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含恨自盡
「娘娘,殿下來了。」
簾幕重重,早年顧懷瑾初病,夜中難以入眠,當時還是七皇子的裴景同差人尋了上好的輕紗,用以遮光。
如今,這屋內昏暗,倒像是沒了什麼生氣。
顧懷瑾端坐在梳妝枱前面,銅鏡中的面目鮮少生氣,眼下倦怠,唇色也蒼白。
他還未入內室,腰間玉飾碰撞做響,便已傳入顧懷瑾耳朵,顧懷瑾沒有作聲,倒是裴景同掀簾見她下了床有些訝異,「杳杳,怎麼下榻了?」他作勢快步扶顧懷瑾,眉間憂慮深重。
顧懷瑾病了三年,他這副模樣便作了三年,親手喂葯,守在榻前。
她曾有多感懷愧疚,如今便有多諷刺至極。
「纏綿榻上太久,心中鬱結,昨日夢回你我初遇。」顧懷瑾仰頭,抿唇帶出一絲極淡的笑容,「殿下,再為妾綰一次發,可好?」
裴景同接過來簪子。
卻是愣了幾秒,好半晌之後才動作,很是小心的為她綰好髮髻。
顧懷瑾一頭墨發,有幾根髮絲零散的垂下來,她穿着白青色寢衣,不施粉黛,嬌弱又蒼白。
這副嬌弱模樣似乎觸動了裴景同心中憐愛,「杳杳,我定會為你尋來世上最好的葯,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顧懷瑾抿唇沒有應答,換了一個話題,「我父兄出征數月有餘,怎沒有書信寄回來?」她出嫁前,顧家曾跟隨當今聖上起事,也是朝中武將中的翹楚頂流,嫁給裴景同后,便成了他家婦。
「杳杳,戰況緊急,但你莫擔心,前線父兄無虞,凱旋定會舉國皆知的。」
裴景同情真意切,「岳父有從龍之功,此番凱旋,父皇定會大加封賞。」
「是嗎?」
顧懷瑾心知肚明,蔥白色的指甲早已陷入掌心,她感覺不到疼痛一般,聲音仍是溫和倦怠,「妾乏了,殿下請回吧。」
裴景同也沒有留下之意,關切幾句之後,就離開了。
顧懷瑾自知自己從裴景同嘴裏是問不出來結果的,答案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抬手看了看,掌心月牙印透出血色,顧懷瑾胸腔翻湧,喘不過氣來。
「娘娘!」站在屏風后的侍女快步進來倒水,只是顧懷瑾喉間腥甜,擺手推開了。
「您......」
「我累了,阿婼。」顧懷瑾眉心微蹙,坦然道:「為我熬藥吧,你為我熬藥多年,自知計量多少,日後顧氏無我依傍,自是不能東山再起,他們應該也能放顧家剩餘的血脈一馬。」
她說的沒頭沒尾,阿婼卻瞪大了眼睛,好像是知道了什麼不可思議之事一樣。
顧懷瑾病了三年,消息便閉塞了三年,太子有意讓她和顧家斷了往來聯繫,除掉顧家,這一切,都將顧懷瑾蒙在鼓裏。
可顧懷瑾這番話,似乎早已知道。
「娘娘~」阿婼牙關都在顫抖,「您在說什麼?」
「顧家如今還剩了誰?」她的父兄應該都不在了吧,幾日前傅母來時神色尋常,而她也是這幾日才斷了葯,估摸着顧家出事也是這幾日的事情,也不知道,以父兄的能力,顧家還能留下多少血脈。
阿婼不語。
「你不必瞞我的。」她沉痾多年,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如此血仇,說起來也是有氣無力,「從龍之功也怕功高蓋主,只是我沒想到,他出手如此快,快到在我還未察覺之時,就收買了你。」她的陪嫁丫鬟,自小一同長大。
卻也是日日熬制毒藥,喂她服下之人。
她恨!卻如今,在顧家面前,連恨意都不知道對誰。
對那位問鼎天下的九五至尊,還是對心機深沉的枕邊人,還是對情同姐妹的陪嫁丫頭。
「還剩顧宋氏,和襁褓中的新生兒。」是顧懷瑾的弟妹,三年前不過新婚,如今也生子了。
阿婼又道:「將軍和諸位爺,戰死沙場,城破,女眷們自盡了。將軍有忠烈之名,今上目的達成,自不會再動顧氏了,娘娘,殿下也是為了保全您,他方才說過會為您遍尋名醫。您......再等等。」
顧家從龍之功,男丁各個驍勇,為今上打下江山,如今江山無恙,功,卻成了功高蓋主。
可笑,可笑啊。
「阿婼,你聰敏機靈,自然也是知道如何保全自己。」顧懷瑾起身,命她尋了一套曾演武所用的馬服,出嫁后再也沒有穿過,安心內宅,做了尋常婦人,倒是帶了一套時時懷念。
她如今是顧家東山再起的依傍,她不死,裴景同始終忌憚,顧家襁褓中的孩兒難以保全。
阿婼還是看不懂這些,顧懷瑾也不多說,任由她伺候自己穿戴整齊。
顧懷瑾當真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相思子無解,阿婼,不如了卻我這餘生,我累了。」裴景同倒也真是心機深沉,尋來了最難解毒的相思子,最悄無聲息的要她的命。
活下來又如何呢,家族全滅,如浮萍一般,和仇人同榻而眠?
倒不如遂了裴景同的心愿,也能保全了顧家的遺孤。顧懷瑾鬆手,玉佩掉落在地上碎裂。
那是她與裴景同的定親之物。
如今玉佩碎了,上窮碧落下黃泉,顧氏滿門血仇,若有來世,她一定會找裴景同世世索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