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物
扔幾枚錢幣,從街邊商店的貨架拿了瓶水、超高度酒和手帕,將它們藏在袍里,年輕的男人躍上街道邊緣的小丘,低頭鑽進漆黑的樹林裏。
把黑袍脫去平攤到地面,再將手帕撕成長條放上去,拿水和酒按比例兌好,再將液體上已發炎的傷口,年輕人將牙齒咬至咯咯想,臉部肌肉痛到扭曲。
清洗幾遍后,針扎的刺疼已讓他麻木。拿手帕包紮傷口,穿好黑袍,將剩着的酒再拿水稀釋,年輕人總算吐出最後口氣,癱軟的身體將已脆的落葉壓響。
先前面對追來的思維拉姆士兵,他不能不出手自保。雖然引發騷亂得以脫身,但身上多了好幾處新傷。若非那些人想活捉他,恐怕他早已被打成血窟窿了。
是了,這年輕人便是卡羅拉帝國元帥聖靈的兒子,小羅卡拉。
而這本該讓他驕傲的名字,此刻既是他的催命符,也是他的恥辱:本以為父親、不,是懦夫!本以為那懦夫之前在臨陣脫逃已打破軍人驕傲的底線,可再怎麼也無法想像,那懦夫竟然還讓自己投降!
重重揮拳砸落枯樹的葉,小羅卡拉的心怒至重跳:以為生了自己、養了自己,就可主宰自己的命?去他的混蛋!自己絕不是和他同樣的懦夫!
他是士兵,是卡羅拉的士兵,是帝國的驕傲!即便死,也不會做可恥的投降。
大口喘氣的小羅卡拉站起身,繼續他的逃亡。跌撞的腳步已把他的心表明:不會,絕不會。
當聖靈的兒子識圖逃脫時,思維拉姆的軍官自信告訴踱步的朝晟盟友:「放心,他再能躲也跑不了多遠。我們的士兵已把倫奇圍至水泄不通…哦,有新消息,在倫奇東邊的鎮子發現他…被逃脫了,但他已負傷,相信很快就會落到我們的手裏。」
「希望如此。」沒多言語,朝晟的前行者將消息發給負責人,往思維拉姆人找尋的方向去了。
無法理解這些朝晟人在急什麼,軍官只能讓士兵盡量配合他們:早些抓住那聖靈的蠢蛋兒子,自己也能早些清凈。
「狗崽子,跑什麼?」點燃香煙,軍官無法理解小羅卡拉為何如此死腦筋,「以為叫一個同卡羅拉相像的名字,便要陪卡羅拉帝國去死?什麼蠢豬。」
確實,從思維拉姆人的視角看,小羅卡拉確實夠蠢。倘若直接落進朝晟人手裏,還不知他會經歷怎樣的折磨,好把聖靈引出。老實待在他們手裏,免收皮肉之苦不說,吃住也會好不少。
但也有人會感謝他的愚蠢。
已來到倫奇周圍的聖恩便是這樣會感謝他的人。雖知道羅卡拉這硬漢的兒子對帝國與帝皇忠誠到可有病,聖恩還是覺得非常可笑。
不用那些隱藏的探子報信,駐紮各路口和山隘的思維拉姆士兵,已能預示小羅卡拉的結局了。從這種密集的包圍逃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有人願意幫他。
聯繫好附近的探子,聖恩讓他們全力找出小羅卡拉,不惜任何代價。
拿石塊砸死吐着信子的蛇,小羅卡拉用軍刀剖去蛇皮與內臟,叉上樹枝用火堆烤熟,大口啃咬。缺少吃喝的東西不要緊,他最擔心的問題是流膿的傷口。按着連疼痛感都沒有,已說明他不能再拖延治療了。
沒辦法,他只能悄悄去最近的鎮子,看能否搞到消炎治療的藥品。
把臉盡量抹黑,嘴裏咬兩塊小石頭改變臉頰,把頭髮與眉毛修掉些許再用樹膠粘到下巴上。小羅卡拉對着水裏的倒影,很滿意現在的裝扮:除非很熟悉自己長相的人,否則肯定沒法看穿這模樣。
但思維拉姆人不是笨豬。在潛入鎮子后,各路口的士兵眼睛像惡狠的禿鷹,死盯着來往的行人。好不容易從他們面前混過,可只要是藥店診所的門前,無不是有更陰冷的眼睛暗中注視。
去醫院?那更是自投羅網。按壓傷口感受已沒多少的痛苦,小羅卡拉的心彷彿火在燒:該怎辦?總不能…硬搶吧?
「跟我來。」
很久未聽到的女聲,是卡羅拉的語言。
被身旁路過的傢伙嚇到恐慌,險些將刀拔出的小羅卡拉卻反應過來,沒直接喊思維拉姆的士兵來抓自己,對方很可能不是敵人。
跟這女人七拐八拐,花老半天進到她的房屋,小羅卡拉才開口:「你是誰?」
「哼…和你一樣,殘留的卡羅拉人,」打開立櫃,將醫藥包扔給黑臉的男人,女人開始戴手套,「自己先消個毒吧…忍着吧,沒比這更好的條件了。」
脫去長袍,露出肩膀,小羅卡拉拿棉簽沾酒精擦拭傷口外遭,殘餘的觸感就說明還有救。
女人拿針筒抽出傷口深處的膿液,再拿棉簽進去扭轉,最後再用酒精擦拭,拿紗布覆蓋。
見男人沒哼聲,女人也誇讚:「不錯,夠忍耐。」
輕聲道謝,小羅卡拉問到浴室的位置,將沾滿臟灰的臉洗個乾淨。女人也拿來假鬍子和其他化妝的道具,把年輕人裝扮成更老的面孔。
「你們…怎麼認出我的?」做好偽裝,小羅卡拉躺在沙發上,他感覺終於喘上口氣了。
收拾好東西,女人給他接杯水:「偷瞅着那些藥店又不敢進去,不是你會是誰?」
「你們聽誰的命令?」溫暖的水泌過舌尖,逃亡很多天的年輕人,就覺得這水比蜜餞還甜。
「聖恩元帥。」
「聖恩?」
小羅卡拉剛鬆懈的警惕又突然暴漲:臨陣脫逃的東西,又怎能信任了?
「哼…蠢,」女人知道他想什麼,只搖頭作鄙視,「既怎樣也打不過朝晟人,保留力量隱藏,圖求新機會才是正途。」
想爭辯什麼,但又說不出話,小羅卡拉是啞口無言。他明白對方說的對,若聖恩他堅持硬拼,除去死更多更多的帝***人,就不會有其他的回報。
「吃東西嗎?」
「不了…我想休息,不介意我睡沙發吧?」
「睡吧,可別壓到傷口。」
得到回復,已疲乏到極點的年輕人再扛不住打顫的眼皮,將它們緩緩合上。
而他沒能看見,在自己睡去的時候,女人的嘴角勾起了弧度:不是欣慰的弧度,而是嘲笑的弧度…捉住獵物的獵人開心的弧度。
昏沉的晃動感中,小羅卡拉醒了。跟着他發現渾身就使不出絲毫氣力,嘴張開卻無法出聲。能感到血在肢體流動卻無法動作,他已完全失去控制身體的能力了。
不能行動,他開始注意所處的環境了。狹小,非常狹小,小卡羅拉覺得自己幾乎是被強塞進來的。而清晰的排氣聲與發動機的噪音,就讓他知道自己是被藏在在一輛車的某個地方,
不知開了多久,車停了。咔咔的聲音將小卡羅拉從後備箱的夾層釋放。又是不遠的路程,在刺眼的陽光中,他被兩人抬進藏在山坡枯草下的地窖,扔到鋪有薄墊的木板床上。
「嘿,孩子…」
冰冷燈光下,他能看清說話者笑着的面孔了。頓時,小卡羅拉明白先前的女人騙了自己,又沒有騙自己。
聖恩搖頭輕笑,心裏最大的石頭算是放下:「你可讓我好難找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