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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佈置的不錯,簡潔大方。傢具樣式都很平常,擺放的位置還算謙遜親和,考慮周詳。要我說,就算烏雲遮月,再加上燈管忽閃忽滅的漆黑夜晚,也不用過分擔心膝蓋和腳趾。就算碰撞到了斗櫃,茶台,角幾,這些個邊邊角角危險凸出的代表,彷彿靜止的幽靈。指不定上面會有什麼特別尖銳的東西掉下來哩。現在我是看不出來有什麼擺飾特別顯眼。挺好不是,撇開魚和廚房不說。多麼適合三兩好友小聚、一個人幽幽冥想、兩個人重溫親密。我看都挺好,就是不能全湊一塊讓彼此知道。否則啊,熟悉的人也會鬧起彆扭,陌生的面孔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風波。我是個偵探,以前干過別的,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職業嗅覺。包打聽就是我的職業病。現在偵探事務所一家一家的悄摸倒閉,經濟不景氣,飯碗捂不熱。開句玩笑,人們都在做着銀行家的夢,卻搞散了社會生產主力。人力資源、啟動資金、知識產權。沒完沒了。有些人的生活僅比喪家犬好過一點。我研究案子,厭倦揣摩人性。放輕鬆,別拿我當魔鬼看。算了,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着。你肯讓我進門,當然對你要有些好感。雖然你腰間別把廚刀,像是農夫,像是野炊,看起來疲於應對一條魚,為心愛的姑娘做一頓別處吃不到的山珍野味。還這麼客氣,領我進了屋裏,走進眼前的客廳。我知道我說話有時不太禮貌,但只要你跟我好好相處,就知道我句句似有深意,沒有多少壞心。要到了相識熟透的地步,或許我們只有兩種可能的結局。第一種是握握手還是朋友,然而往後見面的日子少之又少。第二種是拍拍屁股別回頭,誰他媽再管你誰小狗。其實還有可能渺渺的第三種。到那個時候再告訴你。你瞧,我就喜歡在這樣的客廳暢談。牆紙的顏色是我喜歡的顏色,護牆板的材質我也喜歡,棕櫚色的窗帘,看着就讓人想到夏日的海灘。以前我在西海岸的沙灘要多風光就有多風光。

顯然這是位有故事的偵探,有意思的是:我並不想變成他的下一位調查對象耳朵里的往期故事。只見他翻了翻衣領,再次掏出黑色的執照。證件上是個年輕人的半身照。而擺在我眼前的分明是張風塵僕僕的臉。年齡大致相仿,卻很難對應證件上面那露出光潔的下巴而沒有一道醒目的傷疤,英俊的面容而沒有衰老的痕迹。我一開始以為他是假借偽造的執照。他也似乎樂於坦白,他用展開的執照戳着有些歪扭的鼻樑對我說:干別的行當的時候被人下了套子,毀了容。自己一個人摸黑爬出了一條很深的巷子,躺在路燈下面,躺在冰冷的街頭等待救援。送往醫院途中,他暗自祈禱,祈禱抽搐能蓋過痛苦的呻吟,祈禱自己從未出賣過別人,也不要再被別人出賣。還有,他收起執照,輕聲吐息着告訴我。洗手上岸,不做殺手。要當偵探。還沒待我開口提問為什麼。他徑直當我不存在似的繼續呢喃自語。等真相浮出水面的時候,你才能強勉看清使它沉入水底的東西。

我有點發怵,有點難過。為什麼?為什麼——這個易懂的詞彙——從嘴裏吐出就不再是個該死的提問。好以此延伸下一句為什麼?不是,沒有那麼簡單。也沒有這麼多為什麼。我希望答案永遠是我不知道,我不理解,我不想要。如此快快樂樂的活着,安安靜靜的睡着。不被欺騙,不被利用,不被出賣。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然而我還是捲起了舌頭又打直,問起了那句為什麼。

他看着我。先是同情的瞪視,變為冷漠的窺探,繼而露出倦容。眼角有一絲嗤笑,很快鑽進唇角的皺褶里變成淡淡的一抹苦笑。他扭過身子不再看我。彷彿剛剛審視完一個囚徒,調暗了桌上的罩燈。讓陰影緩慢靠攏,攏上囚徒的腿和背上、肩和臉上、直到心上。只留下雙眼微微感知到被蒙住的光亮就在桌上,那盞溫暖的燈上。

桌上的人影正背對着我,看着素凈的牆面。看了半晌,或許更久。才肯轉身回頭,吐出那句我知道,大家都知道的——謎團讖語。

就算捂着耳朵,躲進另一面牆的背後。我也能聽見他低聲訴說:

是你,是我。使你,使我。

是我們驅趕又受我們撩撥無數次的心魔。

心魔一人一個,被我們認領。

和人一樣需要墳墓,需要安息。

是啊,我同意。懺悔沒有用。

他叫自己冷石,是個偵探。為了線索而來。他說,馬路。你有個妹妹叫馬小鹿。她遭遇了危險,需要我們去解救。

我什麼話都沒說。彷彿機械,無法言喻齒輪停轉時的悲切感受。被粘連的慣性推動着我跟隨他走出門外,走到人來人往的街頭。我彷彿聽見內心的嘶喊:去找馬小鹿,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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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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