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幻境
“我怎麼會騙阿姐呢?”楚翊如是道。
“”你最好是。
清禾托着下巴,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對面的少年,試圖看出對方心虛的神色,但是竟半分端倪都看不出來。
楚翊自出現至今,除了一聲聲“阿姐”叫得她毛骨悚然,言語間有問必答,神態間坦蕩自如,清禾也挑不出別的毛病。
清禾想,姑且先信他一回。當然,即便不信,主線任務與楚翊密切相關,她也必須跟他走。她別無選擇。
正當清禾準備開口之際,廂房的木門被猛地踢開。
“嘎——”破舊的木門撞在牆上,咿咿呀呀地彷彿在控訴着闖入者的粗魯。眾人應聲望過去——來人衣衫有些凌亂,額前的長發汗津津地貼在皮膚上,手握半出鞘的利劍,氣勢洶洶地盯着屋內的人。是晏羽行回來了。
清禾想打個招呼,卻發現晏羽行緊鎖着眉頭,一臉隱忍的怒氣瞪着楚翊。
而楚翊竟也半分不慌,笑意盈盈地回看晏羽行,開口調侃道:“愛卿,許久未見。如此儀容不整,這是晨運回來了?”
“有勞陛下費心,”晏羽行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為了臣的健康着想,特地派人來‘陪’臣晨運。”
印象中的晏羽行即便是報仇使壞,也是一副狐狸般的狡猾模樣,清禾極少見他這麼兇狠嚴肅。看來兩個“笑面虎”相遇,還是楚翊更勝一籌。
而楚翊似乎對此見怪不怪,他招呼晏羽行,“愛卿,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孤的皇姐,你”
“我們之前認識。”清禾打斷。
聞言,晏羽行轉向清禾,神色稍霽,“臣晏羽行,拜見公主。”
“好了好了,你坐吧。”清禾趕緊叫他坐下,生怕楚翊讓晏羽行給她來個三跪九叩。
晏羽行聽話地坐下,坐下的同時還輕飄飄地瞥了楚翊一眼。
楚翊的笑里閃過一絲不明的意味,隨後對清禾道:“阿姐,在外我們可以隨意一點。但回到宮裏還是要講禮數的,不然叫人看了笑話。”
“什麼禮數?”清禾舔了一下嘴角,也笑起來,“阿翊不是說——家中的規矩,我說了算么?”
“阿姐”
這回,楚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有些委屈地看着清禾,似乎在控訴清禾為什麼幫着一個“外人”欺負他。
看到楚翊吃癟,清禾一直繃緊的神經放鬆了些許,緊抓着楚或的手也鬆懈了力道。但這一稍稍鬆手,卻彷彿觸到了楚或的爆發點——他突然抽出手,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
“阿或!”清禾拽住他的衣角。
楚或停下,面無表情地轉身,等她說下一句話。
那張漂亮的臉上常常沒什麼情緒波動,這次也不例外,但清禾還是從他冷淡的眼神里看出來,他生氣了。
清禾被看得有些心虛,弱唧唧地拿起身旁的竹籃,“阿或——你的糯米糰子”
楚或彎腰,接過竹籃,而後轉身還是要走。
清禾沒放手,象牙白的衣袍被扯出很長一段距離。
“阿或,我我再給你做糯米糰子,你別生氣。”清禾承認自己很不會哄人。但她仗着楚或好哄,便也一直都沒什麼長進,這次也不例外。
楚或還沒說話,楚翊見縫插針地朝清禾撒嬌:“阿姐,我也想吃糯米糰子。”殊不知又踩在了雷區上。
清禾掃過去一個刀眼——不想死就趕緊閉嘴。
“我也要。”晏羽行不怕死地火上澆油。
這回,楚或沒有再猶豫,也不管被扯得滑下肩膀的衣服,徑直朝門外走去。清禾擔心把楚或整件外袍扯下來,只得鬆了手。
“你們——算了,我回來再找你們兩個算賬!”清禾也顧不得罵人,趕緊追上去。
看着少女匆忙離開的背影,晏羽行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道:“陛下,臣奉勸您最好不要惹公主的心肝寶貝。”
楚翊收起撒嬌的表情,回道:“數月不見,愛卿的膽子是愈發大了。”
“陛下,忠言逆耳。”晏羽行給楚翊也倒了一杯茶。
楚翊眯起眼,問:“他們是什麼關係?”
“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樣。”
茶壺裏的茶倒完了,晏羽行又添了一些溫水,他低着頭、垂着眼,彷彿真的在專心致志地泡茶。
“怎樣?你知道他們如何認識的?”
“臣不知,”晏羽行端起茶杯,直視楚翊,“陛下,喝茶吧。茶涼了,就不好喝了。”
楚翊沒理他,仍自顧自地說道:“看來有些棘手呢。”
“陛下,容臣再大逆不道一次。”
“嗯?”
“不想死,就不要去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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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或——你等等我!阿或——阿或……”
他越走越快,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他不想讓她看到現在的他。憤怒的,嫉妒的,醜陋的,無法忍耐的,一點都不乖的他。
“你有什麼資格生氣?”有個聲音對他說。
“她說……我是她的寶貝。”他不太肯定地回答那個聲音。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
“你就不懷疑她對你有所圖謀嗎?”
“她騙了你那麼多次,你都看出來了不是嗎?”
“你要不要嘗試着,去相信她以外的、你自己看到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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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或走的很快,清禾追到大廳時,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她環顧四周,發現此刻大廳里安靜得過分,先前的小二不見了人影兒,滿堂的賓客也不知蹤跡,而吃了一半的菜肴、倒了半壺的米酒還端放在桌子上最為詭異的是,天窗和前門關得密不透風,斂住一室潮潤,陰濕的空氣中浮着木頭髮霉的味道。
清禾皺起了眉頭。
好奇怪明明逢集樓地處高勢,不易遭水淹,且近日以來未曾下雨,為何如此潮濕?
但這種疑惑轉瞬便被清禾拋到了腦後——此刻最要緊的是找到楚或。
她急切地推開笨重的木門,卻被撲面而來的狂風打了回來,風裏還夾着點點水珠,瞬間沾濕了衣服的前襟和袖口。
外面下雨了。
恰好門邊放着一把迎客時備用的傘,清禾抓起便沖入了雨幕中。
“阿或——”她喊。
空蕩蕩的街上沒有行人,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回應她。
清禾瞧見一個正在收攤的老嫗,趕忙跑上前問道:“婆婆,你有沒有看見一個男子,白色衣服,身量約八尺高,長得很好看。他剛剛從那間客棧出來,您知道他往哪裏去了嗎?”
那老嫗頭也不抬:“沒見過,沒見過。”然後繼續收拾手邊的東西。
風吹得很急,攤上的東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清禾幫老嫗撿回了幾個被吹落的木偶,遞到老嫗面前,央求道:“求您再想想。”
這是離逢集樓最近的一個小攤子,如果老嫗不知道,她很難再找別人問到答案。
老嫗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道:“小姑娘,這旁邊哪有什麼客棧吶?”
“啊?”清禾轉身朝逢集樓方向望去,發現原本的客棧變成了一座寺廟。而自己手中的東西,手提線,着壽衣,正是祭祀用的木雕人偶。
環顧四周,清禾更是一怔。
她剛剛太過着急,以至於沒有發現,這條街,根本就不是她所熟悉的逢集樓前的那條街。
“婆婆,這是哪裏呀?”
老嫗耷拉下去的三角眼動了一動,撇着嘴角道:“姑娘,你莫不是想嚇唬我老人家吧。一會兒打探人,一會兒把廟堂當客棧,現在又問這是哪裏。我在這裏擺攤幾十年,活人死人活死人都見過了,哪怕你說你是從地底下剛爬出來的,也嚇不着我嘍。”
“我不是……”
老嫗擺擺手,“走開走開……你耽誤我收攤了。”
見老嫗態度堅決,清禾也不再做過多糾纏,她把手中木偶放在老嫗的袋子裏后,朝寺廟走去。
她剛剛嘗試了呼叫伊麗莎白號,發現伊麗莎白號又失聯了。伊麗莎白號最近一直在線,這麼突然就失蹤,上一次還是她被捲入了池源的空間裏。
看來,她似乎又誤入了什麼奇怪的地方。
她不知道楚或是否也在這個空間裏,也不知道這個平行時空的時間流逝是否與外面一樣,這附近空空蕩蕩,只能到最顯眼的建築物——那座寺廟裏去尋找線索了。
寺廟很大,外觀宏偉,內設也很齊全,但隱隱有些破落陳舊的味道。
穿過外院,清禾走到一處偏殿門前。
“冒犯了。”她在心中道。雖然她原本是堅定的唯物主義擁護者,但是“穿書”這件事本身便打破了她先前的認知,什麼神佛鬼道,在這個玄幻的世界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
只希望,門後面迎接她的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吱——”她還未動手,門先開了。
迎面對上一個小少年,七八歲模樣,嘴唇發紫,面色蒼白,剛開口說了些什麼,便直直地朝她身上倒了過來。
“喂——你說什麼?”清禾被撞得往後退了兩步,但還是伸手接住了少年。
接住那一瞬,她不由得想。
他好輕。
就像是一架乾枯的屍體,輕只剩下了骨架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