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叄陸玖:一個問題
梵岡的城中心在魔陽當空之時,總是溫暖的,只不過在如此深秋,不論如何也沒能格外得暖。西風不斷從巷的這一頭灌到巷的那一頭,呼呼的風聲伴着細碎的腳步聲,一點點地走入這條半是陰翳的狹小街道之內。
這裏算梵岡的老街區了,巷子很窄,房屋高聳,一天之內能夠照到的陽光寥寥無幾。艾倫和諾艾兒不知為何從學校里出來,遊盪到這裏了。這裏離學校居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少爺......”諾艾兒提着籃子,跟在艾倫的後面,“馬上要上課了,這事情,也可以等放學再辦。”
艾倫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手帕,擦了擦光潔白凈的手,似是隨意地敲了敲經過的一扇門:“現在他還在,放學之後,人說不定就走了。”
門內很快有了動靜,艾倫和諾艾兒的腰板挺得很直,在略顯陳舊的門前,頂着呼啦呼啦的風。很快地,銹跡斑斑的門把手旋開來,現出一個衣冠不整的中年胖男人。他頭頂滑溜溜,兩旁披着書頁似的兩瓣頭髮,臉上泛着滑唧唧的油光。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看上去應該就是胸前頂着的一個銀白色十字架。
“你們是......”禿頂男人砸吧砸吧嘴,嘴裏噴出一股濃郁的臭氣,“我不認識你們。”
“你是易璐爾·瓊斯。”艾倫嘴角上翹,溫和地說道。
男人搔了搔自己的頭頂,皺起眉頭,不耐煩道:“所以說,你們是誰?我要關門了——”
他卻沒想到,面前的這個小男孩一把從籃子裏抓出一支黑色的手銃,黑洞洞的槍口直指他的面門。艾倫平靜地舉起右手,仰視着比這個高出足足半倍的男人,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就不會扣下扳機。”
禿頂男人吞了口唾沫,害怕地大叫道:“好,好!別,別殺我!”
“你的父親,母親,還有你的女兒各叫什麼名字?”艾倫問出了一個近乎離奇的問題,基本上也沒什麼人第一時間用槍指着另一個人盤問對方家裏到底有多少號人。
明明很簡單的問題,到男人這裏竟是忽地一愣,他雙眼猛地一睜,瞳孔急劇收縮,鬢角淌下一滴汗珠,結結巴巴道:“我的父親是普萊爾·瓊斯,我的母親是夏莎·瓊斯,還有我的女兒......”
不知為何,他在這裏格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馬歇爾·瓊斯。我,我沒什麼可以說的了!可,可不可以放了我?”
艾倫卻沒放下自己的手,眼底厲芒閃現,一瞬之間,他似乎能夠看透男人眼睛背後的想法,沉沉地說道:“你在說謊!”他即刻扣下了扳機,槍膛中噴出晶瑩的火星,一顆滾燙的鐵彈嘭地射出!
“不......不要......”
事情並沒有向艾倫預期的那樣發展,男人胸前的十字架猛地閃爍,在子彈馬上觸到他眉心的剎那,卻見一道幾近不可見的半透明白色薄壁悄然出現,只聽得子彈觸到障壁的乒乓聲,血花迸濺的一幕並沒有如願發生。
【以吾之名!】
肥碩的身影融入陰影,化似一灘漆黑的濃痰,倏地閃到艾倫身後,重新顯出身形來。他張開大手,直直地夠向艾倫的脖頸。他面露凶光,眼角張開數道亮藍色的魔紋,一道若隱若現的門扉於身後默默閉合。艾倫想看清楚門扉背後的圖案,但他失敗了。現在更要緊的事是如何躲避這男人的殺招!
“哇啊!”
艾倫猛地拽住了諾艾兒的手臂,把她拽到自己的身後,而他趁着身體的移位,猛地掀開了籃子上的白布,露出一隻黑色的短槍。他抽出短槍,用力按下槍柄上的按鈕,短槍唰地伸長,手腕輕輕一挑,魔力的光澤是踢踏的粉塵,黑色的長槍變得刷白。
卻見那白光打了個弧度,艾倫將長槍飛速掄了一圈,還未等男人的手臂伸至脖頸,一道粗長的血口順着他的中指逐漸生長,好似大樹往泥土蔓延的根須,徑直延伸到男人的肩膀。
男人在死之前,最後只聽到了這麼一句話:“我不喜歡骯髒的東西。”
白光一閃,男人的頭從肩膀上咕嚕嚕滾落下來,艾倫甩了甩槍尖的血漬,重新按下槍柄上的按鈕,長槍頓時縮短。他沉穩地將短槍塞回諾艾兒手中的籃子裏。
艾倫看着臉色發白,卻在努力支撐的諾艾兒,又低下頭,看了看她戰戰的雙腿,旋即說道:“我會為你爭取一個普通班的位置,我相信,你也很希望在這裏學習的吧,你的底子並不差。”
“真,真的?”諾艾兒的欣喜壓過了恐懼——她已然看過數次這種光景,“我也可以......在這所學校讀書嗎?”
“以范斯彼爾德家的能力,着不難,”艾倫沒有看無頭男屍,一邊掏出手帕,一邊走進了男人的家裏,“進來,我需要你的幫助。”
兩人走進屋內,開始仔仔細細地搜查起一切物什,除開不能得到任何信息的物品,其中最多的便是關於宗教的書籍,還有捆紮在一起的一卷卷書信。艾倫隨手扒開其中一卷信箋,信的台頭並不是那個男人剛剛所說的名字。艾倫的眼光從來都不會差到哪裏去,他能夠用自己極其冷酷的目光穿透對方的一切心思。
但他的這個能力貌似愈來愈不準了,尤其是在諾艾兒的身上。每一次她偷吃東西,在女僕長責問她時,艾倫總會出面,為她作證,她沒有偷吃東西,即使她的嘴角上還殘留了一些餅乾屑。
艾倫很快找到了自己本次的目標,這是一封比較新的信,寄給他的人名叫菲利普。這是他的父親給他的任務,他是范斯彼爾德在梵岡設置的眼線之一。雅力士的權力爭鬥,范斯彼爾德家族不可能不參與。
“這麼多書......”諾艾兒雖然生得不好,但她也總還是認得字的,見到這麼多新奇的書,她似乎很是興奮,“狄達摩神教......狄達摩......”
艾倫將信箋塞進懷裏,皺着眉,湊過身來查看這男人書桌上被諾艾兒打開的書本:“什麼狄達摩......這是日記?還是......”他自然而然地看向書上的內容,僅僅是看了兩三行,他的臉色忽然大變,嘴角輕輕翹起。
這件事情,貌似並沒有他想的這麼簡單。
【這些人能夠損害你嗎?他們能夠破壞你的統治嗎?天涯海角之內,你的統治最是完善!】
【他們力圖逃避你的聖容,但能夠逃往何處?哪裏你會找不到他們?他們之所以遁逃,是為了不要看見鑒臨他們的你。】
【他們閉上了眼睛衝撞你——因為你並不想放棄你所創造的任何一部分——這些不義的人衝撞你,受到了正義的處分;他們自願置身於你的慈恩之外,觸犯你的正義,領受你嚴峻的處分。】
【是時候......做一次清算了。】
【我親愛的,偉大的主......雖然我對你的每一次讚譽,都證明了我等的愚蠢,你的無處不在,便是回歸的證明......】
【狄達摩......何時才能見到你?我永遠愛着你,我的主!】
話從艾倫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一切的含義都變得不大一樣了:“這是......狄達摩神教。他們貌似要做些什麼,這很有意思,不是么?”
艾倫從懷裏掏出一個黑色的小袋子,輕輕地抖落兩下,內里綻放出五彩繽紛的霞光,霞光照耀之處,一切書信全部消失。它們全都裝進了只有這個巴掌大的袋子之內。
“走吧,在這裏浪費了不少時間。”艾倫似乎是收穫到了什麼玩具,諾艾兒能夠通過他的眉毛得知,他的心情十分不錯。
范斯彼爾德家族的人,非常喜歡掌控全局的快感。支配是每一個人的本能,是每一個人生來必有的意志,只是范斯彼爾德姓氏之人的天性尤為凸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