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虞我詐
岳棠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個天庭要犯可能名叫月唐、越湯……
白鹿山神又沒有說哪個岳,哪個棠,是吧?
畢竟這個名字也不算特殊,不管撞音或者重名都很正常。
因為這個天庭通緝要犯絕對不可能是他自己,岳棠沒有做過一件值得被天庭通緝的事,無論大事小事都沒有,至於暗中給巫錦城投書……南疆他還沒來得及去呢!
岳棠的第二反應是疑惑。
他很好奇這個跟他名字相似的人做了什麼,竟然能被天庭通緝。
白鹿山神宴席上的眾妖,有跟岳棠一樣的疑問。
巫錦城它們還聽說過事迹,岳棠這個忽然冒出的名字實在是莫名其妙。
“難道天庭連這個岳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說話的妖怪顯然就是白鹿山神口中喜歡跟人類糾纏不清的那類妖怪,它是一隻山雞精,化形為妖嬈女子的外表,頭髮是一簇簇藍灰色的羽毛。
白鹿山神逼迫眾妖交出信物的時候,山雞精很不高興,卻也忍住了。
結果白鹿山神讓眾妖攆走洞府里偷養的人類,山雞精炸毛了,它的嘴已經變回了尖銳的鳥喙,頭髮倒豎,怒氣沖沖地質問:“你要麼不讓我養男人,要麼不讓我養女人,總有個定論吧?全都不許碰是什麼道理?”
白鹿被山雞精的話震住了,竟然沒能及時斥責。
旁邊還有跟着幫腔的妖怪,它拍着桌子說:“我洞府里確實有人類,我卻不是覬覦美色或者元陽,那人類是我特意從山外擄來的說書先生,講得可好了,我還做主讓他娶了雉雞大王洞府的一位歌姬呢,山神你說讓我們攆走就得攆走,沒這種道理!”
這話不僅震住了白鹿山神,也震住了整個宴會的妖怪。
很多妖怪的臉上浮現出恍然之色:原來還能這樣,聽起來很有趣的樣子。
岳棠嘴角抽搐,彷彿看到十萬大山周邊城鎮的說書人群體即將迎來一場浩劫。
——還好這些妖怪都要出征南疆,暫時沒時間去做這件事,等吃了敗仗逃回洞府,估計也沒心情去擄人了。
這時,座次在上席的一個豺妖陰陽怪氣地問:“窩藏天庭要犯的罪名太重,還請白鹿山神示下,那岳棠究竟做了什麼,如何引來天官天將抓捕?不說清楚,我們怎麼為天庭出力,怎麼替白鹿山神分憂呢?”
問得好!
岳棠早就想知道答案了,可是他沒法出聲問,那些妖怪又糾結在該不該養人類的無聊問題上,還帶歪了話頭。
豺妖這一開口就不同了,直指問題關鍵。
岳棠不着痕迹地打量這豺妖,人形變得還行,就是牙齒暴突,目光陰鷙,很容易讓人想到它的原形——嘴邊流着涎水的貪婪野獸。
白鹿山神臉色難看,冷聲斥道:“天庭既然發佈了緝拿之令,此人必有大罪,依我看來,很可能是偷盜了仙家法寶丹藥。”
岳棠:“……”
所以白鹿山神也不知道“岳棠”是誰,做過什麼。
偷盜法寶丹藥……這個罪名絕對會讓妖怪們很感興趣,如果它們能搶先一步抓到這個人,搜出那些法寶丹藥,好處還用說?法寶不方便扣留,丹藥還不容易?
數目對不上是犯人自己吃了,跟它們有什麼關係?它們又不知道天庭丟了多少東西。
再心狠手辣一點,直接把人殺了埋掉,昧掉法寶丹藥,什麼天庭通緝犯,它們沒見過!
想到這裏,宴席上的妖怪們呼吸都粗重了三分,眼睛發光。
就在這逐漸變得詭異的氣氛里,突然有妖怪尖笑了一聲。
這聲音刺耳又難聽,同時也把沉浸在幻想里的妖怪們喚回了現實。
發出刺耳笑聲的正是那個豺妖,它陰惻惻地說:“不管偷了什麼,那岳棠既然能逃脫天庭的抓捕,必定非常狡猾,精通變化之術,沒準想變男就是一個偉岸英武的男子,想幻化為女就是一位清秀貌美的麗人,說不定還能變成飛禽走獸,甚至混進妖怪之列,赴這山神之宴呢!”
宴席上的妖怪們聞言,有的陷入沉思,有的竟然信以為真,扭頭仔細打量起了其他賓客。
岳棠:“……”
後背發涼。
狼妖下意識地望向岳棠。
——這個誰都沒見過、來歷也最不靠譜的老樹妖,它不可疑誰可疑?
畢竟其他妖怪都有熟人,這些年也打過交道,互相知道底細。
“咳咳,有這樣的事?”
岳棠頂着一群妖怪不善的眼神,用蒼老嘶啞的聲音,慢吞吞地說,“難道那變化之術,能將他人模仿得惟妙惟肖?阿虎……哎,還好阿虎與我朝夕相處,我還能辨出真假。”
眾妖一想,對啊,如果什麼都能變,那滿座賓客都有嫌疑。
哪怕是自己認識的妖怪,也不能確保對方就是真身!大家沒那麼熟,認不出來的!
於是一群妖怪更加戒備地東張西望,只有少數妖怪在冷笑。
山雞精就是其中之一,它故作誇張地尖叫:“豺大王是說這裏藏着天庭要犯嗎?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青蛇大妖知道了上報給天庭,我們白鹿山神可就麻煩了!連前來赴宴的我們也免不了罪責……”
“夠了!”
白鹿山神臉色鐵青,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大軍明日集合,爾等就在此等待,不得隨意走動,違者處死。”
說完拂袖就走。
它的手下根本沒能反應過來,踟躕地看着白鹿山神的背影,不知道應該及時跟上,還是對着群妖放幾句狠話,幫自家新晉為山神的大王樹立威望。
“嗤,扯着天庭的虎皮做大旗,誰怕誰啊!”山雞精冷笑。
它的聲音很大,長耳朵的都聽見了,可還是有妖怪沒搞明白這場交鋒。
趴在岳棠腳邊的老虎敏銳地捕捉到了“虎皮”這個詞,眯着眼睛看山雞。
“不是要扒你的皮。”岳棠哭笑不得,看來這次回去要給這便宜徒弟安排一些新課程了,比如識字讀書什麼的。
岳棠又看身邊一頭霧水的狼妖狐妖,決定改變策略,想辦法在妖怪群體裏稍微提升一下地位,否則下次再出什麼意外,肯定又要被孤立,被懷疑。
這可不好。
“哎,多虧了豺大王啊!”岳棠果斷出聲。
他做出一副后怕的樣子,顫巍巍的手摸着胸口,不停咳嗽。
在吸引了附近席位的妖怪注意之後,岳棠開始解釋:“小老兒剛才仔細一想,能偷盜仙家法寶丹藥的天庭要犯難道會委屈自己,藏在吾等的巢穴之中?”
不說山雞精洞府里養的那些,就算是說書人的日子過得也不輕鬆。
憑本事成為天庭通緝犯的“岳棠”,還能受這委屈?
想也不可能。
老樹妖循循善誘,對着末席眾妖說:“今日白鹿山神提了這一句,教我們知道不能偷藏天庭要犯,倘若明日又傳來消息說那岳棠逃進了十萬大山,在我家山頭出現過,那小老兒真是百口莫辯啊!”
聽到這裏,眾妖終於恍然。
什麼天庭要犯,白鹿山神就是扯着天庭的虎皮做大旗,借題發揮!
如果誰在討伐南疆這件事上讓白鹿山神不滿,等收兵回來,白鹿山神說一句天庭要犯在某某山頭出現過,這罪名扣下來,最輕也得敞開洞府任人搜查,嚴重一點估計要稀里糊塗賠上命!
“可惡!”狼妖憤怒地說,“白鹿山神還拿法寶靈丹做幌子,分裂離間我們!”
如果它們聽說隔壁山頭的人接觸了天庭要犯,肯定會懷疑對方得了好處,絕對不會聽自己鄰居訴冤,甚至坐視白鹿山神掀起一場殺戮。
腦子終於轉過這道彎的妖怪們滿心憤怒。
這番話也慢慢從末席傳到了前面,豺妖側頭看了那個老樹妖一眼,低聲笑道:“這榕樹妖倒是有一點腦子,看來之前表現得糊塗,也是糊弄白鹿山神的。”
山雞精不高興地說:“只是一個老傢伙,有腦子又怎麼樣,反應慢一拍。”
豺妖沒再注意岳棠,對它來說,這些妖怪可能根本沒法活着從南疆回來。
但是在末席眾妖心裏,岳棠就忽然變得“重要”起來。
每個實力不濟的妖怪都會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修鍊成大妖,揚眉吐氣,可是腦子不夠使的話,基本都會很清醒地收一個聰明妖怪做手下。
明日就要出征南疆,戰場上生死難料,白鹿山神又居心不良,哪個妖怪心裏不慌?
這明爭暗鬥的,一個陷阱接一個陷阱,簡直防不勝防。它們攀附不了豺大王,只能指望老樹妖指點迷津了。
一時間,岳棠身邊的妖怪態度全都變得友善異常。
岳棠裝作老邁,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着這些妖怪。
“狼大王好,小老兒自號榕木居士,虛度三百六十載光陰,自有意識起從未離開過無名山。平素只有清風明月,霜雪雨露相伴,甚是寂寥。”
……
“阿虎很不錯,可是阿虎……哎,阿虎陪伴我也才十幾年,修為還很淺薄,這次討伐南疆實在是擔心它的安危。”
……
“大王說得不錯,吾等聯合起來互相照應,或可保命!”
……
“哎哎,小老兒無甚見識,怎麼能擔得起大家的信賴,只能想到什麼說什麼,望各位不要嫌棄。”
趴伏在岳棠身邊的老虎,眼睛越聽越亮。
它最初歪着腦袋,後來半個身體都直起來了,滿心驚訝。
別人不知道,它還能不知道?它這位老師很怕麻煩,也懶得跟外人打交道,如今卻可以三言兩語博取他人信任,不着痕迹地改變被孤立懷疑的位置,讓那些妖怪主動提出聯合。
而且越聊,眾妖越是信服岳棠。
最後毫不猶豫地推選這位睿智的老樹妖做軍師,相信到了南疆之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它們都會來徵詢老樹妖的意見。
岳棠說著說著,忽然瞥見老虎瞅着自己的眼睛,那裏面的崇拜之意藏都藏不住。
岳棠:“……”
不僅沒有被老虎的眼神激起驕傲虛榮心,反而覺得格外尷尬。
咳,見笑了。
妖怪太好騙了,好騙到良心不安,偏偏被這半路撿來的便宜徒弟全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