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第 141 章
海拉的小木屋慢慢接納了莉莉絲她們。
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第一天,去交換物品的狄賴進了屋子。第二天,莉莉絲也進去了,第三天,她們帶來了赫蘿克和卡珊德拉。
“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當房間裏多出了許多人,海拉就開始不自在,她有些不安地靠近了狄賴,“我是說……人太多了。”
“別擔心,她們都是很好的人。”狄賴拉住了老人的手,“要是你覺得不舒服,就和我說,我保護你!”
“我怎麼可能讓小孩保護我。”海拉小聲嘟囔道。
海拉想表現出無所謂的模樣,但她非常緊張,她用力地握着狄賴的手,盯着看圖紙和炸藥成品的人們,緊張地等待對方提問。
這種狀態與年齡無關。海拉不是外向的人,她缺少與人交往的經驗,所以她緊張得像是一隻隨時會鑽進土裏逃跑的鼴鼠。
當那些年輕的女人們看着圖紙皺起眉毛的時候,海拉的心會無意識地提到嗓子眼。
她總是會把事情想得很糟:也許她們會發現那些炸藥沒什麼了不起,也許她們會嘲笑她粗糙的手藝,也許她們會覺得她的記錄雜亂無章並且無聊……
就像小時候,她在城裏賣自己從山上帶回來的東西時,那些客戶和她討價還價,把她賣的東西說得一文不值那樣……
“海拉女士,”卡珊德拉拿起紙,問道,“這個符號是什麼意思。”
“是……”海拉慌張地拿起秤,比劃道,“這麼多……”
“啊,是重量啊。”赫蘿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我不、識字。”海拉再次強調,“所以這些……比不上……那些認字、的人……”
“請不要這樣說,女士。”卡珊德拉認真地看向海拉,“在多爾恩城,我們會尊重每一個認真工作的工匠,因為我們最了解每一個成品背後蘊藏着工匠的多少心血……雖然我不熟悉炸藥,但我也明白,這些配方是你實驗了許多次的成果,它們不僅僅需要技巧,還有時間、耐心和精力。”
“但……”海拉說,“但、你們很快、就能學會它……”
“那是因為我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卡珊德拉說,“謝謝你,海拉女士。”
“不客氣……哦,我是說……你說的沒錯,它們就是最好的,”海拉側過頭,用手擦了擦眼睛,“因為它是我的研究,我為自己創造出它們而感到驕傲。”
赫蘿克她們跟着海拉學習製造炸藥的方法,並將這個方法帶回了營地,接下來的幾天,做炸藥成為了莉莉絲營地最重要的工作。
拼好的馬車還需要一些裝飾,卡喀亞她們像往常一樣,保持着與老女巫的距離,但她們在監視通恩,製造武器,裝飾馬車的同時,也會送來製造炸藥的材料。
五天後的清晨,林塞女巫們把裝飾好的馬車帶到了莉莉絲的營地。
莉莉絲她們貢獻出了自己帶來的所有的馬,而馬車車廂則是卡喀亞她們根據倉庫拆掉的零件重新組裝起來的,每個車廂上都裝着通恩的亞爾曼伯爵家族的標誌。
“波伊·亞爾曼用來運貨的商隊馬車就是這樣的,我們已經完全還原了,還找回了幾套車夫的衣服,為了洗乾淨上面的血跡我們費了不少功夫。”卡喀亞抱怨道,“早知道這麼麻煩,當初我就留幾個完整的車廂哩。”
莉莉絲打開馬車的車廂門,腐爛青草的味道沖入鼻端。車廂里擺着一些貨物,最外層是一袋袋裝着“深藍”的麻袋,只留了一點供人出入的缺口。
“裏面的空當已經留好了。”卡喀亞說,“只要補足了那塊缺口,藏在裏面的人就像隱身人一樣--除非他們搬走外面的貨物,否則沒人能發現你們。”她歪着頭,看向莉莉絲,又露出了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至於他們會不會搬走外面的貨物,就要看你們的運氣了。”
“即使有那種風險。”莉莉絲關上車廂門,“也值得一試。”
她轉過身,看向身後。
所有的女巫都聚集在馬車周圍,這是女巫們在行動前的最後一次會議。
“最後整理一下我們的計劃吧。”莉莉絲環顧所有人,“去年冬天,新的林塞女巫們開始佔據林塞山脈的運貨通道……卡喀亞,你們與騎士、商隊的拉鋸戰長達數月,直到你們徹底佔據山路,逼得通恩的貴族和商人們不得不繞路而行,這中間增加的成本使得他們對你深惡痛絕。現在,到了秋天,糧食和深藍的運輸變成難以解決的大問題,他們的耐心也會耗盡,為了確保道路通暢,擁有最多通恩土地的亞爾曼伯爵,必然會聯合其他貴族組織一場針對女巫的,大規模的清剿活動……”
卡喀亞聳了聳肩:“林塞山脈非常大,想要找到我們,亞爾曼伯爵他們必須動用大量的人力物力。為了應對這些人,我們已經在山脈各處設置了機關和炸藥,也定好了幾個可以對他們進行伏擊的埋伏點,到時還可以像之前那樣,引魔獸去攻擊他們。”
“而此時,通恩的防守是最薄弱的。”莉莉絲繼續說,“所以,我會帶着另一批人事先潛入通恩,想辦法奪得通恩的控制權。”
這個計劃大家已經聽過了許多次,也一直在為此做準備,現在終於到了行動的時候。
“我們負責消滅那些該死的走狗,而你們則去奪下敵人的堡壘。”卡喀亞大笑着揮起手中的斧頭,“姐妹們,讓我們一起打個痛快,把通恩奪過來吧!”
如果說,之前林塞女巫們設置的機關是對莉莉絲她們的第一次考驗,卡喀亞對莉莉絲的挑戰是第二次考驗,那麼這次行動就是林塞女巫她們第三次,也是最關鍵的一次考驗。
正如莉莉絲所說,即使駐紮在林塞山脈,卡喀亞她們也依然被不安所籠罩。
林塞女巫們知道通恩的貴族和商人,以及所有與運輸貨物有關的人們都把她們視為眼中釘,對她們的清剿只是時間問題。而即將到來的冬天對物資短缺的林塞女巫來說,也是一項極大的挑戰,正是這樣的焦慮使得她們沒有放過任何走上林塞商路的商隊。
林塞女巫們曾經想過很多計劃,又被一一推翻。
她們有從老女巫那裏拿到的炸彈,但它們數量太少了,無法控制一座城市。
她們也不止一次想過潛進城,但通恩的守衛會檢查每一個人,被印上奴隸烙印的人會被抓起來,即使那烙印變成疤也不例外。
即使僥倖潛入了通恩,之後她們的行動也會舉步維艱。
……
在這種困境下,莉莉絲提出的合作建議,雖然大膽,卻是最優解,她們有計劃有人力並且考慮了各種可行性,卡喀亞想不到任何不和她們合作的理由。
莉莉絲帶着同伴們上了馬車。
卡喀亞和狄賴站在馬車邊送她們。
“加油,莉莉絲!”狄賴說,“我也會照顧好歐若拉。”
這是一次危險而隱秘的潛入行動,無法帶着歐若拉一起行動,因此,狄賴也留了下來。
“別死了呦。”卡喀亞道,“要是我們贏了,你們卻失敗了,那就功虧一簣哩。”
“放心吧,”莉莉絲拍了拍狄賴的肩膀,看向卡喀亞,“我們一定會打開城門,迎接你們!”
馬車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行駛。
為了不令人起疑,馬車需要從一條偏僻的小路繞下山,通過最近商隊經常走的路前往通恩。
莉莉絲藏在第二輛馬車的車廂,貨車車廂沒有窗戶,林塞女巫們在車底打了幾個孔保證空氣流通,可堆積的貨物和黑暗的狹小空間依然使人產生了一種空氣稀薄的閉塞感。
這種環境很容易令人昏昏欲睡,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種腐爛青草氣味的影響,莉莉絲的大腦反而比以往更清醒。
她本能地厭惡這種味道,於是閉上了眼睛,一邊感受着馬車的顛簸,一邊期待着快點到達城門。
“小姐,您睡著了嗎?”坐在莉莉絲身邊的麗薩問。
莉莉絲說:“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有點激動,”麗薩說,“我看見過您之前計劃的路線圖,每條路線都會經過通恩呢。”
“是的。”莉莉絲說,“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地方。”
“所以從一開始,您就計劃要拿下通恩嗎?”麗薩挪了挪身體,更靠近莉莉絲,“我記得您的母親就是在通恩出生,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啊?”
“我沒有去過通恩。”莉莉絲答道,“我只從母親那裏聽說過那個地方,她曾住在通恩附近的村莊裏,據說那裏有一望無際的田地,到了秋天,金燦燦的麥穗會齊齊地彎下腰,在秋收的時候,大家會舉辦收穫節,所有人都會烤麵包慶祝。”
“哦,是的!”提到通恩,納利塔也興奮起來,“正因為秋天的時候,通恩大多數的農田都是金燦燦的,所以通恩才會被稱之為黃金糧倉!對於我們農民來說,麥穗比金子更美,畢竟金子可沒有辦法填飽肚子。”
一說到田地,她就有一肚子的話:“如果你們在秋天去田地,就能聞到香甜的麥穗味,那可是冰冷的金子沒有的味道!我從小聽着通恩的故事長大,大家都說通恩的麥子是最香的,能做出最好吃的麵包,在收穫節那天,空氣中會瀰漫著濃厚的烤麵包的味道,所有人都能盡情地吃麵包,對於很多人來說,那是一年中,唯一一次能吃飽,甚至吃到撐的日子!”
聽到納利塔的描述,車廂里很多人都發出了“哇”的聲音。
“這也太棒了吧!”一個姑娘喊道,“吃最香的麵包吃到飽。”
“天哪,我也想參加那樣的收穫節。”
“現在就是秋收的時間!”麗薩問,“我們能碰上收穫節嗎?”
“也許,”納利塔說,“現在正是秋收的時候,如果我們運氣好……”
這句話又引起了一陣小小的歡呼。
歐諾彌亞警告道:“冷靜點,姑娘們,我們可不是去郊遊的。”
隊伍里最嚴厲的歐諾彌亞一發聲,大家的嘈雜就變成了竊竊私語。
“嘿,納利塔,”有人蹭到納利塔身邊,“再給我講講通恩的事吧,你去過通恩嗎?”
“不,我沒去過那裏,那裏和我的家鄉太遠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黃金糧倉,所以才會有那麼多逃難的人跑向通恩。”
“也許通恩沒有那麼好,”
“但是……那畢竟是通恩啊,我也想過一次能盡情吃麵包的收穫節呢……”
……
關於通恩的討論不絕於耳,即使車廂內非常昏暗,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莉莉絲也能感受到大家對通恩的嚮往。
“一年中,唯一能吃飽的一天啊……”莉莉絲把手搭在腿上,輕聲重複。
這個話題只是路上的一個插曲,當馬車從山路下來,駛上大路,女人們停止了說話。
車廂的木板隔音效果有限,隱約能聽見外面的聲音。
無論是其他馬車駛過,還是忽然響起的人聲,都會觸動躲在車裏的人的心弦。
負責帶領車隊的是塞赫美特,其餘四個車夫也是大家精心挑選出的同伴,她們聲音中性,身材高挑,並且已經做充足的偽裝--短髮,束胸,穿着卡喀亞她們搜刮來的男式服裝,單從外表看去,確實令人雌雄難辨。
大家已經儘力做到了最好,但依然擔心被人發現身份。
“看吶,那輛車隊!”車外忽然傳來人們的叫聲,“看那上面的標誌。”
莉莉絲清楚地感覺到,身邊麗薩抖了一下。
人們的喊聲繼續傳來:“那是亞爾曼伯爵的馬車吧!”
“這是伯爵的商隊,通恩不遠了!”
“太好了!我們快到了!”
緊接着,外面傳來了人們的歡呼聲。
車廂內緊張的氣氛隨着車外的歡呼聲而消散。
“我還以為被發現了呢。”納利塔長出了一口氣,拍着胸口道,“幸好只是逃難者……”
那些歡呼着的人們加快了腳步,有不少人甚至跑了起來,一邊喊着“通恩!”“通恩!”一邊跑向了遠方。
有人小聲說道:“大家都很嚮往通恩呢。”
“通恩可不是天堂,”歐諾彌亞搖了搖頭,“想想那些被扔在山裏的屍體吧,哪裏的天堂會有這樣一批又一批死亡的人。”
“我當然知道那裏不是天堂,”納利塔說,“但、那可是通恩啊。”
車廂內再次安靜了下來。
麗薩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問:“小姐,您覺得我們能成功嗎?”
她們要去的是眾人的夢想之地,聞名科爾里奇國的黃金糧倉。
莉莉絲答道:“比起去維爾博之前,我們的勝率已經提高了很多。”
如果說溫士頓·迪福的邀請有跡可循,那麼卡喀亞和海拉就是意料之外的助力。
因為這些意料之外的同伴,莉莉絲和同伴們重新修訂了計劃,讓它變得更完善。
莉莉絲並不知道自己的計劃是否會一帆風順,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會盡一切可能,做到最好。
把勝率提升到最大。
然後,把母親的家鄉奪過來!
通恩的城牆像一把切開平原的刀,這把刀看上去堅不可摧,只有城門是唯一的缺口。
所有想進入通恩的人們都聚集在城門,逃難的人又日益增多,所以白天城門打開的時候,就會排起長長的隊伍。
蜿蜒的隊伍緩慢地移動着,排在隊尾的人們時不時急躁地探頭往前看--若是他們沒有辦法趕在日落前進城,就必須在城外過夜。
而他們能否進城,全取決於城門的守衛是否讓他們通過。
隊伍最前方,守城的士兵正檢查着入城者。
和焦急的入城者不同,士兵們並不在意時間,他們不緊不慢地檢查着排到自己面前的人。
而守衛長似乎也不在意下屬的懶散,他靠在牆邊,和下屬討論着晚上去哪個酒館喝酒。
一個士兵對面前的人抬了抬下巴:“摘下帽子,把臉和脖子露出來。”
那個入城者連忙摘下了頭上的帽子,他是個面黃肌瘦的瘦小男人,按照士兵的命令一臉僵硬地站直了,還抬起了手,一副任人檢查的模樣。
士兵嘖了一聲,打掉入城者的手,圍着入城者轉了兩圈,檢查他的臉和脖子上是否有奴隸烙印:“從哪兒來的?”
那人答道:“魁埃克。”
“魁埃克?那地方很遠。”士兵皺眉,“你來通恩做什麼?”
“老爺!”入城者激動地道,“我們那裏發生了飢荒,很多人都吃不飽,餓死啦!我那裏的貴族老爺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我空有一身力氣,卻找不到可以工作的地方!您看看我,我是年輕男人,我有力氣,我能在通恩找到工作,什麼活我都能幹!只要我有一口飯吃,我就會把通恩當成自己的家鄉……”
他展現出討好的笑容,還對遠處的兵長點了點頭。
士兵揮了揮手,不耐煩地打斷了那個喋喋不休的瘦弱男人:“每個來通恩的人都是這麼說的,你以為自己在家鄉活不下去,卻能在通恩活下去?瞧你那瘦弱的樣子,能在這堅持幾天?先去那裏待着。”
“那裏”是城門不遠處,站着不少沒能進城的人。
“不,老爺,我真的什麼活兒都可以干,讓我進城吧……”那個瘦小男人祈求道,他想要拉士兵的手臂,卻被守衛瞪過來的視線嚇退了。
他一步三回頭,可憐兮兮地看着那士兵,希望他能改變主意。
“下一個。”可士兵並沒有改變主意,他繼續叫道,“仰起頭,把臉和脖子露出來……你來自哪裏?”
“咳咳咳……大人,我來自於蘇瓦納,我一直嚮往着通恩,您看……”
瘦小男人再次回頭時,正巧看見排在自己身後的那個咳個不停的男人遞給了士兵兩個銀幣。
“進去吧。”士兵熟稔地接過銀幣,偏了偏頭,放走了面前的人。
瘦小的男人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急匆匆地掏出了一個銀幣。
“老爺,老爺……您看看這個!”瘦小男人跑回士兵身邊,將銀幣塞給士兵,“您看,老爺,我有這個,這個!”
士兵再次拍掉了他的手,順便奪走了他手裏的銀幣:“不要喊!”
“對不起,老爺,對不起……”瘦小男人頓時陷入了慌張,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進退,“老爺,那個,我、我該怎麼走?我還要去‘那邊’嗎?”
士兵嘖了一聲,對着城門歪了歪頭,瘦小男人看着他的顏色,緊張不安地往前走了幾步,發現沒有人攔住自己,便露出了狂喜的表情,猛地跑了起來,生怕再被叫住。
“沒眼色的蠢貨!”士兵把銀幣收到袖子裏,罵道,“短命鬼。”
跑進城后,瘦小男人又回頭看了一眼,想進城的人們正有樣學樣地摸着兜。
“哦,我真是做了一件好事,”瘦小的男人感慨道,“我為大家指明了道路,失去一點不錢算什麼,進入通恩才能活下來……啊,那是什麼?”
落日尚未消失在天邊,從道路的盡頭駛來幾輛馬車,車頭荊棘之盾的金屬裝飾似乎反射了整個夕陽的餘暉。
“是亞爾曼伯爵府的馬車。”兵長馬上認出了那標誌屬於誰,帶着兩個士兵迎了上去。
馬車車隊很快就到達了城門。
“請稍等,例行檢查。”兵長看到首車的車夫時,表情僵了一下。
那車夫是個異鄉人,身形高大,頭髮被編成了許多辮子。
“你看不見嗎?”車夫的聲音非常傲慢,他的容貌因為背光而有些模糊,但投射來銳利的視線似乎能把兵長切成兩半,“這是亞爾曼伯爵的商隊。”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手上沾過血的人的眼神。
這使得整個車隊充滿危險的氣息。
“抱歉,先生。”兵長避開了車夫的視線,“這是我們的職責。”
“哦,當然,那是你的職責。”車夫道,“希望你快點,如果耽誤了亞爾曼伯爵的事,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盡責的傢伙。”
這個威脅令兵長的臉色更差了,他對着兩個手下揮了揮手,那兩個士兵便向後面的馬車走去。
兵長看着自己的手下:“沒有騎士保護你們?”
“怎麼。”車夫反問道,“我們看起來像是需要人保護的傢伙嗎?”
兵長便轉過了頭,不再問了。
車廂里的女人們全神戒備,閉氣凝神,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一個士兵走到第三輛車廂時,停了下來,伸手打開車廂的門。
莉莉絲握住了劍柄,所有人都進入到了備戰狀態。
車門被打開了。
扶着車門的士兵猛地睜大了眼睛。
另一個正在檢查車廂的士兵也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打開車廂門的士兵,與此同時,他注意到了第四輛車的車夫。
那個車夫正襟危坐,握着馬繩的手卻有些發抖。
士兵喊道:“轉過來,看向我,把臉露出來!”
那個車夫便轉過了頭,看向士兵。
士兵掃了一眼,沒有看到奴隸烙印,又道:“後頸!”
車夫別過頭,露出後頸,那裏也是一片平滑的皮膚,沒有任何烙印。
“小心一點,兄弟,”首車那個高大的車夫喊道,“我同伴脾氣急躁,現在正在發怒的邊緣,我建議你別觸怒他們--除非你已經想早日看見地獄。”
那士兵抬起頭,果然看見方才還在發抖的車夫散發出了強烈的敵意和戾氣,滿眼都是瘋狂的殺意。
與此同時,檢查第三輛車廂的士兵已經關上了車門。
兩個士兵快步跑到兵長那裏,開門的士兵小聲報告自己所見:“裏面全都是‘深藍’,數量是我見過的,最多的。”
兵長的臉色變得凝重,他抬起頭,看向首車的車夫。
後者似乎早就料到他們會是這樣的反應,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為什麼不需要保護?因為亞爾曼伯爵不希望太多人知道這批貨,所以,請管住自己的嘴,尊敬的兵長先生。”身形高大的車夫側過身,湊近兵長,低聲道,“如果您能忘記這輛車隊,你們就會更安全。”
“怎樣,”車夫直起身問道,“我們可以過去了嗎?”
“請替我向亞爾曼伯爵問好。”兵長讓出了道路,目送馬車車隊離去。
車隊駛入通恩時,天已經黑了,街道上行人稀少,沒有任何人把注意力放在這五輛馬車上,更沒有人知道藏在馬車上的人剛才精神有多麼緊繃。
“啊……”躲在第一輛馬車裏的莉迪亞長出了一口氣,“我緊張得出了一手汗。”
“不要擔心。”貝斯蒂笑嘻嘻地道,“我和塞赫美特有很多潛入經驗。”
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包括黃昏時入城,這個時間光線昏暗,能更加自然地掩飾車夫的喬裝。而逃難而來的人也會盡量趕在城門關閉之前涌在城門口,此時正是城門守衛最忙的時候,也是他們最容易疲勞,最鬆懈的時間。
“塞赫美特也太厲害了,”有人嘆道,“她竟然還有餘力為別人解圍。”
“我們扮演的可是波伊·亞爾曼的商隊,遮遮掩掩、唯唯諾諾反而更令人起疑。”貝斯蒂晃着手指,“比起被動地被人施壓,不如先一步把壓力施與別人,只要用帶有部分真實性的隱晦信息,就能轉移其他人的注意力。我敢代替塞赫美特和你們打賭,剛才那些守衛腦子裏絕對沒有出現過‘這是女巫扮演的商隊’的念頭,因為他們絕對想不到會有女巫敢用這種方式出現在他們面前,還大聲斥責他們。相反,他們一定在想‘這個車夫一定是亞爾曼伯爵的心腹’‘亞爾曼伯爵在做什麼買賣?’,並在這個基礎上評估自己的安危。”
貝斯蒂笑道:“貴族們無法公開的骯髒交易太多了,兵長都是老油條,只需要給出一些隱晦不清的暗示,他們就能把故事補全。”
城門處。
兵長身後的士兵還在小聲感慨着:“天哪,我從未見過那麼多的深藍……”
“那幾個車夫絕對不是普通人,他們太兇惡了,看他的眼神,我感覺他隨時會撲過來,擰斷我的脖子。”
“是雇傭兵。”兵長說道,“他們會雇傭一些野蠻人,幫他們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雇傭了異族的雇傭兵,還用那麼好的馬拉車,這應該是跨國的秘密買賣。”
這就能解釋這車隊為何如此神秘,車夫又為什麼敢如此傲慢。
兩個士兵還想繼續詢問,卻遭到了兵長的呵斥。
“管好自己的嘴,這不是我們該討論的事!”兵長罵道,“忘記那些馬車,回去自己的崗位,該關城門了!”
士兵們驅散了守在城門的人們,在逃難者的哀求聲中,關上了城門。
進城的人在慶幸,沒進城的人在懊惱,換完班的士兵在討論該去哪個酒館消遣。
所有人都以為剛才進城的馬車會駛向亞爾曼伯爵府,那輛馬車卻離開了大路,駛向了城郊。
最後,馬車駛入了一個偏僻小道。
塞赫美特拉起馬繩,停下馬車,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建築:“應該就是這裏了吧。”
那是一個破舊的二層小旅館,只在一樓亮着微弱的燈光,顯然生意慘淡。
塞赫美特打量着旅館,確定這就是她們的目的地之後,調轉車頭,帶着車隊拐進了旅館的後院。
馬車的動靜驚動了旅館裏的人,一個女人從旅館的後門跑出,對着車隊叫道:“喂,這是什麼?”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粗布裙子外套着一個圍裙,頭髮鬆鬆垮垮地在腦後扎着。
她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們。
“如你所見,我們是商隊。”塞赫美特從馬車上跳下,“我們想在這裏住宿,小姐。”
“住宿?開什麼玩笑。”那女人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話一樣,“你們是外地人嗎?這麼豪華的馬車竟然來我們這個小地方……等下!”她看見了馬車上的標誌,臉色變了,“你們是亞爾曼伯爵的……”
此時,躲在其他車廂里的人們也打開車廂,跳下車來。
女人噤了聲,她戒備地看着面前的人們,緩緩地後退着,背在身後的手摸向靠在牆上的掃帚。
“不好意思,客人,”那女人重新開口,“如您所見,我們這是一個破舊的小旅館,恐怕住不下這麼多人,如果你們有需要,我可以為你們推薦幾個城裏的旅館,相信他們一定很樂意招待亞爾曼伯爵的貴客。”
“不需要,”塞赫美特說,“我覺得這個旅館就很好。”
“不好意思,客人,我們已經客滿了。”
“可我看客房的燈都滅着。”
“因為客人已經睡了。”
“所有人都睡了?”
那女人已經將掃帚握在了手裏:“對!”
塞赫美特聳了聳肩,看向身後:“她是這麼說的,你覺得呢?”
握着掃帚的女人順着塞赫美特的視線看去,第三輛馬車後面,走出來一個黑髮的女人。
當她們對視的時候,握着掃把的女人的身體僵住了。
--那個黑髮的女人,有一雙紅色的眸子。
“這裏的負責人還是苔絲嗎?”黑髮紅眸的女人問,“我是她的舊識。”
女人握緊了掃把,目光中帶着敵意:“叫苔絲的人很多!”
“她叫苔絲·西奧多。”
“……”那女人瞪着莉莉絲,沒有回答。
“她在嗎?”莉莉絲說,“我想見她。”
那女人依然沒有動,她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莉莉絲。
“嘿,我們在問你話呢,”貝斯蒂跳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麻煩傳個話。”
那女人瞥了一眼貝斯蒂,冷着臉,轉身走回旅館。
“哇,態度真差,”貝斯蒂轉過身,對着大家攤開手,“怪不得這裏沒有客人。”
塞赫美特一邊笑,一邊示意其他人關注着旅館裏的動靜。
沒過多久,後門處又傳來聲響。
“我的朋友,是誰啊?”一個中年女人走了出來,她的頭髮鬆散凌亂地盤着,袖子也挽了起來,說話的同時還在身前的圍裙上擦着手,顯然是洗東西洗到一半,被急急忙忙叫出來的。
和之前的女人一樣,當她看見後院的人群,也滿臉驚疑:“這是……”
她伸出手,縷了一下額邊的碎發,視線從人群中掃過,打量着眾人,直到視線停在其中一人身上。
看見莉莉絲時,中年女人的動作停滯了。
她像是定住了一樣,怔怔地看着莉莉絲,愣了幾秒之後,她忽然紅了眼眶,捂住了嘴。
“好久不見,”莉莉絲說,“小苔絲。”
在莉莉絲的回憶里,她的童年曾經有三個信任的人。
母親、奶媽,和母親的貼身女僕。
那些屈指可數的快樂回憶,都與她們有關。
小莉莉絲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常。
奶媽為小莉莉絲量身高時,小莉莉絲總是會盡量伸長脖子,讓自己顯得更高一點。
年輕的女僕在旁邊打趣:“哎呀,小姐,量身高時可不能墊腳呀。”
“有什麼關係。”小莉莉絲狡辯道,“腳也是我的身體,也應該算成我的身高。”
“可你又不能踮着腳走路。”
“我可以!”小莉莉絲踮起腳,“我可以一直踮腳走路。”
“那我乾脆給你梳一個高高的辮子,”女僕伸出手,在頭上比劃着,“這樣你就比誰都高了。”
“什麼啊,小苔絲,你可真幼稚,”小莉莉絲說道,“頭髮怎麼可以算作身高呢。”
“好的,小姐!”年輕的女僕伸出手,按住小莉莉絲的肩膀,“好好測量身高,不要給奶媽增加工作量。”
“奶媽最喜歡我了,她才不嫌我麻煩呢,對不對,奶媽?”
“是的是的。”奶媽笑彎了眼睛,“小姐最可愛了。”
得到誇獎的小莉莉絲也會彎起眼睛,看向母親。
坐在床上的尼莫西妮總是微笑着看着這一切。
她一定能猜到女兒為什麼迫切地想要長高。
--想變成大人,想有力量,想守護自己,和自己愛的人。
尼莫西妮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非常擔憂自己離開之後其他人的生活。
她盡了最大的努力,想在自己過世后,讓她愛的人們過得好一點。
在尼莫西妮去世后,奶媽她們有可以全身而退,離開公爵府的機會,可是她們沒有丟下年幼的莉莉絲。
直到照顧小莉莉絲的奶媽去世,尼莫西妮的貼身女僕,在公爵府受到排擠,不得不離開公爵府,被遣送回通恩,安排到這個幾近廢棄的旅館裏。
和記憶中的年輕女僕不同,現在站在莉莉絲面前的,是臉上帶着風霜的中年女性,在她身上,已經看不出任何在公爵府生活過的痕迹。
而站在苔絲面前的,也不再是穿着昂貴小禮裙的年幼公爵小姐,而是一個面容堅毅,眼神堅定的成年女人。
“天哪……天哪……”苔絲的淚水流了下來,“小姐,你是小姐嗎?”
她衝到莉莉絲面前,用力擁抱她:“我就知道你沒有事,我就知道夫人和奶媽一定會保佑你,啊,天哪,我的小姐,你受苦了!”
莉莉絲的眼睛益發酸澀,她閉上眼睛,抱住了面前的人。
在溫暖的懷抱中,她們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當小莉莉絲受到委屈,躲在隱蔽的角落裏哭泣時,年輕的女僕總是能找到她。
每到那時,苔絲都會蹲下身,安慰哭泣的小莉莉絲。
--哦,小姐,讓我看看,你在這裏幹什麼?
--不要看我,我在哭,很……丟人。
--為什麼覺得丟人?
--我又被那個傢伙欺負了,我沒有打贏他,因為、因為他們所有人都護着他,而且、而且……看見我哭,他們會嘲笑我,他們說只有軟弱的小孩才會哭。
--不是這樣的,小姐,所有人都會在傷心的時候哭。
--你也會嗎?
--當然,上次不小心摔碎了盤子的時候,我就哭了。
--哦,所以你不是苔絲,你是小苔絲。
--好吧好吧,我是小苔絲,你是小莉莉絲,那也挺好的,我們可以一起成長。
--不、我……嗚嗚嗚……我還是個小孩……為什麼……嗚嗚嗚……為什麼我這麼弱。
--不要擔心,小姐,你以後一定會變成最強的勇者,打敗所有壞蛋。
--真的嗎?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