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朋友
長大之後的晏羽行,離開這裏了嗎?
“當然。”雖然長大以後的你很不討人喜歡。
得到肯定答案之後,他靜默了一會兒,又輕聲問道:“那你是我長大以後的朋友嗎?”
“算是吧。不對,我們就是朋友。”
算不算朋友不知道,只能說暫時不是敵人——但她必不可能這樣告訴他,她現在要獲取他的信任。
她依稀記得,伊麗莎白號同她閑聊時說過,有兩種情況下它無法出現。一是她處於專屬於他人的空間內,比如池源的空間;二是她進入他人的夢境中,由於受到夢境主人的意識干擾,伊麗莎白號無法與她進行聯繫。就目前所處的環境看來,這裏的一切似乎都圍繞着晏羽行而建立,而晏羽行本身並不能像池源那般靈活控制這個空間,這應當便是晏羽行的一個夢境。想要破解這個夢境,必然要從晏羽行身上下手。
對於清禾的回答,小晏羽行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說道:“你這麼愛多管閑事,一定是因為長得好看長大后的我才和你做朋友的吧。”
“”她忍,姑且就當他在誇她漂亮吧。
在寺廟中住了兩日,清禾終於從小晏羽行口中套出她現在所處的時空背景。
這是二十一年前的晏河村城,正值新任族長上位初期。剛剛經歷血腥的族長之位爭奪戰,晏河村並不太平,落敗者的殘餘勢力遍佈城內各處,雖不致威脅政權,但常常無端生事,擾得人心惶惶。
而彼時晏羽行十歲,被關在這寺廟已經三年有餘,由於定期供給的飯食明顯不足,所以他一副發育不良、瘦骨嶙峋的模樣,看起來不過七八歲模樣。
清禾從小晏羽行口中得知,晏河村有個奇怪的規矩,即少主由族長欽定,少主一經欽定,若非死亡或繼承族長之位,哪怕族長之位易主少主也不得更換。晏羽行出生便為靈力者,且有伴生守護靈相護,因而被上任族長欽定少主。
五年前,前任族長因故受傷,大權旁置,隨後的數年內,族人們為這族長之位掀起腥風血雨,晏河村城被攪得動蕩不安。前任族長為保護晏羽行,便遣他來這廟中避難。這兒供奉着神佛和歷代族長,任誰也不敢在祠堂里放肆。
直到兩年前,新任族長從眾多蠢蠢欲動之人中成功奪權,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但晏羽行沒有被放出來,並且新任族長也沒有放他出來的意思。他困守在這廟堂之中,又復一年。而且送來的食物和衣物越來越少,若非有伴生守護靈守護,他早就凍死在去年那個冬天。
小晏羽行說,新任族長欲立親子為少主,但礙於他的存在一直無法成功。為了鞏固政權和民心,新任族長當然不可能直接弄死他,而因為伴生守護靈的緣故,新任族長亦無法派人暗殺他,因而他只能找個冠冕堂皇的緣由,把他一直困在這裏,等他犯錯,抑或是直接餓死。
“他以什麼緣由困住你?”清禾問。
“因為”瘦弱的少年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我殺了人。”
清禾一怔,試圖安慰他:“不就殺人嘛,我也殺過。大不了這少主咱不當了。”
她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被他突然抬起頭來的動作嚇得一頓。
“我說了,除非我死,否則我便一直佔着這少主之位,”這會兒他還不會假笑,眼底儘是猩紅血絲,盛滿諷刺之意,“可笑吧?殺了人的少主也不能廢黜,只能罰我禁足反思。”
清禾不禁思索,她遇見晏羽行時,是十一年後,那時他大權在握,意氣風發,而族長閉關等等,她依稀記得,族長夫人和她說過——族長閉關了百餘年不聞政事。現在在任的族長和十一年後所謂“閉關了百餘年的族長”到底是什麼關係?誰是真誰是假?是晏羽行夢境對現實的扭曲抑或是誰在撒謊?
清禾仔細端詳着小晏羽行毫不掩飾恨意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綻——他不像是在騙她。不管怎樣,她在這裏已經待得太久了,必須儘快找到破局之法,找到她的阿或。
這般想着,她第三次提出邀請:“我們離開這裏吧,我保護你。”
“你救不了我的。”小晏羽行別開腦袋。
“我不是已經向你展示過我的能力了嗎?”為了展示靈力,她還十分大不敬地轟了對面祠堂的屋頂。
在這個靈力者都十分稀有的晏河村城,她完全可以一拳一個小朋友帶他殺出重圍。
“那你要帶我去哪呢?離開這裏嗎?”少年將他纖弱的手指攥起來,彷彿想抓住什麼,“我控制不住,我還會殺人的。”
“我會教你。如果控制不了,我在。”清禾覺得自己真是偉大至極,一輩子的承諾信口拈來。幸好,這只是個不需要負責的夢境。
“不管去哪裏,你難道就不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嗎?”她在一步步地給他下套,試圖誘使他離開這裏。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晏羽行沉浸於這個夢境的癥結便在於兒時的不好經歷。這座已經困了他三年有餘並且不知道還要困他多久的廟宇或許便是夢魘所在,如果她能改變他的悲慘經歷,說不定他便能釋懷。
見小晏羽行不說話,清禾拿出了殺手鐧:“你看吧,果盤吃了,酒水喝了,對面的屋頂也被我轟了,你不跟我走,到時被他們發現,承擔這一切的就是你了。只要他們不知道我的存在或我不承認,這裏有靈力且能做這些事情的只有你了。”
言下之意——要不要留下來背這口黑鍋就看你了。
“”這個女人真的又多管閑事又心機,小少年抿緊了嘴唇。
清禾笑了笑,沒有強迫他,而是起身,走到殿門前。
“你看。”
門推開,陽光泄進來。
屋內腐爛的霉味消散了不少。
羸弱的少年抬頭,看見粉塵在陽光下散漫成礙眼的顆粒。連日的雨天結束了。
“今天天氣很好,適合出去走走。”她笑着說道,語氣漫不經心得彷彿在與他日常閑聊。
塵屑揚起來了,他似乎有些看不清她的笑容。
但她的聲音輕易地通過這些介質傳入他的耳朵,“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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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二人戴着羃離走在街上。
居然蠱惑成功了。
大概是因為她長得美吧,清禾心想,雖然用美色去誘拐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好像不太道德。但針對於晏羽行,她並不想有道德。
清禾往旁邊瞟了一眼,發現晏羽行這破小孩終於多少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他彷彿沒逛過街一般,動作很大地四處張望着,清禾隔着羃離的羅紗都能瞧見他轉動的大眼睛。
“喂,想要什麼?”清禾小聲問他。
“你有錢?”清禾彷彿看見破小孩隔着羃離朝自己翻了一個白眼。
“等着。”她還真有。
清禾從口袋裏掏出她為數不多的二兩銀子。只能說,銀子作為通用的貨幣,無論是哪個時空,都還是很好使的。
“想吃什麼?”因為是夢境所以清禾絲毫不心疼,大方問道。
只見小晏羽行似乎猶豫了一會兒,隨後抬起手,頓了頓,指了人最多的地方,“栗子糕。”
清禾回頭看見那人山人海,懷疑這小破孩是不是故意的。但是為了破除夢境,她忍。
“那邊人多,我帶着你擠不進去。你就在這裏等我吧,不要亂跑哦——”想了想,她惡狠狠地補充一句,“要是敢跑,被我發現你死定了。”
清禾說罷,便朝那栗子糕鋪走去,走時還一步三回頭。
彷彿體驗了兩刻鐘上下班高峰期的北京地鐵后,清禾終於帶着兩袋栗子糕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正準備回去,突然瞟見旁邊紅彤彤的一片。
是糖葫蘆。
小破孩剛剛抬手那一頓,是不是想指糖葫蘆?不管,剛好她自己也饞了。於是她順便去買了兩串糖葫蘆。
收穫滿滿地回到原處。
很好,果然跑了。
清禾咬牙切齒地笑了。
最好別被她抓到,如果被她抓到了——她直接打到他從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