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覺
洞外雨漸小,洞內的黑暗卻越來越深濃,臨淵與苗苗相對而坐,卻已幾乎看不清苗苗臉上的神情。
黑暗中,只有苗苗低低的聲音還幽微地響著:「你既然知道了,也見過了今日來尋我的那些人,當知和我在一塊兒,只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日前我騙了你,是我不好,明日天亮了,咱們便分開走吧。」
臨淵靠着山壁,想着苗苗適才說的那些話,心裏的疑竇愈發難解,竟沒聽見苗苗說的這一句。
苗苗聽他未置一詞,心底一酸,抹了抹眼淚道:「我本不想連累你,你若覺得和我多待一刻也是危險,那麽我這便可走了。」
臨淵回過神來,聽了這話,忙道:「這怎麽行,你不是還要帶我到龍城去的嗎?」
「你自己去。」苗苗賭氣似的說。
「我又不識得路。」
「難道我便識得了?我騙你的,我壓根兒就沒去過龍城。」
「你這也騙我?」臨淵不敢置信的道,「那你說城裏那些好吃好玩的,都是假的了?」
「你……你就只記掛着那些!」苗苗被臨淵氣得直想跺腳,「我要走了,你難道半點也不擔心我?」
「我要擔心什麼?我壓根兒就沒打算讓你走。」臨淵莫名其妙的說。
苗苗啐了一口,心裏卻又有些高興。
「你不必擔心他們找來,咱們至少也已逃出了二、三十里了,他們便是要搜,也定只會在那兒附近搜,斷想不到我們已經跑得這麽遠了。」臨淵道。
「怎麽便跑出了這麽遠了?」苗苗奇道,「咱們最多不過才跑了一炷香時分,就是騎最快的馬,也到不了那麽遠啊?」
臨淵閉了閉眼,想起師父。
師父在上,我今兒泄露這秘密可是不得已的,日後您若要揍我,還請下手輕些。
臨淵換了個坐姿,好似屁股已經疼了起來一樣。
「你的事既說完了,眼下便換我來說吧。」
世界是分層的。
每一層的世界,都有其運行的規則。
人們所生活的世界是最表面的一層,是為元陽界,其下是夢魂界,再其下是幽陰界。
人們在元陽界裏出生、成長、衰老、死亡,其後,則歸向了幽陰界。
而其間的模糊地帶,即是夢魂界。
所謂夢魂,便是夢境與神魂。
人在做夢之時,神魂便會飄往夢魂界去,夢魂界中,又有諸多夢妖,能萬千變化,若遇到遊離之神魂,便依其所願,變化其形,演其日有所思,卻難言之於口的種種形狀,其狀極真,人們往往受其迷惑,竟不知身在夢中。
待得夢醒,神魂回歸,人們方能恍覺原是一夢。
然而,卻也有人做了夢,卻不願醒來的。
現實之中總有許多無奈,然而夢妖所化的夢境之中,卻總能盡如人意。
於是他們的神魂便總是流連夢魂界中,夢妖便透過這一縷神魂,汲取其本體之生命力。
這樣的人初時只覺倦怠,一入眠便做相同的美夢,久之便會神思不屬,飲食無心,嚴重者即終日昏睡,再難醒來。
要喚醒這樣的人,只有去到夢魂界,斬破其人夢境,除去夢妖方可。
而這樣能隨意進出夢魂界的異人,即是「斬夢者」。
山洞內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臨淵和苗苗相對無言。
苗苗愣愣地坐着,腦子裏亂糟糟的,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麽。
她本以為自己的故事已然很難相信,然而與臨淵此時所說的相較之下,她不禁覺得自己的故事十分的合情合理。
黑暗之中,臨淵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試探著問道:「苗苗?」
「嗯?」苗苗回過神來,她遲疑了半晌,道,「你是說,你是那個什麽……什麽……斬夢者?」
臨淵道:「是啊,是師父教我的,現下像我們這樣的人,已經很少了。」
「那我們今日經過的,便是夢魂界了?」
「可不是嗎,」臨淵嘆氣道,「唉,我答允了師父,不可將夢魂界之事隨意透露給旁人知道的,但今日倘若不走夢魂界,我們便算逃了,他們也必要追來,我這是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他嘮嘮叨叨的說個不停,彷彿師父已經在他眼前,他正在努力為自己辯解一般。
苗苗打斷了他的話頭,問道:「為什麽走夢魂界,他們便無法追來?」
「我不是說了嗎?夢魂界可是另一層世界了,」臨淵道,「咱們一旦進入了夢魂界,他們便見不到我們,況且夢魂界中的時間流動,與元陽界中不同,緩慢了許多,在夢魂界中過上好一陣,在元陽界中不過是一瞬間而已。」
苗苗恍然大悟,叫道:「所以……所以你今天和李叔動手時,便是用的這手段?」
臨淵頗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道:「哎,就我這點微末功夫,與人動手這不是找死嗎?但偏偏又不能輸,只能出此下策了。」
苗苗不禁好笑,想着他動手時竟是遁入夢魂界以後,估算了方位,悠悠哉哉的走到李嚴身後,這才回到元陽界,忽然出招,她搖了搖頭,只覺得自己早先為他如電身法所生的欽佩之情,真是好生不值。
她想了一想,又問:「那……那些人影一樣的東西,就是夢妖了?」
「當然不是,那些是魘,從幽陰界上來的,一看到我們這種整個人都進了夢魂界的大活人,就恨不得把我們給摁進幽陰界裏。」
苗苗吃了一驚,道:「他們是死人?」
「所以呢,我說殺人不好,我也從來不想殺人,你想,倘若哪一天我進了夢魂界,忽然有個被我殺了的人從幽陰界爬了出來,那豈非很可怕?」臨淵說著,打了個寒顫。
苗苗一想,果然覺得很可怕,推了他一把,道:「別說啦,怪嚇人的。」她頓了一頓,又問道,「那那隻……東西是什麽?」
「什麽東西?是了,你是說阿毛,牠是貘,食夢的妖怪。師父說,夢妖最恨我們這些斬夢者,因此只要我們一作夢,那便危險得緊,因此我們身邊都要有這麽一隻貘,專吃我們的夢的。」
苗苗默默點了點頭,但洞中實在太黑,臨淵根本看不到,追問道:「所以我說的,你都信了?」
苗苗嘆道:「我都親自去過一回了,還能不信嗎?」
臨淵頓了頓,道:「你可別告訴別人。」
「放心吧,就算我說了別人又哪裏能信?」
「這麽說倒也是。」
「我的事你也別告訴別人啊。」
「就算我想說,我能跟誰說去?」
「這麽說倒也是。」
苗苗說完,忽然咯咯笑了起來。
黑暗中,她的笑聲如珍珠一路滾落,清脆而動聽。
臨淵也笑了,他不必問,也明白苗苗為何發笑。
兩個認識了不久的人,卻已互相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訴了對方,這本就是件極其荒謬的事。
他們自己也覺得這荒謬到了極點,所以發笑。
這一日真真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