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什麼是野望?
大會議室里,安靜的落針可聞。
只有粉筆跟黑板摩擦的聲音吱吱響起,陸澤行雲流水的板書,吸引了台下觀眾們的注意,來自於總廠以及分廠的諸位領導,聚精會神的看着面前的那面偌大黑板。
“小陸的板書,寫得還挺好看。”
機修分廠的程廠長笑着開口,打破了會議室里的安靜氣氛。
機修廠在金州的地位很是特殊,這位程廠長並未參與進總廠的龍虎鬥中,因為不論是水、費兩個人中的哪位掌權,都需要依仗這位機修分廠的廠長。
虞山卿原本就是想要成為程廠長的乘龍快婿。
無奈虞山卿卻入不到程廠長閨女的眼裏,那位叫做程開顏的女子,根本看不上他。
陸澤一邊寫,下面一邊交頭接耳,大家紛紛議論。
在會議室的講台上,陸澤洋洋洒洒便寫下滿黑板的文字以及公式,直到寫滿整個黑板,他才放下手裏粉筆,轉過頭來,給台下諸位領導們開始詳細的介紹。
“這是剛剛陳副總工所說的FRC技術的成本延申以及供銷延申。”
“這門看似適合金州技改的先進技術,背後的成本開銷很容易被忽略掉。”
隨着陸澤的緩緩開口,場下的領導們,神色均開始變化起來。
在這些人里,臉色最為難看的無疑就是費廠長,這門技術是他跟劉總工兩個人拍板定下來的,可陸澤對FRC技術的了解,似乎要比他們兩個人加起來都要熟悉。
尤其是最後的供銷延申那一塊,還涉及到外商那邊詳細的數據。
這個從京里差旅兩個月的年輕人,不僅精通着技術跟設備,似乎還極其了解產品鏈的供銷體系。
打臉。
徹徹底底的打臉!
費廠長那邊的人這時都眉頭緊皺的看着不遠處的那面黑板。
數據往往是說明問題的最佳手段,何況還是能夠表明出處的數據。
陸澤以這種方式對於費廠長那邊定下來的FRC技術,給予了最為直接的否決。
一時間,人們再度沉默下去。
只有那位程廠長忽然笑道:“不錯不錯,這小夥子很不錯啊!”
水書記抬眼看向眾人,最終目光鎖定在了費廠長身上:“老費,你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攻守之勢異形。
剛剛費廠長用來揶揄嘲諷的話語,這時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補充?
還能有什麼補充的!
他們這些玩鷹的老手,最終竟是不敵剛剛到金州不到一年時間的家雀。
陸澤繼續開口介紹起來他這兩個月時間的成果方案。
這門將動力車間、關鍵輔料和運行技術三大部分拆分總和起來的新方案,乍一看起來很不起眼,甚至其中的技術相較於FRC有些老舊。
可這份報告裏面,最為亮眼的部分,是能夠幫助金州廠,做到近乎完美的過度。
這份技改方案,是陸澤腦海里計算得出的最好計劃。
諸如當現代社會的人們打開導航地圖的時候,最亮眼的那條導航線路往往不是最省時的,而是最省事的。
“任何技術站在歷史角度來看,最終會被新技術趕超。”
“可在目前階段,金州廠的技術設備改造,很難一躍就完成蛻變,只有不斷過度才能夠跟上海內外市場發展的潮流。”
陸澤用了約莫半個小時的時間,將報告裏最核心的內容跟思想詳細講解出來。
陸澤完全的做到了脫稿講解,甚至於在台下領導跟骨幹詢問具體數據的時候,他都能夠第一時間給出準確的答案。
最終,整個大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水書記率先開始鼓掌。
漸漸,雷鳴般的掌聲響徹在整個會議室里,連費廠長那邊的人都忍不住鼓起掌來。
這無關於總廠里的權力爭鬥,而是單純站在技術設備改造層面,給予台上的陸澤最大的認可。
陸澤站在黑板前,看了看場下眾人的臉色,非常複雜,有灰頭土臉的,也有興奮的,還有漠然的,強持鎮定的。
“我只問你們一句,你們看看黑板,再捫心自問,你們臉紅嗎?”
“這麼長的時間,你們都在做些什麼?告訴我!”
水書記拍桌而起,他語氣里滿是憤怒。
先是提起設備改造方案論證中的經驗主義作風,斥罵金州參與技改的人員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轉而又指責整頓辦的教條主義作風,不接近基層,造空中樓閣,這麼長時間一事無成。
最終,他直言費廠長領導無方,怒斥劉總工年老保守、固步自封。
水書記刀刀見血的痛罵,令聽者只感覺心驚肉跳。
一路數落下來,竟然沒人還嘴,包括費廠長,都選擇默默低下了頭。
陸澤站立在黑板前,保持着安靜,他抬眼看向最後面的虞山卿,只見他面若死灰。
虞山卿只感覺前路渺茫。
他跟劉啟明的事情已經讓廠里人都知曉了他是劉總工這邊的人。
可是現在...
陸澤嘴角揚起,不由同情起來這位跟他同年入廠的大齡畢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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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同情那些被厲聲斥罵的人。
整頓辦跟生技處的人常年都在辦公室里用同種方式在做事,墨守成規已經刻在他們骨子裏。
在如今市場發展百花齊放的大江大河裏,原地打轉的人,沒有踏浪而行的資格。
許久之後,水書記終於是止住了痛罵。
這場龍虎鬥已經有了結果,他開始一人獨斷,調整廠里的領導班子以及後續重要的工作。
“整頓辦重新確定工作框架...”
“生技處...”
無人表示反對,也無人能夠反對。
最為重要的技改工作還是由總務辦來負責,只是那位機修廠的程廠長被調來,擔任總務辦的臨時領導:“老程,明天總務辦就開會,會議組成新班子,然後再定技改方案,下周我要再去趟京里,將完備的技改方案拿去蓋章。”
陸澤則是直接被安排成為了程廠長的助理。
他在今天這場決定金州廠命運走向的會議里大放異彩,但實際上的職務還是未轉正的總廠工,如今的陸澤才算是正式踏步邁入金州廠的核心圈層里。
今日之後,總廠跟分廠的所有人,都會知曉他的名字。
這場會議直至夜幕降臨后才緩緩落下了帷幕。
會議結束,有那麼多人在走廊上,在樓梯上,在自行車棚,向陸澤表示着善意。
騎着自行車的人們,朝着各自要去的方向駛去,陸澤騎着自己那輛半舊的車子,迎風而行。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的情緒流露而出。
事情自然而然地進行,又水到渠成的達到了陸澤既定目的。
“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啊。”
......
回去寢室,陸澤與尋建祥說起今天開會的事。
“我就知道,費廠跟劉總工綁在一起也不是水頭兒的對手,我爸當年還在的時候,就跟我說過,金州廠里真正能夠決定未來的,只有水頭兒一個人,沒有別人。”
尋建祥為劉總工感到可惜:“劉老頭兒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前些年沒少接濟我,要是他安安穩穩的搞技術,哪裏會弄成現在這樣。”
陸澤笑了笑,不置可否。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腳下這座偌大金州廠里,搞技術的人也要跟不同的人接觸交流,劉總工哪怕想中立,可他又哪裏能一門心思的去閉門造車呢?
哪怕是看似中立的機修廠程廠長,也絕對不是單純保持中立。
今日之後,可能廠里很多人都反應過來,那位程廠長就是水頭兒的人。
否則金州廠里如此重要的設備改造工作,水書記又如何瞬間拍板讓程老頭來負責?
“你跟張淑樺發展的怎麼樣啦?”
“她媽媽還上趕着打你不?”
陸澤詢問起來大尋的感情發展情況。
後者聞言,瞬間變得蔫不拉幾,尋建祥唉聲嘆氣道:“別提啦,我拎着禮物過去,還沒到小賣部跟前呢,她那媽見了我就讓我趕緊走,說是不賣我東西。”
尋建祥性子直率,感情也藏不住,他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更何況還是女方的母親。
“害。”
“她媽當初喜歡你,後面又喜歡宋運輝那小子。”
“要不是我從小不愛學習,怎麼也要考個大學,混個書生模樣。”
陸澤看着大尋那氣質明顯迥異於書生氣的粗獷模樣,捂着嘴巴輕輕咳嗽兩聲:“我覺得還是你之前在廠里名聲不好,你得多改變下自己,才能有戲。”
尋建祥本質上其實是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只是在金州廠里的名聲太差,又喜歡喝酒打架,那些良善家庭的人當然不喜歡跟他交道。
尋建祥撓了撓頭:“我該咋變才行啊?”
陸澤狗頭軍師上線,當即就給大尋上起來了課,大尋似懂非懂的聽着,將其中重點默記在心。
......
第二天,陸澤去參加了總務辦的會議。
這次會議的氣氛相對昨天那場,要輕鬆太多。
因為大局已定。
雖然費廠長與劉總工依然在位,可整頓辦與總務辦這兩個近期重點工作部門與他們進行了適當的切割,兩個部門裏當然還包括他們的人,但人數少,而起位置不高。
這就已經導致費劉二人再無法發號施令。
這次會議上,水書記絲毫不避諱,當即就提拔了很多屬於他的人。
陸澤再度成為焦點。
他提前轉正,正式進入總務辦任職,同時負責重中之重的設備改進,工資待遇也連升了兩級。
一時間,陸澤風光無量。
人人都討厭平步青雲的新貴,這是人性里無法根除的劣根,可如果這位新貴,背景雄厚、天資異稟,而且又刻苦努力,那麼這種討厭情緒,就會演化成為難言的尊敬與欽佩。
水書記並沒有吝嗇對於陸澤的提拔獎勵。
因為他知道,陸澤能夠承擔起來這些東西,這位年輕人的優秀遠遠超過金州廠很多人的想像。
會議同時明確工作框架。
設備改造工作論行責任制,而對於責任人的排序頗為講究。
有職務的按職務排序。
沒職務的按資歷排序。
陸澤則是排序在相當靠前的位置,除卻各部門的領導之外,陸澤排序在這些人下面。
這令人精一樣的廠辦領導們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這意味着水書記看好陸澤,認為這時的陸澤已經達到了僅在他們之下的位置。
會議結束后,總廠里不可避免的討論起來了這次人事以及工作方面的安排,討論最多的當然還是陸澤,誰都懷疑陸澤將來能夠平步青雲。
可是沒有人能夠猜到,這天來的竟然這麼快。
陸澤成為了去年入廠的十名大學生里,最先轉正的那個。
僅僅一年的時間,陸澤卻似乎已經走完了很多人用十年才能夠走完的路。
有才華、有背景...難道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嗎?
答案也許是肯定的。
.......
“領導。”
“您對陸澤的安排...是不是有些拔苗助長?”
水書記辦公室里,秘書陳興忍不住開口說道:“這雖是陸澤應得的,可這樣一來,費廠以及劉總工那邊的人,以後又要如何跟陸澤在廠里相處呢?”
陳秘書跟着水頭兒已經好幾個年頭,平素里的水書記就讓他不懂便問。
水書記這時嘴角泛起笑意,眼神滿意的看向自己的秘書“不錯,小陳,你能夠看到這一方面很難得。陸澤在做完工作成果之後獲得重賞,可這其中有着踩他人肩膀上位的嫌疑。”
“所謂和光同塵,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以後哪怕陸澤在廠里身居高位,高高在上,也很難得到下面人的認同。”
“那你再仔細的想想,我為什麼這麼安排陸澤呢?”
陳興眉頭皺起,在努力的思索。
許久后,某道靈光在他腦後里砰然閃爍,陳秘書看向座位上的領導,極其艱難的開口道:“陸澤他...並沒有想在金州廠里多待,他只是把金州廠當作是自己的跳板?”
天啊。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他明明才入廠不過一年左右的時間,竟然早早就決定要跳出金州廠。
要知道,這可是無數人打破腦袋都不能進來的國營大廠,數輩人在這裏生根發芽。
但是在陸澤眼裏,這裏竟只是他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