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半鬼敲門
傍晚,青源回了自己獨居的小屋,開始整理東西。
屋內陳設簡單,幾乎家徒四壁。
木桌上,一盞油燈正亮着。火苗搖曳,暖黃的光暈溢滿房間,牆角的書架上擺着幾本小冊子,臉盆和水缸里還留着水。
這棟簡陋民居,是青源在江梨鎮的臨時住所,隨時來隨時走,不存放貴重物品。
“重要東西帶走,其它的就留下吧。”
青源正將一系列瓶瓶罐罐、書本紙筆都收起來,準備塞入行囊。
他打算明日一早就出發,離開江梨鎮,回族內的老巢里消災避難。
“白天的遭遇,妥妥是不祥之兆。”
“暫避幾天,小心為上。”
哪怕冒雨出門,一路人困馬乏,淋成落湯雞,也總好過天遇不測,天天撞邪……
青源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啪轟!!!
少年正收拾着東西,就見窗外一道霹靂閃過,讓房間驟然亮了一瞬。
雷聲幾乎同時到,頭頂震耳欲聾。
“打雷了?”
“難不成是因為白天撞邪……晚上就有天雷追蹤到此,專程來誅邪除鬼?”
聞到空氣中一股淡淡的土腥氣,青源便開窗,向外望去——
小雨斷斷續續,時大時小。
水滴零零星星的落下,將青石板路打出烏青的痕迹。
今夜的雨水,好像有些渾濁?
“也罷,沒必要草木皆兵,許是我想多了……”
青源無奈聳聳肩,又回到桌上,繼續收拾行李。
幾本薄薄的小書冊,工藝用的墨斗和短鋸,木人偶要用的松香和木材木板……沒用多少功夫,行囊就裝滿。
“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
“……只剩下你們了。”
一邊自言自語着,青源看向木床。
只見床頭一角,兩隻表演用的木人偶正歪着腦袋,癱坐在床上。
正是之前的“虞姬”和“霸王”。
“過來。”
青源一招手,兩個木偶就慢吞吞,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等它們走近了些,他便五指伸開,從指尖射出幾根無形絲線,將兩隻人偶提起來,放到桌上,拆解檢查。
確認了幾處磨損和划痕后,少年嘆了口氣。
“不行,材質還是差了。”
“尋常的松木韌性還是不夠……如若是投入實戰搏殺中,這人偶只怕會分分鐘散架,根本撐不起複雜的裝配,更別提那個了……”
如此想着,青源從胸襟內兜取出一件東西——
那是個雞蛋大小的鐵球,圓潤的外殼上鐫刻了各式符咒和文字。
在這個工匠技藝落後,度量衡精度尚不達標的世界裏……它那近乎完美的球形輪廓,凸顯着異常。
由於持續運作了長時間,它的外殼有些發燙。
嗡嗡嗡……
法器始終在微微震動,彷彿在呼吸吐納。幾個鏤空的孔竅中,發出螢火蟲一般的微光。
“敕令:閉。”
青源默念口令,球形法器便漸漸停止運轉,光芒黯滅。
他左右打量着這枚鐵球,看着看着,不禁露出一絲老父親般的微笑。
“近日登台亮相,多虧了你的支持。”
“今後的日子,還請多多擔待……”
這外表平平無奇的鐵球,乃是傀儡術傳承記載中,最重要的一樣法器——
虛外丹。
其正名叫“身外化身虛丹田”。
此物煉製手法繁複困難,更要耗費寶材無數。
原本來說,有關此物的傳承記錄只是些隻言片語,殘章斷句,又或是先人失敗的嘗試……可這些部分,卻激起了青源的前世記憶,讓他索性結合了前世的工藝手段,摸索實踐起來。
以符籙法咒為脈,仿照人體經脈丹田構造,塑之以形體,束之以寶材……最後,再將自身功法特性的內氣渡入其中……
歷經千辛萬苦,無數次失敗后,他才成功煉製出這一枚。
只要在啟動狀態,此物就可不斷吸納天地元氣,自動煉化為內氣真元,化為己用。
一直以來,正因為有它,青源才能在木偶戲表演中如魚得水,不必擔心內氣的損耗。
“只可惜,這虛外丹……當下只能輔佐修鍊,卻無法發揮真正功用。”
青源看着手心漸漸停轉的虛外丹,如是想着。
“要是按照先賢琢磨的本意,這虛外丹,是專供本命傀儡所用的……”
“一旦將之置入傀儡體內,二者結合,就形同質變,能做更多的事。”
“只可惜,受材料所限,我尚未煉製真正的本命傀儡……現有的‘虞姬’和‘霸王’材質太劣,只能拿來演戲,根本無法戰鬥,更別提承載虛外丹了。”
想了一陣,青源將虛外丹重新收入衣襟內兜,貼身保管。
此後,再在腰間掛上一柄佩刀,褲腳綁帶纏上幾把飛刀,再算上兩具勉強能做肉靶子的木偶……
“這樣一來,有備無患。”
青源檢查了一遍行囊,見天色已晚,便寬衣解帶,準備脫鞋上床。
啪轟!!!
此刻,窗外又一記閃電,讓他動作一滯。
雷聲和閃電幾乎沒有時差,想來,那天雷的落點恐怕不遠?
這念頭只在青源腦中存留了一瞬。
咚咚咚。
緊隨其後的,是一陣敲門聲。
“什麼人?”
青源開口問道。
門外只有雨聲稀疏,雷鳴轟隆……卻無人應答。
“有點不對……”
青源察覺到了異常。
自己在小鎮裏一向獨來獨往,沒幾個熟人,誰大半夜的造訪,還不吭聲?
更何況,他自幼感官異於常人,不僅天生陰瞳,能白日見鬼,而且連尋常五感也遠超常人……
若是有人來訪,那腳步和呼吸聲,本該都能提前察覺的……可剛才,門外毫無聲息。
不會是鬼敲門吧?
晦氣。
今天上巳節,又不是中元節,哪來這麼多冤魂?
想到這,青源眼皮一跳,便摸出枕頭下的短刀,抓住刀柄,小心向門口靠近。
“何人來訪?報上姓名。”
咚咚咚。
敲門聲再度響起,門外依舊無人應答。
“你不吭聲,咱就不開門。”
青源提着刀走到門前,沉住了氣。
他心想你丫的當我不懂規矩?
某些低階鬼物因自身修為所限,懼怕“桃符”、“門神”之流的民俗圖騰,平日裏無法擅闖民宅。
於是,它們便會試着敲門,吹枕頭風,冒充故人說話……借用這些小手段來誘騙房主人開門,從而避過“門神”的看護,入室害人。
而現在,門外的東西,很可能就是類似的鬼物……
想騙我開門?沒門。
荒郊野嶺的女鬼要吸人陽氣,好歹也是給先嘗點甜頭來着……您這光敲門可不頂用,沒實惠啊。
咚咚咚咚……
敲門聲接連不斷。
但這次,門外有了回答——
“……聽得見?”
“你……聽得見嗎?”
那聲音模糊而遙遠,彷彿來自深海,乍聽似少女,仔細分辨,又像孩童。
“魔眾兵臨,厭離穢土……”
“速速離去,切莫逗留……”
“你……聽得到嗎?”
咚咚咚……
敲門聲還在繼續響。
可剛剛的詭異人聲在重複兩遍后,便彷彿耗盡了力氣一樣,越來越小,最終徹底消失。
“你是誰?想告訴我什麼?”
青源試着與之溝通,但等了足足半晌,卻沒再聽到回應。
是誰?到底什麼意思?
思來想去,青源握刀的手漸漸收緊,又摸出口袋裏的一張疊起來的符紙,心想大不了肚子裏還有點存貨,童子尿也是辟邪的嘛……
於是——
解除門閂,猛地開門。
眼前空蕩蕩一片漆黑,只有寂靜無人的街道,連打更人也看不到一個。
而大門外的屋檐上,正掛着一隻斷了線的紙鳶。
“好吧,原來是這麼回事。”
青源終於鬆了口氣。
這紙鳶大概是隨風飄來,線纏在了屋檐下,讓它隨着風雨抖動,尾巴一擺一擺的,敲打着自家木門。
接連不斷的敲門聲,就是它發出來的。
“只是……剛剛那些鬼話……”
青源摘下了紙鳶,左右打量一番,又湊到鼻子前嗅了嗅。
風箏上,有一絲辛辣腐敗的味道……
這種味道,與白天戲班內所見,那隻斷手骨上的味道如出一轍。
是深淵的味道。
“看來,是有人施法將神念植入物體,以這些雜物為媒介,向我傳達消息?”
“不管屍骨斷手,還是這隻破爛的紙鳶,看來都只是充當了那人的信使。”
略加思忖,青源想明白了。
可是,那神秘聲音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專門告誡自己?它口中所說的“魔眾兵臨”又是指什麼?
對方也許是想告誡自己快點遠離此地,出去避禍……可是這大半夜的,外面根本租不到馬車,怎麼走?
“罷了罷了,我怕了還不行么?睡覺,明天一早出發。”
青源看了看這隻紙鳶,便隨手將它丟進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