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章 拜別
在等着上大學的日子裏除了考上的來滿懷期待,對於村裡人來說這段日子沒什麼不同,依舊是每天上工、下工去掃盲班上課,如圖陀螺一般旋轉着。
張蟬兒和許向陽在開學前陸陸續續收拾好行李,走之前來了趟周家和林清清說起來了悄悄話,大致內容是留下了聯繫地址以後可以書信來往,有空的話會去找林清清。
橙色和紅色在天空中勾勒出晚霞,林清清目送兩人出了門,抬頭就看見了晚霞,心想明天一定是個晴朗的日子。
何彩雲剛出院的時候多多少少從知青院裏流傳出風言風語,林清清沒去探望也不過多留意,她此刻不想跟何彩雲的名字掛上鉤,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已經仁至義盡了。
天氣也逐漸變得涼爽起來,一個平常的黃昏下林清清和往常一樣推開院子的大門,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背對着她和周青山交談着,那人回過頭時她才發現是王陽,一身罕見的中山裝,上身四個口袋、五個紐扣,下身是西式長褲。這樣的服裝她只在書上和電視裏看過,在這個年代還是頭一次見到,衝擊有些讓她差點沒認出眼前這個男人是廢品站的老闆。
頭髮比往常更短剪成了寸頭,臉上掛着爽朗的笑容,和以往的面貌不同尋常,看樣子是要去幹什麼大事,王陽看見林清清抬了下顎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從容的沖周青山擺擺手與林清清擦肩而過。
王陽的腳步極快一個轉身就已經沒了人影,林清清扶着門往外探頭也沒看見蹤跡,最後關上門焦急詢問着周青山,生怕廢品站老闆又拜託了周青山去幹什麼危險的事,聽到周青山說王老闆只是來拜別的反而鬆了一口氣。
接着周青山用着輕鬆的口吻和林清清交代了王老闆來的緣由,他手底下的組織被巡查了的人一窩端了,養子和偷渡的人綁架殺人被判了槍斃,他準備去自首,臨走前來最後拜別一下還活着的人。
其實自從林先生去世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林清清已經逐漸猜到了他們之間複雜的關係,一個不為世人得知的禁忌戀情。
不管怎麼說王老闆在周青山年少時期救助過他,也救了小籮,讓周青山沒對這個吃人的世道失去希望。
周青山攬着懷裏帶有幾分唏噓的林清清走進屋裏,兩人甜蜜又習以為常的動作如同結婚多年的夫妻。
走出周家的王陽從路邊的野花中挑選了幾種看起來還不錯的花,攔腰折斷後用野草的根莖牢牢捆綁起來,找到一條將近乾枯的小河洗了洗手又在花束上灑了些水,小巧的花瓣沾着水珠搖搖晃晃最終順着花莖埋沒在草地里。
他站起身隨意撥弄了兩下頭髮,整理剛才蹲下壓出褶皺的中山裝,嘴角掩蓋不住上揚如同戀人赴約一般精心打扮,奈何手邊既沒有鏡子有沒有梳子,只有乾涸的小河和一束野花。
王陽懷着急迫的心情腳底下的步子也噠噠快速動起來,沒過一會就停在一個小山包面前,扎手的發茬被汗水浸濕,他順着後腦勺的擼了幾下。
手裏的花束靜靜擺在小山包前,火紅的野花讓人挪不開眼,他佇立着久久沒能開口說幾句,解開外套蓋在小山包上,盤腿坐下細細訴說著這段日子發生的事。jj.br>
原本打算為養老收留的孩子終究敵不過野心被處死了,曾經和他一起幹着走私的兄弟逃得逃、被逮住的兄弟輕的坐牢重的處死,他當然也難逃被審批的命運。
其實他完全可以坐上偷渡的輪船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手裏的錢足夠讓他在陌生的國家衣食無憂一輩子,可是每當夜晚來襲,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枯萎的花,一陣陣無力的空襲感來襲,一閉眼夢裏都是過去的回憶,大雪紛飛的小巷、漂亮的花朵、還有第一次見面的後山,以及在寒風暴雨天林望焦急朝他跑來跪在地上,手不停哆嗦為他療傷最後一個沾着鹹味淚水的吻深深烙在他心底,從此林望二字在他心裏不可磨滅,直到他停止呼吸、每一次生離死別的瞬間,他都硬生生挺了過來,他害怕看見林望滿臉淚水的樣子。
他的愛人明知道他是一個雙手沾滿污穢的人還願意去擁抱,最後一次兩人分別在廢品站的屋子裏,林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踏進那個地方,他無法承受每一次的分別,那代錶王陽又要去幹掉腦袋的活,從倒賣物品到走私只有一步之遙,奈何他在泥坑裏陷入太久,無法爬出來。
兩人越來越大的爭執聲在花盆從窗檯跌下發出破碎聲和耳光聲中戛然而止,王陽左臉紅彤彤一片映着鮮明的巴掌印記,濕潤的嘴唇上沾染着鮮紅的血,不難看出經歷了什麼。
外面的雪越來越大積起到人膝蓋處,林望打開門毅然走出去,艱難的邁着步伐,深陷積雪的腿部褲子被雪浸濕,頭頂和肩上堆砌拇指大小的積雪。
王陽知道林望性子倔強不肯低頭而且有着強烈的自尊心,也沒去阻止他想回去的舉動,如果他知道這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他一定會拉住林望的手,告訴他自己有多愛他,也願意去坐牢只要兩個人能不在東躲西藏的見面,世界上沒有後悔葯,地獄裏也不該有林望,這種下十八層地獄的苦總該是王陽自己嘗就夠了。
如果林望平安投了胎,今年應該出生了,也許日後會成為調皮搗蛋的男孩子,也可能是被一家人捧在手裏的大小姐,總之王陽希望林望一輩子平平安安,不嘗疾苦。
夜幕降臨此刻枝頭的鳥兒回去了巢穴,他拍拍屁股底下褲子的灰塵,抖了抖衣服上黃土,縮了縮脖子打了一個寒顫,夜晚溫度直線下降,白天還是艷陽高照晚上就凍人入骨。
王陽抬頭看了月亮順着光亮走向了派出所,夜晚值班室里燈火通明,一個摘下帽子的男人對着坐在床上的男人的說道:「來活了。」
床上的男人一臉迷茫看向他,這時傳來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