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該死
/93
清螢身體在空中急速墜落,她似乎處於一片封閉的結界內,周圍感受不到半分靈力流動。
好在她體內靈力沒有受到限制,在即將墜地的前一瞬,清螢足尖輕點,穩住了身體。從外人視角來看,她只略微的晃了下身形,便站直了身姿。
清螢長劍出鞘,目光警惕地打量四周。
而這一望,恰恰撞上謝卿辭準備收回去的手。
他原本似乎下意識地準備扶她,只是意識到清螢並不需要后,他指尖微蜷,隱沒在寬大袖袍下。
這是頗為和善的姿態,不過,他是魔尊。
無需從穿着打扮區分,謝卿辭切片后的氣質區分極為明顯,只一眼,清螢便能認出人來。也就是夢境中神識被混淆,她才會將兩人混作一談。
清螢望着謝卿辭黑袍上較深的痕迹,那是大片血跡。
他受傷了?
是機會。
接着,她不動聲色地打量周圍環境。
此處情景與別月閣如出一轍,只是天色已晚,謝卿辭站在門前昏黃的燈籠下,望着院中的她。
謝卿辭冷淡開口。
“你來了。”
清螢道:“剛才是你派人埋伏?”
“嗯。”
見清螢還盯着他原本準備扶.她的手,謝卿辭蹙眉,冷冷道:“確實忘了,你實力遠非當初。”
清螢修鍊雙.修功法后,同魔尊的夢中糾纏,又給予了她諸多助力。只是她在夢中神識並不清晰,沒有主動吸收煉化,一舉突破至渡劫,倒是頗多可惜。
化神到渡劫的突破,已不是單純灌輸功力便能解決的差距。而她與魔尊謝卿辭之間的差距,亦是如此。
如果謝卿辭當真想對她做什麼……
清螢嘴上應付謝卿辭,靈感則已開始搜尋四周,尋找逃脫與聯繫援兵的契機。
謝卿辭淡淡望着她:“便如此厭惡我么?說一句話都不肯,說兩句話便想……走?”
逃字在他唇邊滾了滾,終究換了個字眼。
清螢狐疑地望着他,覺得他情緒又有些不對。
相比最後一面時,揭穿真相瀕臨癲狂的譏誚,此時的他要平和得多,倒像是願意好好說話的樣子。
可惜她實在做不到心平氣和地與他講話。
即使知道他身不由己,可想起先前的糊塗賬,她就發自內心的……
那兩個字同樣在她心頭滾了滾,沒有說出來——過於諷刺直白,容易激化矛盾。
“你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我們不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么?”清螢如實道。
謝卿辭:“……”
他陷入沉默,俊秀的眉眼彷彿凝住,而那冷淡的陰鬱之氣,越發加重了他容姿中的艷色。
“既然你要閑聊,那我確實有問題,為什麼每次見面都是在別月閣。”清螢隨意找了個話頭,“是想麻痹我,讓我心生親近感么?”
謝卿辭仍然沒有言語,看起來,這個話題還是不太妙。
清螢又問:“他呢?”
謝卿辭:“……”
“我與你說話了,你又不接腔。”清螢發自內心地疑惑,“除了這些話題,你我還能講些什麼?你不是仇恨我,巴不得我死么?”
清螢陳述:“我們之間,就是你死我活的關係。”
謝卿辭微微動容,最終他說道:“外界魘潮滔天,北荒已經陷落,你來此處做什麼?”
“我來救朋友,而且北荒百姓受難,對抗魘潮,本身也是責任。”
“沒救了,你若不想死,就趕快走。”
“你怎麼知道?他……師兄呢?”
清螢知道,謝卿辭的最終目的便是徹底祓除魘力。
“積蓄力量數萬年的魘潮,力量非凡。此次爆發后,侵蝕的主要目標就是他,如今分身乏術,管不了你了。”
謝卿辭道:“此處是我設計的一處結界,能對抗魘力一段時間,在它崩毀之前,你若外面風口過去了,便立即離開此處。”
“去哪?”
“南厭,去南厭最南之地,或者乾脆躲到地府,閻王會收留你的。”謝卿辭聲音透着嚴肅,“但最忌諱去做蠢事,當下情況你管不了,你只管等着,天尊與三千仙人大概能解決此事。”
清螢問:“如果解決不了呢?”
天底下會死多少人?
而如果外面魘潮正是肆虐,雲老他們此刻又會是何處境?
“那便都死吧。”謝卿辭平靜道,“進入末法時代,隨後三界輪迴重啟,都說不定。”
望着他,清螢心底一直憋着的疑問再難忍耐。
“這次魘潮徹底爆發,與你有關係么?”
“……”
“謝卿辭,你知道你在做什麼么?”
謝卿辭始終沉默不語,讓清螢含着怒意的斥問,如同丟進池塘的石頭,得不到半分回應。
最終,她只感到由衷的煩躁與困惑。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或許是清螢言語中的不耐質問過於明顯,謝卿辭最終還是開口。
“我想毀滅三界。”
“但。”
“我不想你死。”
謝卿辭啞然失笑:“你想我死么?”
清螢望着他,想嗤笑,卻又笑不出來,她的唇角停留在一個稍顯古怪的弧度。
“你不覺得你這一系列行為,都非常矛盾滑稽么?”
那名為謝卿辭的魔頭望着她,唇角似是模仿她,同樣停留在稍顯古怪的位置。
而正是看到謝卿辭臉上的表情,清螢才知道自己的表情原來是如此煩躁,如此苦悶,如此……掙扎。
他輕聲問道:“你知道么,我誕生的目的,就是為了被你殺死。”
他這一句疑問,令清螢悄然噤聲。
“一千五百年前,魘潮復蘇。那個男人必須成為天道,為了應劫,他為自己斬出兩具化身。”
“創造我的目的只是為了將我當做容器,容納他所發現的魘力之源,同時將我當做令三界圓滿的祭品。”
“只需死我一人,便可令他以天道之身證道,所謂令末法時代降臨的魘潮,都不是問題。”
魔頭溫聲講述着,間或讓清螢恍惚,彷彿回到他與她晨間讀書的時候。
“而且他那般愛你,不忍令你糾結,便將一切惡質都留給了我。”
“冷酷、自私、漠然,給了我他七世輪迴一切的消極絕望。而他卻又擔心我懷恨在心,將你殺死,於是又給了我對你更強烈的愛。”
清螢聽他講述師兄當初的抉擇,只覺得師兄分解自己,如同屠夫宰割一頭牛,他對自己毫無憐憫之心。
她心痛,低聲道:“是我拖後腿了。”
若不是她死了,師兄不必為了復蘇她,而強行拖如此之久。
魔尊卻道:“不,這是我的責任。”
清螢抿唇,忽然意識到,即使沒有魘力污染,以他的情況,哪怕外表平靜而無異狀,卻離癲狂也不遠了。
人稱一會兒“我”,一會兒“他”……那他到底是誰呢?
她的師兄,如何便要這般辛苦……
“或許這便是情劫之苦。”謝卿辭自語道,“綿延兩千年,斬化身而解。”
魔頭自誕生之日起,便知自己終究要作為祭品,被她吃掉。
“我一直在等你。”
“等了兩千年,終於見到了。”
清螢嘴唇動了動。
她忽然理解了見面以來,謝卿辭一直的沉默。
千言萬語堵在唇邊,可是……能說什麼呢?
“那傢伙你以為便幸運至極?”
說著,謝卿辭不忘譏誚拉踩自己的半身,只是說了一句,未免顯得無趣,便又索然閉嘴。
清螢強行平靜心意,她清聲道:“你現在與我說這些,目的是……?”
“見到你的瞬間,我便知道,我的情劫已至,掙扎數日,還是沒有意義。”
謝卿辭平靜地望向她:“與我解脫吧。”
他與清螢講述了之後行動——他死後,魘潮失去封印容器,定然會狂暴一時,但只是無根之木,天尊收拾局面不算困難。
“你待外界平息后,便尋空立即離開此處,待他來找你便是。”
他聲音平靜,吐露的言語卻混亂不堪:“那個人、天道、我、會回來的。”
化身的愛與恨,猶如雜糅的喧囂野草,鋪天蓋地而起,卻又瞬間消散。
“……有很多人都因為你死了。”
“是啊,封印魘潮,等你歸來便自願死去,是我的責任。”魔頭輕聲道,“違背契約,我該死啊。”
這是謝卿辭斬出化身時定下的底線——不可枉造殺孽。
然而千年的等待下,兩具化身卻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清螢無言以對,登時閉嘴。
他對因他而死的人毫無歉疚,即使死,都是混沌的。
清螢知道,自己對他不該有任何憐憫。
劍光閃現前,她只是最後問了一句:
“以你得到的這部分感情,你會覺得,那個下午……下雨的那天,我沒有在河邊救你,會更好么?”
如果當時她沒有救師兄,他大概會直接死去,那他渡劫便會一次成功,也免得之後諸多苦楚。
男人通透平和的眼眸轉向她。
他烏黑的長發冰涼,蒼白的面容冰冷。
可相遇以來,這是清螢第一次聽見他如此清明篤定的溫柔言語。
“從未覺得。”
等了千年,恨了千年,迷惘千年,方與她有數昔之歡。
卻也只有在夢中,他方覺得自己是活着的。
若他恪守初心,牢記自己的使命,安安穩穩地等她千年,完成自己的任務。
那在此刻終末之時,是否也能要求她給予溫柔笑意,給予他……少許夢中聽聞的愛語?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活得狼狽,死得荒誕。
少女的面龐在他視線中漸漸模糊,化身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與釋然。
他看見烙印在他得到那部分神魂深處的,煙雨朦朧的下午。
少女忍着淚,堅強又溫柔的面容。
還有千年分離前,她要求他的承諾。
……
他真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