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叄柒捌:為的是

章叄柒捌:為的是

魯恩知道馬歇爾對這本書產生了非常大的興趣,旋即將這本書拿起來,塞到女孩的手中。他忘了什麼似地說道:“這本書,並不會為你指點任何迷津,也不會為你指引任何道路,我能做到的只能是回顧過往。”

“我不知道......您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馬歇爾拿着這本書,翻開第一頁,見這本小冊子的頁眉上落着手寫的幾個黑字《杯子國的故事》。

“所有小說,戲劇,和其他種類的藝術形式只會回顧過往。”魯恩說,“而現在,未來,都是人該去走的事情。故事中的未來只是過去的未來,而不是真正的未來。而我作為【作家】,也只不過是在書桌上寫下一個個人發生過的一件件事情而已。正因為此,時間的痕迹,人的痕迹,才能留在紙面之上。未來的痕迹,永遠不會在文字中顯現,如果有,那便是神的恩典,是屬於狄達摩降下的神諭。”說罷,他莫名用狡黠的目光投降梅林,這讓梅林有些不可思議。

他真是什麼都知道?連我之前從梅林聖地拿到的那本書,他居然都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狄達摩的神諭......若書中說的話真的對應了未來,那麼這本書真的和神有關,和狄達摩有關!

梅林越想越吃驚,若是這樣的話,他作為梅林的一切,是否也能從這本書中得到答案?還是說,這本書只是在騙他......按照【作家】的話,書中的未來只是過去的未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梅林。”魯恩忽然說,梅林下意識地轉過頭來,這位【作家】像小孩兒似地得逞地笑了,“你手上的這本書,雖然能夠為你提供很多的幫助,但你始終是你,不是書中的可能存在的那位存在。不論是碌碌無為地工作也好,當英雄拯救世界也好,作為一個騙子行於世間也好,都是你的可能性的存在,你需要思考自己究竟要做些什麼。”

馬歇爾心頭已然對梅林的真實身份起了懷疑,畢竟沒有一個正常人入學的時候會莫名其妙地隱藏自己,更不會戒心如此之重。他雖然看上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但在班上,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梅林的身上有一個非常可怕的存在。這是艾琳給予他的警告,而現在,她總算能夠聯繫更多信息,逐漸串聯起梅林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了。

她不免有些興奮,對於梅林的好感不降反升,因為她久違地出現了一種朋友的感覺。畢竟,做朋友,總是得要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東西嘛!

而馬歇爾眼中的梅林一方面有些感慨,一方面卻又起了戒心。對於這種自報身份的場合,他的確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因為他從小到大都沒有交過朋友,對朋友的看法未免有些偏激。

“你應當交些朋友。”【作家】翹起二郎腿,對梅林說,“你還沒把她當做朋友吧。”

馬歇爾皺起眉頭,看來是對【作家】的話頗為信任,有些生氣地說道:“什麼?我們明明認識了那麼久!”

“也許吧......”梅林嘆了口氣,“但我會儘力。”

“儘力是什麼意思!”馬歇爾頗為不滿,“沒有朋友,你會很孤獨的!”

魯恩拍手哈哈大笑:“哈哈!你說的很對!所以說,我今天的任務實際上是撮合你們兩個當朋友咯?這也不錯,也不錯!當然我要做的不只是這些,畢竟你們是幸運進入藝術街的貴客嘛。適當的忠告也是必要的。”

“而你,馬歇爾,你家族為你帶來的一系列麻煩,一方面是你前進的動力,另一方面也是束縛你的牢籠,放下一些成見,過得輕鬆一些,也沒什麼不好的吧?”

“你不也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我嘛......”梅林不免委屈地小聲說道,“我們一直之間互相也沒吐露什麼自己的情況啊。”

“這倒也是......”馬歇爾想了一想,確實也是這個道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不能輕易地罵一個看上去很蠢的人愚蠢,也不能輕易地罵一個看上去很平庸的人很平庸。難道你就不蠢,不平庸嗎?”【作家】顯然對這場談話很有興緻,“但很有趣的是,情感這種東西,不就是強加在別人身上的嗎?真是太奇怪,太奇怪了!按這種話來說,我對你們說的話一方面也只是強加在你們身上的啦。”

“不,你說的話很有道理。”馬歇爾堅定地說道,“不論你是馬林還是梅林,我身上確實有一些事情,現在沒辦法告訴你,但興許有那麼一個契機,我也許會對你說清楚的。我希望你到時候同樣也能對我袒露你的心聲。”

梅林在這個時候,卻又顯得那麼手足無措:“嗯,嗯......我也,差不多是這樣吧。”

“難道我作為【作家】就只是為了記錄一些過去的事實嗎?”魯恩說,“我想,應該不是的。每個人無時無刻不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正是因為這樣,才構成了我們前進的道路,我們人生的意義。我真的希望你們能快樂地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對真,善和美有着更加深刻的看法。”

雖然魯恩說的話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語,但不知為何,馬歇爾和梅林在其中都能收穫到一些東西,一些讓他們不那麼累的東西。作為小孩兒,他們的第一要務應該是成長,若是這一基本的目的都做不到,又談得上什麼呢?友誼是成長中重要的組成部分,若是沒有真正的朋友,梅林的心靈也是不完全的。

雖然對對方互相留有餘地,但作為朋友,只需要知道“留有餘地”本身就夠了,不是嗎?梅林和馬歇爾在【作家】的引導之下,終於對這一忠告得以體會,兩人之間的關係,興許也有了長進吧。梅林雖然低頭不語,但他知道,面前的這個小女孩兒,興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了。

“什麼東西都可以是維繫友誼的手段,說得明白的東西,比如說興趣,是一個手段,但那些說不明白的,上不了檯面的東西,同樣可以是維繫友誼的手段。你們的道路都會是坎坷的,這一點,我會板上釘釘地告訴你們,”魯恩說,“但我相信,你們會處理的很好的,憑藉自己的能力。”

“也許吧。”梅林並不打算打包票,但他還從來沒交過朋友,對於嘗試新事物,他還是抱有一絲期待的。對看待朋友這件事上,梅林的確有自己“獨到”的看法。

魯恩不免苦笑:“不過不得不說,梅林,你也真是奇怪透頂了......年紀輕輕就變成這一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樣子......也罷,也罷......希望我們日後能夠再見吧,誰也說不清命運的把戲,不是嗎?想當年啊,我可是有很多朋友的......”

這位年邁的作家一揮手,梅林和馬歇爾不由己滑出了他的屋子。巷子的道路被奇怪地拉長,又被任意地縮短。斗轉星移之間,恍然隔世,眼前竟是一片灰白的牆壁了。但他們的記憶分明告訴自己,方才他們經歷了一段非常奇妙的旅程,一場不合常理的,卻又令人不斷遐想的旅程。

這段旅程美嗎?也許吧。但美與否,最終還是情感的化身,在自己心中留下的斑駁痕迹。但對於兩人來說,這段在不信任中建立起信任的友誼,才是他們在藝術街中收穫到的最重要的東西。

“你看來對我隱瞞了很多啊。”馬歇爾叉着腰,有些不服輸地說,“虧我還給你輔導雅力士史啦!”

梅林同樣臉紅了:“你不也一樣嘛......你的家族又是什麼樣的?”

“我好餓,我們去吃飯吧。”馬歇爾撇過頭,開始轉移話題了。

“好。”

“你會跟我說關於你的事嗎?”

“也許會的,但你不要抱有很大希望。”

“那我的事,我也說‘也許會的,但你不要抱有很大希望’咯。”

梅林笑了,笑得很開心,沒想到有朋友的感覺還是挺不錯的嘛。或許,他的事,也許真的可以在某一天朝這個名叫馬歇爾的女孩兒傾訴。當自己的心頭無時無刻不被一枚尖釘穿透之時,竟是奇怪地忘了疼。但這種喚醒疼痛的行為,說不定也可能成為拔出尖釘的機會。

而在藝術街內,魯恩·懷特正在家裏整理書架上的書。書架的最底層有三本擺放歪斜的手札,對於喜歡整潔的【作家】來說,這一點對他來說是不可忍受的。

第一本書叫《畫家》,而第二本書叫《雕刻家》,第三本書則叫《音樂家》。他從未對別人說過,他寫過這三本書。第一本書寫的是一位在世時獲得滿堂彩的畫家,但在在老年時得了痴呆症,最終忘卻了一切,將自己的畫作燒的一乾二淨,而他也在這場大火之中命喪黃泉。第二本書寫的是一位年輕的雕刻家,他的作品同樣極其精湛,獲得了極高的聲譽,但是在六十歲那年,他去看了一場舞蹈劇,見到那台上柔美的舞者之時,他忽然覺得,自己的一切作品都變得不值一提,他拚命地去捕捉那一份屬於生命的美,但最終失敗,最後挖出自己的雙眼痛苦地死去。而那第三本書,則是描寫了一位評價兩極分化的強迫症音樂家,因為他既能創造出極其悅耳的音樂,因為醜陋的話語猛抽自己的耳光,也能造出由無厘頭的荒謬音節組成的災難,讓他人遭受痛苦的折磨,在故事的最後,他因為一位失心瘋的觀眾揮刀相向被刺死。

藝術街的長度在縮短,屬於三位藝術家的屋子逐漸往內收縮,最終與【作家】的房屋重疊在一起。而這三位富有性格的藝術家,正是【作家】筆下的結果,他們也是魯恩的一部分。

“啊......好累......”魯恩靠在黑色的真皮座椅上,長舒一口氣。

而正在此時,一隻白色的,年輕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不該說那麼多。”

魯恩咯咯笑了:“你覺得我該說些什麼?”

“你很有可能會幫倒忙。”手的主人從晦暗的陰影之中步步浮現出來——一頭白色的長發,而長發的末端染上了由淡至深的藍紫色,他的身形纖細,攏於白袍之內,卻又不顯得過於單薄。

“梅林,你不相信你自己。”魯恩板起了臉,忽然從桌上拿起先前給兩人看的小本子,上面寫着關於梅林和馬歇爾來到藝術街的原因,“還是說......”

“你本不應當知道你在說什麼的,”被稱作梅林的男人面無表情地說道,“但你在死前選擇了逃入屬於自己的,永恆的時空之中。而你現在又要往外伸手,攫取你根本不應當拿到的東西。你會不明不白地死去,你的靈魂也會不明不白地消散。”

“不,梅林。”魯恩將這未寫完的書本攤開,隨意地拿起狹長的羽毛筆,蘸取墨汁,開始寫了起來,“我對於今天,已經期待很久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故意不將這三十年前的作品寫下去?”

梅林搭在肩上的手逐漸收緊,恨恨地說:“你在試圖觸碰神本身。你這個瘋子。再這麼寫下去,你連自己的一隅之地都保不住。”

“我不後悔。”魯恩睜大眼睛,狂熱地看着梅林近乎塵仙的潔白面頰,“自從我說出那句原初魔囈以後,我明白了......我到底要做什麼!你們根本就無法阻止我,阻止我獲得那個答案!”

梅林搖了搖頭:“這是沒有意義的......對你,對我,都只是災難而已。”

“我是個自私的人,但我還是忍不住......忍不住觸碰神的足跡!”魯恩聲如洪鐘,“你覺得我幫助你是為了什麼?你覺得我會這麼單純地幫助你嗎?”

“我知道。但我只能告訴你,你這麼做,也只不過會以悲劇收尾。”梅林輕聲說道,“直視神只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是你徹底毀滅,而第二種,則是神徹底毀滅。你的文字已經逐漸牽扯進一些你不該牽扯的東西了,法則會將你湮滅。”

魯恩的表情變得癲狂:“我不在乎。”他舉起羽毛筆,蘸取桌邊的墨水,指向梅林和馬歇爾進入藝術街的片段,筆尖緩緩落下。

“你,為的是......”還未等梅林說完,他忽然發現,自己手上的觸感徹底消失,只聽得啪嗒一聲,黑色的羽毛筆跌落在書桌之上,墨跡在手稿上緩緩地暈開。

只是在筆尖落在紙頁上的那一個瞬間,【作家】魯恩已經永遠地從這個世界之上消失了。梅林皺眉,用力按着額頭,默默承受腦海中關於【作家】記憶被抹消的痛苦。他旋即轉過頭去,渾濁和清明在眸中交戰。

四處的空間劇烈顫抖,梅林即刻自魯恩的屋內消失不見。

藝術街正在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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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達摩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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