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昏暗的略顯凌亂的屋內,男人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他似乎非常頭疼,睡着的時候,也將手臂放在額頭上,好像這樣能讓他感覺好一點。
在他的手邊,是一本滿是繚亂字跡的筆記本,仔細辨認的話,會發現上面是男人親筆寫的一段童話般的語句:
曾經有一隻鳥兒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夢到它能夠在蔚藍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夢到這個世界沒有疼痛,也沒有哀傷。
但很快北風襲來,寒冷讓鳥兒離開了自己的夢。在零落的寒風之中,它看到自己破碎的白羽,還有連帶的不能再次飛翔的翅膀。世界為自由的鳥兒帶來了無法抑制的心傷。
原來,它曾經從樹上跌落,過路的行人踩斷了它的翅膀,又踐踏它潔白的毛羽。隨後它被人們從地上救起,苟延殘喘之間,它還活着,卻再也不能自由地飛翔……
這時有風從陽台吹來,吹得筆記本的紙頁嘩啦啦得響動,在這種嘩啦啦的脆響之間,男人很快就醒了過來。他從沙發上坐起,在茶几上摸到了自己的眼鏡戴上,世界瞬間變得清晰,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和被風吹動的窗帘,挑了一下眉。
“明天去買一個風鈴回來掛着吧。”
………………
站在門口的秦方勇被白逑的突然出聲嚇了一跳,他猛然地回過頭去,就發現白逑正站在自己身後不到一米的位置,狼一樣的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的確,白逑已經多次警告自己不要參與案件調查了,而自己還是我行我素地……來到了罪案現場。
更何況自己一個小時之前還在假冒他的同事。
秦方勇被盯得有些心虛,不由得把視線從白逑的臉上移開,然後顫顫巍巍地指向雜物間內那個他剛才發現的角落:“在那裏……牆面上寫的血字,寫着‘謝謝你我自由了’。”
“哇哦,自殺的人在牆面上寫下奇怪的血字……真有趣。”此時一個人突然開口,秦方勇這才發現白逑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跟着白逑一起來的人的身高要比白逑高上一些,一副墨鏡掛在胸前,臉上是有些輕浮的笑容,和血腥的自殺現場相比,他的氣質顯得有些太過雲淡風輕了。
是白逑的同事嗎?警察里會這樣……隨意的人嗎?
秦方勇不由得朝着那人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察覺到了秦方勇疑惑的目光,那人反而笑着向秦方勇點頭致意了一下,而白逑則用充滿無奈的語氣解釋道:
“陸平,他不是警察,只是我的朋友,剛好來c市旅遊,然後路上接到你的報案,我就捎帶他一起來了。”
“原,原來如此。”秦方勇點點頭,還是呆站在原地,盯着陸平看,然後被白逑一把從雜物間門口推開。
白逑朝屋內探了個頭,屋內濃烈的各種混雜的味道讓白逑的眉頭皺的死死的,在看到了角落裏秦方勇說的血字后,他便也退了出來,然後抱胸看着面前的三人。
“來的路上我已經打電話給警局了,我的同事很快就來,先不要進入現場,接下來的現場勘察就交給鑒定科來。”白逑依舊皺着眉頭,語氣卻十分冷靜,說著他看向秦方勇,“首先我很感謝你的及時報案。但我很疑惑,為什麼你第一反應不是直接報警而是通過李孫梅的手機打電話給我?”
“呃……”秦方勇有些吞吞吐吐,嘴唇囁嚅了一會之後好像下定了決心了似的終於抬起頭來,對着白逑說,“白警官……警方並沒有把朱莉的案子當做殺人案處理吧?”
“……”白逑一時間有些語塞,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看上去總是一臉衰樣有些懦弱的“愣頭青”確實很敏銳。
“接著說。”白逑從嘴裏擠出三個字。
“但我昨天去警局找你的時候,你告訴我的卻是你們正在調查,並且當做殺人案處理。那並不只是用來搪塞我的話,而是……白警官你自己的態度吧?”
“……所以呢?我自己認為這個案子並不是單純的自殺,但警局已經打算把它作為自殺結案了。我一個人也做不了什麼,這和你在這個自殺的現場打電話給我有什麼關係嗎?”
“不,白警官。”秦方勇還是盯着白逑看,此時他好像一改平時沉默溫順的氣質,變得冷靜而咄咄逼人了起來,“我認為朱莉的案子和現在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有關係。”
秦方勇的指向其實很明顯了,所以白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自己也一直藏在心裏的那個可能,他脫口而出:“你認為這是一個連環殺人案?”
“是的。”秦方勇點點頭。
“為什麼?”白逑挑了挑眉,而旁邊原本在一直四下張望的陸平此時好像也起了興趣,湊上了前來。
“因為很反常。朱莉在死前給我發了求救信息卻還是毫無掙扎地跳下了大樓,而這個女孩死前用自己的血在牆上亂塗亂畫。我不認為這是自殺能造成的情況。”
“但是,在很多自殺的案例里,自殺人生前都向一些自己信任的人求助過。至少是一些求救的暗示。”陸平此時忍不住插話了。
秦方勇把頭轉過去看向陸平,問道:“你知道她發的短訊的具體內容嗎?”
“當然,來的路上我看過卷宗了……”陸平開始回憶,然後和秦方勇同時脫口而出:
“救救我,有人要殺我。”
除了在角落裏一直自言自語安慰自己瑟瑟發抖的李孫梅,站着的三人一時間都陷入了一種默契但詭異的沉默。
最終是秦方勇率先開口:“所以,白警官,我需要你的幫助……如果案子真的是我們想的那樣,那麼接下來很可能還會有人死掉。”
但白逑還是皺着眉頭,此時如果順着他的手臂往下看,會發現他的拳頭一直握的緊緊的。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好像那些字都是鐵做的,早就藏在他的嘴裏,這時候終於承受不住鐵的重量掉了出來:“但你是平民,查案這種事應該讓……警察來。就算真的是連環殺人狂……他們都是很危險的。”
聽着白逑的話,陸平也皺起了眉頭,收斂起了之前略顯輕浮的態度,他拍了拍白逑的肩膀,語氣十分認真:“不,白逑,你是知道的,這些案子大概率還是會被當做自殺結案。我能理解你不想平民參與查案,但……白逑,至少對於警方來說,我也是平民,你給我看卷宗,讓我幫你做鑒定,不就是希望還給死者一個真相嗎?”
“這不太一樣。”白逑輕輕把陸平推開,走到一邊去靠在走廊另一側的牆上,也不顧這裏是禁煙區,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里抽出一根來點上,打火機的火光在下午昏暗的樓道里一閃,好像墜落了一個小小的太陽。
“怎麼不一樣,白逑,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我們大可以對自己寬鬆一些。”見白逑還是這麼倔強,陸平的語氣也不由得強硬了一些,他一隻胳膊指着秦方勇,說道,“而且我看這個小兄弟頭腦也清晰靈光,現在就算你不樂意,他對這個案子的涉足也早已超過了平民範圍,看這個樣子他也不會善罷甘休。不如帶着他一起查,多一個人也是多一個幫手。”
白逑此時抬起頭來,狼一樣的一雙眼睛在香煙的煙霧裏顯得有些模糊:“陸平,你真的認為這不止是一起自殺案?”
“是你這麼認為,我剛才才接觸這個案子的卷宗。尊重你自己的內心,白逑。”
“秦方勇?”
“我一定會儘力幫助你們的,白警官。”
“唉。”白逑嘆了口氣,又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煙,“好吧,我確實需要一個真相。”
“那……c市大學連環自殺案調查小組正式成立?”陸平試探着說道。
“陸平你知道你真的很不擅長起名字嗎?”
“那個……我們剛才的對話被李孫梅管理員聽到沒問題嗎?”秦方勇小心翼翼地說道。
這時三人才想起角落裏還有個李孫梅,於是便齊齊往那個角落看去。大概是察覺到了三人“焦灼”的目光,一直喃喃自語的李孫梅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向孩子似的懵懂:
“啊?怎麼啦?”
………………
在警局裏做完筆錄已經是晚上十點之後了,秦方勇拖着疲憊的身軀從警局裏出來,然後被陸平和白逑叫住記了電話號碼和加了微信之後才放行。
臨走前白逑還特意囑咐自己:“常聯繫,如果想起了什麼細節可以隨時發消息來。到家了之後發個消息報平安。”後來秦方勇才知道這是白逑的一個習慣,白逑總是擔心遺漏線索,也擔心自己身邊的人遇到危險。
因為實在是太累了,秦方勇打了輛車回到自己的小區,在吐槽了一番現在的出租車真貴之後邁着步子上了樓。
叮——電梯門打開,是秦方勇租住的公寓的樓層,樓道的燈早就老化了,本來就昏黃的燈光暗得像是鬼片里的濾鏡,秦方勇感覺自己的肌肉都在酸痛,走的也慢了很多。
“到家門口了。準備開門。”秦方勇打開手機,在群名為“c大殺案調查組”的群組裏發了條消息,因為陸平起的名字實在是太長了所以在秦方勇的建議下改成了簡化版,然後被白逑評論:雖然有點怪,但至少有模有樣。
發完消息后,秦方勇把手機塞回衣服口袋。
這時候樓道里沒有人,空蕩蕩的,只回蕩着他一個人慢吞吞的腳步聲,他突然想起朱莉死亡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樣,拖着疲憊的身軀往家走,然後一邊走一邊看着手機,然後突然微信里蹦出一條消息,是在業主群里認識的朱莉。
他和朱莉認識的也不多,只是因為朱莉剛好住在秦方勇的樓上,有段時間朱莉家漏水,特意在業主群里加了秦方勇並且道歉和賠償,賠償的錢秦方勇當然是轉給了房東,但朱莉的微信倒是就這麼留下了。
有時候朱莉會給秦方勇發一些消息,兩個都是獨居的人,儘管一個是學生一個是社畜,但有一搭沒一搭的也能聊。當然,在秦方勇心目中,朱莉只是一個普通朋友,他沒有禽獸到對女大學生下手。
而那天晚上,朱莉發來的消息內容卻是:救救我,有人要殺我。
秦方勇被這個消息嚇了一跳,連忙回消息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但朱莉並沒有回答。
考慮到朱莉平時也很喜歡看恐怖片玩恐怖遊戲,偶爾會在聊天中重複這些作品裏的台詞,秦方勇一時間也不太敢確定朱莉這條消息的意思,而朱莉又是獨居女生,他一個大男人大半夜的跑去敲人家的門,實在不合適。
於是秦方勇一邊打開自家的門,一邊在手機撥號頁面輸入110,但他剛剛打開門,號還沒撥出去,就看到斜對着大門的陽台外邊,朱莉從樓上掉下。
在這之後,秦方勇總是想,是不是在收到消息之後,他馬上上樓查看,就能夠挽救回朱莉的一條命來?而自己現在查這個案子,難道不是出於自己的愧疚嗎?
想到這裏,秦方勇又想起了白逑說的話,儘管這句話是白逑當時勸自己不要參與此案的:“你沒做錯什麼。”
真的沒有嗎?這難道不是一種見死不救嗎?
秦方勇吸了吸鼻子,晃了晃腦袋,好像這樣就能把這些雜亂的思緒從自己的頭腦中趕出去。他走到自己家門前,從口袋中掏出鑰匙。
咔當一聲,沉重的鐵門被打開了,秦方勇下意識地抬頭往陽台的方向看去,只見月明星稀,只有呼呼的夜風在撥動窗帘,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他物打擾這份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