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雪無情(三)
萬小元看着那柄血紅的沐衣神劍,就是為了這柄劍,哥哥死在這魔頭的手裏。方采寒絕望地一笑,報應來得真快。萬小元緊閉雙眼,這該死的,怎麼又心神不寧起來。
江南太湖的那一戰,哥哥死無全屍,本該是刻骨銘心的仇恨。可她終日想起的,卻是魔頭的那一笑。萬小元無法原諒自己,出家作了道姑。誰知道蒼天作弄,竟然一次次給她報仇的機會,是考驗還是冤孽。
方采寒去握着她的手,萬小元手一顫抖劍也握不住掉在地上。更加不確定自己要怎麼辦,只知道緊閉着雙眼,再看他一眼便全毀了。
方采寒嘆道:「萬姑娘……」
萬小元仍然閉着眼睛,卻可感受到他灼灼的眼神。
方采寒把萬小元拉近身邊,伸手便拆了她道髻。萬小元的長發散落,眉心緊蹙着,心跳不自主地加快。方采寒的氣息就在耳邊,輕聲道:「就算死在你手裏,我還是要偷走一樣東西。」萬小元愈來愈慌亂,方采寒溫柔地吻着,萬小元無法抗拒他的侵犯,只能哀求道:「求你別這樣,梨花就在外邊,我已是出了家的。」
想恨他卻辦不到,該怎麼辦才好呢?明明這惡賊身受重傷,自己卻像沒了力氣一樣。
方采寒笑道:「答應我一件事,我便饒過你。」
萬小元顫聲道:「你要我饒你活命么?」
方采寒道:「不,你可以殺我,反正我本就活不成了。我要你幫梨花辦好我托給她的事。」
萬小元咬牙道:「我答應你。」
方采寒道:「你現在可以殺我了。」
萬小元看着他,忍不住掉下眼淚,恨聲道:「我不想殺你了,我想救你。」
方采寒終於不支昏了過去,他已偷走了想偷的東西。
那道裝男子和使鞭的女子在雪地里奔馳了一陣,尋不到歇息處,又掉轉回來村子。總算找到一個凄凄涼涼的小客棧,雪在門前淹了半尺高,也不知有沒做生意。不管了,再這麼下去非給凍着了,便雙雙系了韁繩闖入客棧。
時歲初冬,這些日盡下雪,茅草屋檐掛着冰柱,木牆泥封擋不了寒氣,風一吹便散了骨架似的吱喳響。客棧冷冷清清,瘸腿駝子弓着腳,半卧炕邊,睡得熟了。
招呼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娘子,長挑眉毛鵝蛋臉,腰肢輕搖,跨坐飯桌上。手指又細又白,卻不規矩,伸手便朝男子臉頰擰去,笑道:「入我歐陽風的門,好俊的郎君,喝點什麼啊?」
男子欠過身,點了幾樣小菜。歐陽風又輕輕吹氣,一陣香氣撲來,已靠在男子身邊。女子見狀,長鞭一揚,打向歐陽風粉嫩的頸子。
男子握着女子的手,低聲道:「桐妹,大事要緊。別與這村婦計較。」
女子怒意更盛,一雙眼睛紅了,站起身來。罵道:「別計較,你們男人得了便宜,當然不計較了。你把我擱到哪裏去了。」怒氣沖沖,到屋外解開馬兒,作勢要走。
男子忙奔到外頭,挽着女子的手臂,神態甚是親暱,道:「桐妹,桐妹,你惱了我么?」
女子跺腳道:「咱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終於可以守在一塊。你去瞧別的姑娘,我自然生氣。」
歐陽風倚門含笑,衣衫斜曳,教寒風吹落,露出大半粉嫩嫩的頸子,一小塊滑膩的臂膀。
她不怕冷,也不害燥,拿了壺酒,朝男子笑道:「天涼,下雪了。喝杯酒驅寒罷。」
女子扯動男子衣袖,警告道:「師兄,你敢跟她喝酒,我永遠不理睬你。」
男子道:「放心罷,我滴酒不沾,還信不過師哥么?」話未說完,果然如歐陽風所言,下起雪來。雪花紛飛,大地撲了一層銀粉。這對男女衣衫單薄,教這風一刮,連骨頭都凍傷了。只得再入客棧,坐在炕前取暖。
歐陽風看着長街,若有所思。
數名女尼在大雪中走到這長白山南麓的小村,雪勢越下越大,挾着冰雹寒風,打在屋頂噼啪響。中年女尼看着村名碑「無蹤村」,好怪的村名,好荒僻的村子。這村子七八戶人家,個個門扉緊閉,不知有人肯借宿否。
女尼們走了半刻鐘,便看見歐陽風衣衫半露,斜倚門邊。歐陽風的心思飄到了天邊,直到中年女尼問了兩次,才應道:「你說什麼?」仍是惘然若失,渾不在意。
水靜插口道:「師父問你,可有地方歇息?」
歐陽風本來掛着笑容,聽水靜問起,突然變色,斜指檐下一處角落。冷語道:「要歇腳那邊歇去,我們賣雞賣肉,不招待和尚尼姑。真晦氣。」
水靜水曦紛紛拔劍,眾女尼平日行走江湖,常遭市井之徒言語辱罵,惹到身上不乾不淨的,少不了一頓教訓。師父正是峨眉掌門,豈容這荒山村婦譏刺。
中年女尼慈眉善目,阻止道:「水靜、水曦,平日師父怎麼教誨?」四大弟子收起劍,垂手而立。眾尼坐在檐下分食乾糧,要了一壺熱茶。同門之間神色緊張,也不怎麼說話,瀰漫着一股慷慨就義的神氣。
見到這群女尼,那道庄男子和使鞭女子坐在客棧內,反而不自在起來。男子一使眼色,便與女子一齊站起,到屋外檐下,朝中年女尼施禮。道:「弟子左暮丘、周飛桐,拜見流雲大師。」
流雲不怒而威,眼裏寶光流轉。道:「好,好,少年子弟新人輩出。你們也是為了那人而來?」
左暮丘抱劍道:「有眾位前輩主持,晚輩豈敢妄言,只盼能略盡棉力,為天下作一點事。」
流雲道:「有志氣,你們去歇着罷。養着力氣,那人不好對付。我們在這裏很好,你也不必擔心了。」
這荒村客棧,平日難得一個客人,今日卻風風火火,來了好幾撥人。歐陽風心裏也覺得奇怪。
二位劍客器宇非凡,先朝流雲大師和峨眉弟子抱劍行禮,然後踏入客棧,目光掃射四方,見到左暮丘、周飛桐二人,才掛着冷峻的笑容走入。
左暮丘看了二人一眼,不動聲色。周飛桐撥着眼前的小菜,與左暮丘談笑風生,還未察覺這兩名劍客來。
歐陽風抹乾桌子,說道:「客倌們來得遲了,我們荒村小店,平時沒這麼多人。能吃的都吃完了,只剩下一壺熱茶,客倌們將就將就?」
右首灰袍劍客的灰袍劍客揮手道:「好。」
周飛桐聽見這聲音,回頭一望,立身站起快步走來,指着兩人,大聲說道:「趙師兄、慕容師弟,你們來作什麼?」
左暮丘將手按在劍上,趙、慕容兩名劍客見狀也摸上腰間兵刃,情勢劍拔弩張,轉眼便要血濺三步。
「大敵當前,三位賢侄正是青年才俊,何以兵刃相見。」
一中年道士,仙裝道袍,須髯飄飄。笑着在門前現出身影。此人是武當還施道長,在武林威望極高,許多門派紛爭不休,都靠他一句話解決。
那群女尼見到還施子同時站起。流雲拂塵一掃,微笑道:「還施道長來到,貧尼未曾遠迎,還請恕罪。」
還施子笑呵呵地說道:「豈敢,豈敢。這麼大的事,流雲大師也來了?」
流雲含笑待答,還施子又笑道:「聽聞峨眉水字輩弟子在冀北教訓了幾撥子無賴匪幫,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氣魄不讓鬚眉。荊衣,你可學學。」
他才踏上門檻,隨後跟着一人。那人沈默寡言,正氣凜然。雖然貌不驚人,眾人倒也識得,便是武當首徒宋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