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尋古
這是一個了無人煙的深山，群山青青鬱郁，霧氣終年覆蓋。周厲蓬頭垢面徘徊於此地，彷彿一具屍體，左右搖晃。
他瞎了一隻眼，從散亂打結的頭髮間，才能窺見，另一隻眼也泛着微白的顏色。他行走在這崇山峻岭之間，嘴裏念叨着什麼，隱約只聽見“道…天衍四…，遁一相合”。
山巔的雲霧中傳來一聲鷹嘯，回蕩在山間，又擊穿幽谷。
周厲聽聞此聲，又復半刻清明。
《山海經·大荒西經》：“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
周厲回憶起那天，他是一個古玩市場的鑒定師也是老闆。那天他正躺在門口搖椅上悠閑的曬着太陽。突然一個男人找上門來，高大的身影蓋過了日頭，陰影襲來。周厲愣了愣，隱約嗅到奇怪的味道。
高大的身影定定的俯視着面前這個普通的男人，腹腔傳來沉悶的聲音。“聽聞汝乃此地有名的尋古師，特來求見！吾有一物，請汝解惑！”
周厲盯着高大男人的腹腔想了一會，才從他艱澀的話語中了解了這個奇怪男人的想法，他從搖椅上起身。
周厲把他引進店內，外面卻陰暗了下來，四下颳起陰涼透骨的冷風，彷彿隨着這個奇怪男人的到來，連天上的太陽都躲了起來。
冷風刮動了店內的小銅鐘，滿室回蕩着叮咚的聲音。
“此乃何物，嘈雜亂耳”
“噢，這個是我收來的藏魂鈴，都是些小玩意，或許是今天風太大，才會這麼響。需要我把它們收起來嗎？”
“不必。吾從昆墟而來，雲遊至此，縱尋坊間奇士，聞君甚有名望，特來晤之。望君解惑！”奇怪男人身着長袍，披着斗笠，“哼”了一聲，堂內妖風漸止，藏魂鈴也不再叮咚作響，這才從懷裏掏出一物。
此物被一個黑色的長條木盒裝載。周厲卻一眼從邊緣看出這是梧桐木，打開卡扣，入目之處彷彿是一卷絲絨。
他帶上手套，輕輕拿起。從手裏的質感來看，這應該是一塊動物的毛皮。皮質外感溫軟，色微黃，內里膚感緊緻。
周厲看向文字，像是商周時期的古文字，既脫離了上古簡單象形文字的窠臼，也承接着以字形意的天地至理。
“如何，可識得此文？”斗笠男傳來急切的聲音。
周厲放下手中放大鏡“嗯，這應該是商周祭文，秉持祝福或哀悼的文章。”
斗笠男“嘿”的笑了聲，並不言語。
“稍等，這種祭文應當是早期承接象形文字的一個嘗試與變種，我去拿些資料。這種文字可難以解讀，沒有正確的資料，光意思上就相去甚遠了。”
昔伊耆始臘，以祭祖神。其辭云：……則上皇祝文，爰在茲矣。
茲尹伊始，迴文遺賜。兆璺縱橫，灼剝龜也，象灸龜之形……上下承移……大衍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難言祁禮，遁一相合。
“目前能辯別的就這麼多，其餘的文字只能再行研究了”周厲手裏輕輕摩擦着這塊毛皮，神色一凜。剛剛全神貫注並未發現，此時閑暇之餘才感覺到，這塊毛皮與自己的膚質相似，說不定是一塊人皮？
“未盡全功，不過，如此也好。容吾日後再來討教！”斗笠男沉默了一會，看着周厲，丟下十朋甲幣，揚長而去。
周厲並未在意腦海里想着都是那後面的一段文字。噬繼承移，罄窯而慟，熄神溟意，脫其窠臼矣。
得邇惘形，相悖而生……遁一相合。
發了一會呆，天色漸晚，周厲回過神來，看着桌面上的十朋甲幣哭笑不得。起身收起長椅，關上店門。
回到裏屋，周厲還是回想着剛才人皮卷上的文字。拿出剛剛墊着人皮卷的托盤，打開開關，看着上面的文字，慢慢抄寫下來。
以祭祖神開頭，都是祭文，都是祭告蒼天上神，但是回賜文是什麼？蒼天上神的回話嗎？周厲百思不得其解，想着今天那個怪異的斗笠男人，也是疑點重重。
裝扮奇怪倒是沒什麼問題，畢竟古玩這一行，總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但是那一口文言文，也是為了偽裝嗎？腹腔說話呢？是腹語嗎？
此時，室內叮咚作響，藏魂鈴又搖晃起來了……
聽着突然響起的鈴聲，周厲驚得渾身一顫，腦海里一下就想起了斗笠男進店的畫面。周厲回身環視着店內，漆黑的店內就只剩他背後的工作燈亮着微光。
店內迴響着藏魂鈴急促的聲音，他雙眼左右環視着房內，緩緩走向桌邊，拿起架子上一根染血的水火棍。
房間裏擺放着幾個置物架，顯得能夠躲藏的位置特別多。因為需要用熒光去復刻人皮卷上的文字，所以就沒有打開房間的大燈，沒想到復刻完畢又愣了好一會，現在一疏忽，卻是讓自己置身險地。
大燈的開關有兩個，一個在門邊，一個就在工作枱旁邊。現在只需要盯着幾個拐角，緩緩渡過去就行。
房間裏沒什麼異常，但是雜亂的鈴聲，黑暗處隱隱窺視的目光，卻又顯示着最大的異常。背靠牆壁，周厲準備開燈。
滋一聲響，他的手上一疼，他迅速開燈。看向頭頂，環顧四周。室內幾個死角包括頭頂都是空空如也，看着毫無異常，藏魂鈴的聲音也似乎都在一瞬間都停止了。
但是，手背宛如硫酸潑中的疼痛，與冒着青煙的烙印都告訴他，這並不是一場幻覺。
做古玩的總是有些忌諱，畢竟古物總是帶着一些神秘的色彩，所以晚上歇業之後，人若住在室內，一般也是燈火通明。
周厲摩擦着手背的烙印，神色卻是有些興奮。在當今社會，皆是唯物主義者，敬鬼神而遠之。他也不例外，總以為這些神神鬼鬼只是源於遐想或臆測，不曾想今天卻是能碰見。
如此看來，那篇讓斗笠男如此求索的賜文，恐怕也不是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