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須彌鯨

第76章 須彌鯨

“……嗯?”

青遠河從父親的背上悠悠醒轉。

他只覺得渾身乏力,連動彈手腳都極為困難。

外界的嘈雜聲使人睡不着覺,但沉重的眼皮卻很難睜開,視野內一片模糊

僅僅是回頭環顧四周,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花了極長時間。

“這是……怎麼了?”

青遠河看見了如潮水湧現的魔軀,又看到父親正攜一隊人馬截在長橋上,阻攔一處山口的奇襲。

而自己,正被父親背在身上。

黑雨還在下,戰況焦灼。

無數戴着斗笠的武人,正在雨中借爪鉤和吊索,從峽谷兩側穿梭不停,不斷尋找機會將逸散空中的魔物擊落。

與此同時,又有不少異域裝扮的南疆人,以竹槍,長鞭,禾刀為兵器,將些許隱遁潛入的霧隱魔斬殺。

而雲層的中心部分反而無雨,周邊一片寧靜,就如同風暴之眼反而最平靜一般。

因為天空正中出現了一道大裂隙。

撕裂的空間遮蔽日月,自然包括雲雨。

一座魚型的龐然大物已經突破封疆大界,正懸浮在臨淵城上空。

它的胸鰭蓋過浮島,九對發光的眼瞳如冥燈閃爍,在身側兩邊各排成一列……那尺寸,已經接近神話中鯤鵬。

無數魔蝠、妖鳥盤繞在巨魚身邊,如同是風帆戰艦四周伴行的小漁船。

僅僅是抬頭與大魚對視,青遠河便覺得心神一陣混沌模糊,彷彿受到了某種干擾。

“別去看它,眼不見為凈。”

青明堂提醒著兒子。

於是青遠河挪開了目光,盡量轉而去看腳下。

“……爹,那是什麼東西?”

“域外魔主,須彌鯨。”

青明堂簡單回答道。

“你剛被抽去了一碗心頭精血,現在陽氣虛乏。好好休息,少說點話。”

“……哦。”

簡單對話后,青遠河又昏昏欲睡起來。

他不再抬頭去看那大魚,轉而望向腳下的長橋。

石拱橋上,刻着驅魔咒符的石板路閃着熒光,將黑紅摻雜的雨水點點濾去。

在橫跨深淵的拱橋下,是熟悉的峽谷深淵,無形結界……

在那之後,深淵更下方的霧氣中,隱隱可見無數似人非人的輪廓,它們眼瞳閃着光亮,如狼群環伺,不斷眨着眼睛。

青遠河一下子就想起,好像有人和自己說過類似的話——

「遠河,深淵的底部有許多隻眼睛……你看它們的時候,它們也正看着你呢。」

堂兄沒有說謊,確實是真的。

深淵之底確實有無數隻眼睛,只是平日裏,凡人的眼睛看不見它們。

“對了,爹,青源哥呢?”

“他現在在哪?”

……

……

青源此時剛回到自己的小屋。

他如一個破麻袋般躺在地上,連動彈一下手指都極為困難。

所謂武者氣脈,本就是人體運轉必須的支撐,如樹枝葉脈……一旦受損,身體機能自然也運轉困難,如同廢人。

“那就這樣吧,堂兄,這裏就交給我。”

“你去瞧瞧他隔壁的屋子,看看那堆破爛里,有沒有什麼好東西……有看中的,儘管收走,別跟兄弟客氣。”

說話的是個熟悉的聲音。

那人好像,叫宋言?是宋家的人,宋芸的一個侄子……如今,大概是替姑媽做點事。

而後,

青源又聽到了門前的回答聲,是青明城夫婦的兒子,青遠山。

“賢弟,沒必要做得太絕。他左右也是個廢人了,死了對爺爺不好交代,族裏總要圖個面子上好看的。”

“怕個什麼?我又不親自動手。”

見青遠山如此優柔寡斷,宋言便反唇相譏。

“被廢了氣脈的人,至少大半個月內都要人貼身照顧。從飲食起居,到湯藥,傳功,全都要人照顧,才能堪堪苟活下去。”

“我需要做什麼嗎?咱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把他丟在這,等着他咽氣就行。”

“至於他這些破爛遺產,隨便翻一翻吧,萬一有點什麼寶貝呢?”

“假如出了事,也無妨,找個僕人頂缸就是,反正是他們照顧不周。”

“生死有命,是這小子自己福緣不夠,生祭之後又體質虛弱,藥石無醫……這跟我們有何關係?”

一番話,理直氣壯。

“你想得倒是周到,可是……”

聽了這書佛啊,青遠山依舊有些掙扎。

“生祭終歸是為天下蒼生,為大義捐軀,咱這若是落井下石……實在不是君子之道啊。”

生祭?

直到現在,躺在地上,連喘氣都困難的青源,才終於明白一切的緣由。

生祭嘛,不外乎是需要有人犧牲。

人們詢問過義母宋芸的看法,問過了家主青正梁的意見,聽過了客人朱意純的建議……只要這些人都同意,那就決定是你了。

長輩的意見很重要,首領的意見很重要,外賓的意見很重要……

唯獨你的想法,不重要。

因為是年輕人,是晚輩嘛。

年輕人就該多吃苦,應該的。吃苦是福,是孝道,是責任……上尊老,下愛幼,這世界不犧牲年輕人,那誰來犧牲?

既然是為天下蒼生,又是為拯救世界……那被摘了果子的果樹更不應該選擇抱怨,應該選擇成長,這一切,理所當然。

誰叫你不早點跑,不早點背叛,非要這麼負責任呢?

此刻,青源心中無比澄明。

他一瞬間想明白了很多事。

這些年來,幾房子孫,正家側家,那麼多麼蛾子,甚至有宋芸派人給自己下毒,如此拙劣的手法,老頭子怎可能注意不到?

長期以來,青正梁必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着一切的發生。

只有到三斬境的人才能生祭,而他催着自己晉陞,本就有此準備……一開始就考慮過,是否要多一個備選人才,多一個獻祭材料。

至於把自己納入族譜,或許只是他安慰自己的借口,又或是捎帶一點培養的心思罷了。

而自己對這些事毫不知情,難免會中全套。就算是掙扎片刻,也架不住那湯管家,乃至些許族人動手。

當有人喊出“誰敢犧牲奉獻”時,所有人都向後退了一步。

你僅僅是留在原地,那也等同於向前了一步。

誰想做事,誰就得死。

人善被人欺,小人方得志……

這感覺,多麼熟悉。

“哈哈哈哈……君子之道,仁義道德?”

站在門口的宋言再也憋不住了。

他幾乎捧腹大笑,音色極為刺耳。

門外那一片戰亂的夜色,彷彿都成了小人的背景板。

“遠山兄,別幼稚了。”

“這世間優勝劣汰,勝者為王,誰笑到最後,誰就是君子,史書是由勝者書寫的。”

“你……”

兩人的辯駁並未持續太久。

很快,房門關上,宋言便回過頭,認真打量起青源的屋子。

從寫滿字的小黑板,到石桌石凳,都被他左右翻看。

沒什麼特別的。

“小子,你原來就住在這種地方?”

“就憑這些,也能在十六歲突破斬鐵,甚至臨近斬水境?”

“是個人才,真可惜了唷。”

宋言的目光掃過屋內的一切,連連搖頭,最後卻落在了傀儡木盒上。

“這就是你的真兵?讓我瞧瞧……”

武者隨身攜帶之物,多半就是“真玄念”中的第一號,真兵。

傀儡木偶的摺疊形狀十分獨特,材質經白骨祭壇洗鍊,又有些特別……讓宋言一時有些看不明白。

“製作精巧,簡直鬼斧神工……了不起啊,了不起……”

宋言感嘆着,又低頭看向青源。

“小弟,你還不知道吧?”

“原本姑媽這趟活兒是沒人肯乾的,畢竟……讓你死在這,等於是給她身上潑髒水。而我來干這票活兒,是給她背黑鍋的。”

“只是,有一件事,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

“你小子從很早以前,表現就不太對頭,身上估計有什麼寶貝,對不對?我關注很久了呀。”

“交出來吧。”

“若是讓我滿意了,興許會破例,讓你活下去……反正你就算活着,對我而言,也無非是被姑媽多罵幾句。”

於是,宋言又從食盒中端出一碗湯藥,在青源面前晃了晃。

“按照族裏本來的規矩,被生祭的人,事後應該多吃滋補藥湯,連續喝上一段日子。”

“只要給你每天喂點這東西,興許就活下去了。”

“來,你講講你的秘密,我來喂你喝葯……怎樣?”

話語間,宋言看到青源吃力地挪動身體,彷彿試圖爬向那傀儡木箱,口中又喃喃說著什麼話。

“怎麼?你在求饒啊?”

“大聲點,我聽不見。”

宋言低頭湊了過去,打算聽聽他的臨終遺言。

入耳的是簡短的一句話,僅四個字。

為了念出這四個字,青源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拚命呼出這口氣——

“敕……令……”

“倒,轉。”

此話一出口,傀儡木箱驟然展開,虛外丹亮起異常的赤紅光芒。

四周的天地元氣驟然狂躁!

「穿針引脈,逆運倒轉。」

「破而後立,反求諸己。」

這一刻,青源才終於明白,關於傀儡術第三篇“穿針引脈”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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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傀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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