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 30 章
午餐時，這一場騷亂已經結束了。
約克被趕出了阿博特家。
僕人們一邊打掃着大廳，一邊討論着剛才發生的事情。
大廳的血水很快被洗刷乾淨了，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鑒人，一切都恢復了，看起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可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些什麼。
莉莉絲像往常一樣處理事務，吃午飯。
但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在她吃牛排的時候，一旁服侍的女僕們臉上寫滿了說不出口的話。
——她剛剛砍了一個人的手，現在卻能一臉無事地吃牛排？真是個狠毒的女人。仟韆仦哾
莉莉絲淡定自若地吃完午餐，用餐巾擦了擦嘴。
一如既往的優雅淡然。
她知道別人會用什麼眼神看她。
從吃飯，到行走，無論她到哪兒，迎接的都是恐懼嫌惡的目光。
真有趣。
阿博特公爵和艾伯也懲治過僕人，他們的手段比自己更兇殘。
阿博特公爵府里因為懲戒而死過僕人。
不止一個。
其中不乏冤案。
可是大家看到他們時，只有恐懼和尊敬，沒有嫌惡。
她找出了一個犯人，揭穿了他的謊言，列出了證據，讓大家看清了他的無恥，並懲戒了他。
大家卻覺得她應該心軟，應該內疚，應該羞愧得吃不下飯。
這真有趣。
就像她當初在中央公園射爆那隻魔獸時，大家的反應一樣有趣。
莉莉絲在走廊里走着。
多琳行屍走肉一般跟在她身後。
她像個幽魂，腳步虛浮，彷彿飄在空中。
“多琳。”莉莉絲站住了，看向多琳，“如果你不舒服，就去休息。”
“不，小姐。”多琳祈求道，“我可以工作，別讓我一個人獃著，我不想回到那個房間……”
“好吧，”莉莉絲嘆了口氣，“那麼多琳，接下來的行程是什麼？”
“啊……嗯……”多琳問，“我……我不知道，你好像沒有什麼預約，小、小姐你想幹什麼呢？”
莉莉絲沒有說話，歪着頭，看着自己的貼身女僕。
她已經做了一番整理，看起來和往常區別不大，但她的裙子上有很多平時不會出現的褶皺，她的臉色蒼白，眼睛紅腫，嘴唇乾裂，瞳孔無神。
“小姐，你還穿着騎士裝，是要去練劍嗎。”多琳的聲音還帶着鼻音，她雙目獃滯，說話的時候神情恍惚，彷彿魂魄已經離開了身體。
“是啊，既然穿着騎士裝，再去換衣服也有些麻煩。”莉莉絲忽然笑了，“反正馬鞭也在身上，那就去騎馬吧。”
“好，騎馬……”多琳忽然回神，“等下，小姐，你要騎馬？穿這身衣服？”
“有什麼不可以？”莉莉絲轉頭笑道，“走吧，多琳，我們去騎馬。”
莉莉絲帶着多琳來到馬廄。
一看見莉莉絲，原本高聲談話的馬夫們全都安靜下來。
“給我牽一匹馬出來。”莉莉絲說。
馬夫們面面相覷，他們顯然是有話想說，但卻又不敢說，也不敢仔細打量莉莉絲的服裝。
一個馬夫拉出了一匹白色的小馬駒：“公爵小姐，需要我為你裝一個側鞍嗎？”
女性騎馬一直被視為不雅，所以即使騎馬，也必須側騎。
所謂的側騎，就是兩腿併攏，並在馬的一側。
這樣不會分開雙腿，使得穿着華麗裙子騎馬的貴婦們，看起來得體又優雅。
但缺點也是致命的，側騎讓身體強行扭曲，很容易疲憊，會造成腰椎和骨盆的變形，沒法長期騎行，這個姿勢又很難保持平衡，從馬上摔下來的概率大大增加。
這種騎法不可能讓馬跑起來，為了保證安全，一般都是由馬夫牽着，慢慢走。
又累又慢又不適，學起來還很困難，用處也少，所以即使在有能力買馬匹的貴族中，騎馬也不受小姐們的歡迎。
“不要這匹，”莉莉絲指向一頭高大的黑馬，“把那匹馬給我牽出來。”
“小姐，那是艾伯少爺的備用馬匹。”
“把它牽出來。”莉莉絲加重了語氣，“你還想讓我重複幾遍？”
“小姐，這真的能行嗎？”多琳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黑馬。
“有什麼不行的？”莉莉絲整理着馬鞍。
她們牽着馬，來到了公爵府的山坡，那裏有一片草坪，阿博特公爵和艾倫總是在這裏騎馬。
“我從來沒騎過馬。”
“沒關係，”莉莉絲伸出手，“我教你。”
“聽說馬術很難，我很笨的……”多琳小心地伸出手。
“不用怕，很簡單。”莉莉絲扶着多琳，幫她跨上馬鞍，“用力蹬，然後跨上去。”
“跨……跨上去？”
“沒錯，”莉莉絲點頭，“分|開|腿，跨上去！”
明明女人分|開|腿騎馬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可她的話又堅定又輕鬆，像是在說什麼再普通不過的事一樣。
她的堅定似乎帶有魔力，讓多琳覺得騎馬可能真的沒有那麼困難。
多琳踩着馬鞍，按照莉莉絲的指導，用力一蹬，分|開|腿跨上了馬。
一旦跨上了馬，看見的就是另外一幅景色。
原本低矮的視線變高了，整個人像是浮在了半空。
“哇！”多琳驚呼道，“好高啊！天哪！我竟然騎到了馬上，這麼高！我能看到好遠的地方！”
莉莉絲也翻身上馬，跨坐在多琳身後，拉起馬繩：“很奇妙吧？”
“太神奇了，原來騎馬是這種心情。”多琳好奇地看向四周，“我的視野好開闊呀……啊！”
黑馬忽然走了起來，讓多琳嚇得趴了下去，抱住了馬脖子。
“別擔心，”莉莉絲笑了起來，“如果你害怕，就往後靠，我會撐着你。”
“馬……”多琳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撐起身體，小聲道，“馬走起來一顛一顛的！和坐在馬車上的感覺完全不同。”
“喜歡嗎？”
“嗯！”多琳的眼睛終於恢復了神采，她小心地摸着馬的鬃毛：“它真乖，不知道我會不會壓到它。”
“我們要跑了，身體向前傾，我會攬着你，如果害怕，你可以抓住馬鞍。”
多琳聽着莉莉絲在耳邊的囑咐，心裏充滿了勇氣：“我不怕！”
莉莉絲笑了。
“駕！”
她拉起馬繩，攬着多琳，在公爵府的草坪上馳騁。
黑馬在草地上奔馳，四周的景物飛快地後退，原本和煦的風變得猛烈。
多琳卻覺得十分快活，她高聲叫了起來，聲音滿是喜悅：“啊！啊！哈哈哈哈哈，小姐！馬跑的好快啊！”
“哈哈哈哈，小姐，我一說話，嘴裏都會，咳咳咳，灌進風！”
“哈哈哈哈哈，小姐，你看，我嘴裏灌進風了，哈哈哈哈。”
“啊，我的眼睛裏也灌進風了！”
多琳一邊笑，一邊莫名地流下淚來。
“開心嗎？”莉莉絲問。
“嗯，開心！嗚嗚嗚嗚……”
莉莉絲笑了。
多琳流着淚，又哭又笑。她的眼淚很快就被風吹乾了。
“我好痛快啊，嗚嗚嗚，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好痛快啊，小姐！”
“我在騎馬，我在奔跑！”
“我好自由！”
“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莉莉絲說：“試着喊出來吧，多琳。”
“喊？”
莉莉絲高聲喊道：“呀——呼——”
“呀……”多琳頓了一下，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地喊了出來，“呀－－呼－－”
“呀－－呼－－”
“呀－－呼－－”
“呀－－－－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呼－－－－”
她一聲一聲地喊着，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似乎要把心中那股鬱卒之氣全部吐出來。
馬在山坡的坡頂吃着草，莉莉絲和多琳張開雙臂，倒在了草地上。
“啊……”多琳笑了，“哈哈哈哈，我的嗓子都啞了。”
莉莉絲問：“開心嗎？”
“開心，”多琳說，“我從來沒沒想到自己能騎馬，小姐們都說騎馬是一件很難的事。”
莉莉絲看着湛藍的天空：“因為她們是在側騎，側騎很難。”
“是哦。”多琳也看着天空，獃獃地問，“那如果我們被人看到這樣騎馬會怎樣呢……”
“……今天我父親也不會回來。”莉莉絲問，“多琳，你知道阿博特公爵為什麼經常不在家么？”
“啊……”多琳小聲說，“他去了情婦那裏。”
“你看，這不是很可笑嗎？”莉莉絲說，“他們勾搭着情婦，去妓院嫖妓，侮辱奴隸少女，做遍了所有放蕩的事，但是他們卻覺得女人跨坐在馬上不雅，讓女人合上腿騎馬。”
“看到女人騎馬，產生齷齪想法的明明是他們，可他們卻用自己那齷齪的想法，懲罰女人，剝奪女人正常騎馬的權利。”莉莉絲說，“明明他們才更不適合分|開|腿騎馬不是嗎？他們那東西那麼脆弱，說不定會被磨爛。”
多琳愣了一下，然後紅着臉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小姐，你說什麼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對嗎？”
“對的對的，”多琳笑得錘地：“你說的好有道理啊，哈哈哈哈哈……哎呀呀呀，我快要喘不上氣了。”
莉莉絲摸了摸她的頭髮：“有這麼好笑嗎，別岔氣了。”
多琳長出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也沒有這樣放鬆地躺在草地上了。”
“沒進公爵府之前也是？”
“嗯，那時候雖然也能在草地上玩，但是我要看着弟弟妹妹。”多琳說，“小孩子很調皮的，一不留意就會跑到你看不見的地方。”
“你弟弟妹妹一定很喜歡你。”
多琳笑了笑：“是的，大家都誇我是個好姐姐……啊，對了，我會用草編東西！”
多琳摘了一隻狗尾巴草，很快編出了一個毛茸茸的兔子，“送給你，小姐。”
莉莉絲收下了：“謝謝，我會好好珍惜的。”
“哎呀，這種不值錢的東西，不值得珍惜。”多琳重新躺了下來，看向天空：“小姐給我的東西更多……”
多琳伸出手，透過自己的手看向天空：“剛才騎馬的時候，我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這世界除了天地，就剩下我和小姐，還有這匹馬。”
“要是這是真的該有多好。”
“要是能這樣，一直跑下去，該有多好啊，拋下一切，一直跑一直跑，自由自在，沒有約束。”
“和小姐一起，跑到世界的盡頭，跑到生命的盡頭。”
“該有多好……”
多琳的聲音越來越低。
午後溫暖的陽光撒向大地，和煦的風溫柔地掃過樹木，黑馬悠閑地吃着草。
多琳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她太累了，緊繃的神經一旦舒緩，就陷入了沉睡。
莉莉絲坐在她身邊，把玩着多琳送給她的那隻草兔子。
－－要是能這樣，一直跑下去，該有多好啊，拋下一切，一直跑一直跑，自由自在，沒有約束……
“是啊，”莉莉絲輕聲說，“要是能那樣，該有多好。”
多琳醒來的時候，大地已經被夕陽染上了一層紅色。
多琳眨了眨眼睛，感覺自己彷彿還在夢中。
“醒了嗎，多琳。”莉莉絲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睡了很久嗎，小姐？”多琳發現自己枕在了莉莉絲的腿上，驚慌地坐起來，“啊，我怎麼這種姿勢……”
“剛才有風，我怕它吹到你的臉。”莉莉絲笑道，“你睡得那麼香，怕是把你抱走你都發現不了。”
“小姐……”多琳埋怨似的叫了一句，又問，“你還好嗎，腿有沒有麻？”
“沒關係，倒是你，今天晚上沒什麼其他的事吧？”
“沒有。”
莉莉絲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用映着夕陽的眼睛注視着她，然後她朝她伸出手，笑着問：“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喝點酒，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