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暴露

身份暴露

夜濃如墨。

這處山谷里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遍地石塊,極難行走。

山雞精不敢用法術,又怕那老樹妖奄奄一息沒法應答,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邊摸邊找。

找着找着,它忽然扒拉到了一根榕樹氣根,湊近一聞,上面還有淡淡的蛇腥味。

“……不會吧,真的死了?”

山雞精大受打擊,捧着氣根,泫然欲泣。

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樹妖是這隻山雞不幸遇難的親朋故友呢!

就連岳棠自己都是滿頭霧水。

他跟這位雉雞大王只在妖宴上見過一次,緊跟着就被白鹿山神的黑雲捲來南疆,別說交情了,就連一句交談也沒有。

那日妖宴,山雞精甚至懶得往末席多看一眼。

岳棠說自己是三百多歲的榕樹妖,在凡人與小妖耳中,這歲數夠大的了。可是這個雉雞大王卻有五百年的道行,壓根就不把榕樹妖放在眼裏。

別看稱呼是老樹妖,但這個老字可沒什麼敬意,妖怪並不遵守凡人那邊的規矩,見到什麼模樣就怎麼喊,岳棠偽裝的榕樹妖蒼老枯朽,一副化形都不利索的樣子,小妖們看了固然覺得親切,沒什麼威脅,可是像山雞精這樣道行的妖怪就態度輕蔑了。

所以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老樹妖”不能死?

岳棠看着山雞精扒拉泥土,心裏一動。

難道說——

是巫錦城?

山雞精不會無緣無故地重視起了老樹妖,一定有人改變了它的想法,或者說給了它什麼指示。

如果山雞精的背後之人是巫錦城,他讓山雞精在十萬大山妖軍里挑撥離間還好理解,找樹妖幹什麼?

岳棠很費解。

他又沒做什麼引人注意的事,他相信“樹妖”在山雞精的描述里,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傢伙,山雞精甚至不會主動對巫錦城提起,所以這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南疆出了事,是那種急需草木化形的妖怪才能解決的麻煩?巫錦城這才特意問俘虜,十萬大山這次來的妖軍裏面有沒有他急需的人才……哦,妖才?

岳棠想笑,又忍住了。

他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點漫無邊際,簡直是沒有證據的胡猜。

如果巫錦城真的需要樹妖,找自己那是白費功夫!岳棠是一個假樹妖!

那邊山雞精越發焦躁了,它在枯死的榕樹氣根下面用爪子刨土,一副生要見樹死要見屍的倔強模樣。

岳棠準備離開,他沒有跟山雞精碰面的打算。

結果剛走到山谷口,他就感覺到了一股隱蔽的妖氣波動。

谷口來了很多妖怪!!

岳棠一震,猛然轉頭。

不好!山雞精的行蹤暴露了!這些青蛇山神的手下來抓它了!

——青蛇大妖一直在懷疑山雞精,這次抓了白鹿山潰軍之後,估計也在營地里佈置了陷阱,拿那些昏迷的小妖做誘餌,想要等山雞精入局。

但是青蛇大妖沒想到,山雞精混進來之後,聽完消息竟然沒去找那些小妖,反而毫不猶豫地跑來撈那株快死的老樹妖,於是伏兵來遲一步。

岳棠立刻化作一陣清風飄入山谷,撈起了那隻還在傻乎乎刨土的山雞精。

山雞精受驚要喊叫,結果一隻手直接卡住了它的脖子。

發力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好讓它沒法發出聲音。

山雞精本能地變回了原形。

岳棠:“……”

看着手裏這隻翅膀耷拉的山雞,欲言又止。

算了,這樣正好,更容易跑。

五百年道行的山雞精一出山谷,立刻瞅見了那些頂着隱蔽法術悄悄潛來的妖軍,身體一僵,更加乖覺。

岳棠卻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感覺到了威脅,就在頭頂上……

山雞精無知無覺,岳棠深吸一口氣,暗蓄真元,猛然向外衝去。

“轟!”

亂石崩落。

青蛇龐大的軀體從天而降,它的速度快若閃電,而它噴出的毒霧更快,頃刻間籠罩了一大片天空。

岳棠沒有任何停頓,更沒有回頭去看,勢如青虹,直接衝破了漆黑毒霧。

黑霧深處亮着兩個明晃晃的紅燈籠,那是蛇眸。

看到黑霧無法困住岳棠,體態猙獰的青蛇暴怒甩尾,同時全身鱗片豎起,發出了一陣詭異的摩擦聲響,彷彿在鞭打空氣,半空中也隨之出現一重重扭曲的波瀾。

岳棠完全不避,直直上撞。

青蛇大妖的眼中露出了殘忍的笑意,這可是它殺敵於無形的神通。

看似只是幾道氣流形成的波瀾,實際上是一個個妖力旋渦,能在一瞬間絞殺落入其中的獵物,所以那隻膽敢潛入它大軍營地的山雞,以及救走山雞的人,很快就會變成血肉碎糜……

虹光大盛,直奔天際。

絞殺旋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彷彿從不存在。

笑意凝固在了青蛇大妖的眼中,它不敢置信地望向天空。

那虹光已經去得遠了,此時再追,以青蛇的御風速度也不可能追上。

“……”

青蛇緩慢地盤了起來。

在它龐大的妖軀旁邊,遍地都是昏迷的妖怪手下。

只有蒙住了頭臉的豹子精還保持着清醒,它心驚膽戰地走到青蛇大妖面前,做出低頭聽候命令的謙卑姿態。

“那人是誰?”

青蛇大妖的聲音陰冷得像是十二月的霜雪,凍得豹子精的骨頭都冷,它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顫抖着說:“不知道,只看到雉雞偷偷摸摸進來,打聽了消息,就急切地來了山谷……屬下猜測,雉雞跟那老樹妖是熟識……”

話還沒說完,就被青蛇一尾巴掃到了旁邊。

“蠢貨,那是人!一個人!不是樹妖!”

青蛇吐字清晰,語調森寒。

豹子精滿臉驚愕,人類怎麼可能出現在妖軍營地?

“難道是南疆巫錦城的手下?”

“十有八|九。”

青蛇吐着蛇信子,嘶嘶地說。

這時遠處營地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囂,還有濃煙升起。

青蛇大妖的氣息變得極為恐怖,察言觀色的豹子精連滾帶爬地往那邊跑去。

沒多久,一個妖怪渾身哆嗦着過來稟告,原來有一群黑袍黑甲的南疆兵卒忽然闖進了營地,劫走了那群白鹿山小妖。

“……豹首領已經去追擊了。”

青蛇嗤笑。

它沒計較那隻豹子的圓滑藉口,游進了山谷。

赤紅的蛇眸很快就發現了那片被刨得不成樣子的泥坑,以及一截截乾枯的榕樹氣根。

蛇信子快速地吞吐着,收集着這裏殘留的微弱氣息。

突然黑光一閃,那龐大猙獰的蛇軀消失了,原地站着一個細眉細眼容貌陰柔的男子。

他的手裏抓着半截氣根,神情詭譎,唇邊笑意扭曲:“果然是偽裝的樹妖。”

***

“你是偽裝的樹妖?

“你認識巫錦城?

“你故意潛伏在白鹿山神的大軍之中?”

剛一到安全的地方,岳棠鬆開手,山雞精就眼睛發亮地來了三連問。

“不是。”岳棠平淡地否決,抬手打暈了山雞精。

倒霉的山雞連岳棠長什麼樣都沒見着,因為岳棠用了法術,遮掩了容貌。

岳棠注視着山雞精的妖魂,發現其中有一個黑色種子模樣的東西。

這顯然就是巫錦城控制山雞精的手段。

岳棠沒見過,也看不懂。

他把山雞精留在了路邊的一個山洞裏,準備回頭去救那群被蛇毒迷昏的小妖。

那青蛇大妖很難騙,手段又多,岳棠估摸着自己樹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那些小妖能救幾個就救幾個吧,畢竟是一路從南疆密林裏帶出來的,而且它們再次被盤問的話,很有可能說出老虎的事。

岳棠剛走了一步,一種古怪的心悸感自心中升起。

他猛然轉頭,只見山洞深處的崖壁上映着一個人影。

——之前分明沒有!

岳棠修道多年,修為小成,那些障眼法與隱匿法術在他面前形同虛設,即使是天賦善於伏擊的青蛇山神,岳棠也很快發現了它的存在。

可是這個人給岳棠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就像無底的深淵,連日月星辰的光輝都能吞噬殆盡。

他很危險,危險到了岳棠的每一寸皮膚,每一處骨骼都在輕輕戰慄,然而最可怕的事是,在岳棠沒有察覺到這個人的存在之前,他只是覺得微微心悸,其餘感官都被麻痹了。

他是誰?

南疆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人……

岳棠想到這裏,忽然有所明悟。

是巫錦城!

也只會是這個人!

“尊駕來此,可是尋這山雞精?”岳棠微微俯首,退後一步拱手,把禮節做了十足十,心裏卻很驚慌。

他確實在不着痕迹地幫巫錦城,目睹那一劍之威更是決定要好好做一份投書,可是這不代表岳棠就想認識巫錦城啊!

岳棠不喜歡高調行事,不想別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想要達到的效果,應該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結果事還沒做成呢,人已經找上門了!這算怎麼回事?

——尤其山雞精肯定告訴巫錦城,自己是個樹妖。

青蛇的劇毒害得岳棠的偽裝全沒了,現在這個偽裝容貌的法術不管對巫錦城有用沒用,反正人類的身份確鑿無疑。

岳棠尷尬地想,巫錦城該不會把他當做一個有奇怪癖好的散修,喜歡偽裝成樹妖混跡在妖怪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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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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