從根本上改變世界的走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世界的展開總有慣性,而奈何要做的,是將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與整個世界融合,然後再逆着那種幾乎是必然的慣性將世界的展開方式拉到她想要的軌道——這遠比改變一個結果要困難許多。
更糟糕的是,世界相較於奈何的力量而言原本就是一種非常脆弱的存在,而在拉扯對抗的過程當中,一個不留神就會對世界的存在本身造成損害,而損害一旦出現,她就必須得用更多的力量來填補那些空白。
力量是她精神體的一部分,或者可以說,根本就是她本體的一部分,也就是說,與世界融合的力量發生的扭曲和拉扯全部都會反饋在她的神經上,那實在不是什麼好的體驗,就像是整個身體被像橡皮一樣來回撕扯揉搓,而在這樣的對抗當中,她必須時刻保持清醒,只有這樣,才能準確無誤地「消除」掉那個她不希望看到的「可能性」。
好難,好辛苦。
這種精密又費力的對抗第一次讓奈何感覺到了吃力。
那是比先前幾千次重複的機械勞動更耗神更消磨人的工作,有那麼一瞬間,奈何甚至覺得自己的注意力幾乎瀕臨渙散——她幾乎感受到了自己的「極限」。
但她沒有停下,沒有退讓一步。
因為她能感覺到,快了,快了,就差一點點,馬上就可以實現——
無數的畫面在眼前一一閃過,無數的世界在時空的洪流中間亮成點點星河。
有什麼在耳邊吹過,冰冰涼涼,像是略過耳畔的風,讓奈何隱約有一種自己彷彿在墜落的錯覺。
又好像是懸浮在水中,隨着她的動作,有水流在她的耳際流淌向相反的方向。
但她分辨不清方向。
她不太清楚自己在哪兒,也分不清上下左右的方向,她想伸出手,但卻忽然發現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不,她是存在的,她的意識前所未有地清醒,儘管無法感知,儘管蒙昧如一整片無邊的混沌,她也能無比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存在的。
她存在於這個世界。她掌控了這個世界。
視野的盡頭彷彿出現了一個明亮的光點,而那光點正在一點點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再靠近,直到刺目的白光照亮整篇混沌,將她徹底吞沒。
被吞沒的瞬間,奈何的心情難得的無比平靜。
她想,這一次她可真是有夠亂來的了。
上一次只是在世界上添加了一個可能的分支,世界的波動就將她閉鎖在過去好長一段時間,而這一次,她鬧出來的動靜遠比前一回要大得多。
所以出現什麼突髮狀況她都不會覺得奇怪。
當然,不管發生什麼她都不怕。
她就是最強的。她可以解決任何問題。
更何況……在她的背後,還有那麼多人厲害的傢伙支撐着她呢。
想到那些人,奈何的心裏頓時一片柔軟,她輕輕地,輕輕地笑了出來。
視野再次變得清晰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舉架特別高的巨大廠房,耳邊傳來巨大的機械噪聲,中間穿插着叮叮咚咚的金屬碰撞聲,像是一組詭異的和弦。
空氣里漂浮着機油與橡膠的味道,難聞極了。
奈何下意識地想要抬手捂住鼻子,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恍然發現自己的前肢完全做不到自己想做的動作——甚至舉起前肢的動作險些讓她當場栽倒。視線向下挪動,奈何才恍然發現,此時此刻前肢的一端不是平日裏靈活的手掌,而是毛絨絨的爪子。
大約是因為消耗了太多力量,也可能是扭轉世界走向對世界造成的影響比想像中的更加巨大,總之這一次被波及的她甚至都沒能保持人類的外形,而是化成了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初時的模樣。
是的,她又一次被封印在了這副比人類的身體更加脆弱的軀殼當中。
頭頂的尖耳隨着情緒緩緩放平,小奈何四下張望了一圈兒。
在貓咪的軀體當中,周圍的一切都被放得很大。機器的轟鳴中間,她似乎聽到有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她連忙跳了起來,三兩下躥到了更隱蔽的角落。
「這個做完之後就結束了吧?辛苦了。時候差不多了,打卡下班也沒關係。」
說話的聲音落下,穿着工服的陌生人類在路中間來回走動,幾息之後,機器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來。
奈何甩了甩被吵得有些疼的腦袋,正盤算着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忽的,耳邊傳來了一聲男人的驚叫:「喂!你這小鬼在做什麼?」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帶着稚氣但態度卻極其惡劣的童音:「看了就知道了吧?這個發動機運轉明顯有問題啊,我打算稍微調整一下——」
「這東西怎麼能讓你亂碰呢!」剛剛的聲音再次響起,聽上去比先前還要暴怒。不過很快,那個聲音似乎被什麼人安撫了下來,於是只剩下了一聲氣呼呼的冷哼,還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啊,你是萩原小少爺那個朋友來着吧?」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比先前的男聲溫和了不少:「隨便動可不行哦,這裏的機器都很危險的。」
「真是的,才不是隨便動啊,我可也是看過這東西的構造的。說不定我的技術比大叔你還好。」
「是、是。畢竟你和萩原小少爺都是很有名的天才嘛。不過小天才君,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了,這裏馬上要關門了哦。嘛,不過如果你想等萩原小少爺回來的話,可以先去隔壁倉庫,那裏也有不少部件。等下如果小少爺來找你的話我也會告訴他的。」
「啊啊,好吧我知道了。」男孩的聲音再次響起,裏面多少帶着點不耐煩,不過看上去顯然同意了這個提案。
而聽着兩人的對話,奈何的心情也忽然踏實了下來。
她想,她大概也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