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方冷激將談四禍 庸良密謀並兩州
詩云:
辯士多毀訾,不聞談己非。
猛虎恣殺暴,未嘗嚙妻兒。
此理天所感,所感當問誰。
求食飼雛禽,吐出美言詞。
善哉君子人,揚光掩瑕玼。
這一首詩,單諷那一等辯士說客,專以女干詐為務,朝三暮四,顛倒黑白,搬弄是非。而世間人又多有不識其計的,便只覺得句句皆是至理良言,依策奉行,哪知自己早已經落入他的圈套之中。到得後來騎虎難下,縱然驚覺失卻了本心,亦無計可施矣。
且說當時褚天劍聽聞虛子臣遣使來訪,卻依着庸良計策,不叫人引入。只推說公務繁忙抽不開身,先讓他在外頭立了一個多時辰,要消磨方冷銳氣。
方冷早知其意,也不着急,只冷冷一笑,彈劍笑道:「我只道越王是個英雄豪傑,千里迢迢特來拜訪。卻不料是個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只識蠅頭小利而不顧萬世基業之徒。走休走休!」
方冷說罷,轉過身往外便走。方到門口,卻被一人攔住,說道:「你道我會稽越王府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便走的么?」
方冷看見那人金盔銀甲,腰佩利劍,身長八尺,氣宇軒揚,笑道:「這位可莫不是庸將軍么?」
那將正是庸良,被他一下叫破了身份,先是一愣,隨即道:「便是本將軍。」
方冷拱手為禮道:「久聞越王麾下有一員虎將,有那萬夫不當之勇。昔日符剩文謀反之時,連破江南無數城池,卻獨獨在廣陵城下連折了八員偏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庸良平生之戰,以當年廣陵城連挑八將為最,此刻聽方冷提及,登時不由得一喜。然而他隨即又板著臉道:「越王在大校場檢閱兵馬,無暇來見先生,便請先生在外稍等片刻。」
方冷知他心意,便即順勢笑道:「早就聽說車騎將軍治軍有方,小生今日若是得以一見,卻是榮幸。」
庸良道:「既然如此,請方先生隨本將軍入內便是。」兩人轉入軍營,卻見刀槍林立,斧鉞成行,銀光閃閃照將下來。左右立的都是彪形大漢,虎視眈眈看着方冷。
方冷目不斜視,昂首闊步而入。方到一個轉角,卻見一條大漢閃出,手提朴刀,照着方冷便砍,口中喝道:「你便是虛子臣處來的狗賊么?」
庸良斜眼看方冷時,卻見他不躲不閃,只微微一笑。那大漢本就是庸良安排了要來恐嚇方冷的,見方冷不躲閃,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在那裏張牙舞爪咆哮。庸良見了,沒奈何,只得呵斥左右,將那大漢拿下了推出帳外。
方冷隨着庸良一路前行,卻聽庸良問道:「我三軍兵馬如何?」
方冷搖頭道:「兵馬雄壯,的確不錯。只不過你大帥正在練兵,卻不檢閱這些精銳。部下又無軍紀約束,肆意傷人,可越王見全不知兵。況且方一見面,便用這等精銳兵馬來嚇唬我這使者,反倒不怕暴露虛實,可見乃是鼠目寸光之徒。小生倒要重新考慮與越國結盟的事兒了。」
庸良聽了,臉色大變,道:「這些原本便算不得精銳,越王那裏檢閱的方是——」
他話未說完,方冷便打斷道:「若是嚇唬使者還不用上精銳兵馬,可見更差一等,連方略也不識了。庸將軍不必多說,帶路吧!」
庸良自知難與方冷舌辯,也不多說,只帶着方冷穿過了軍營,卻到大校場。方冷看時,四面果然有許多兵馬排開,列陣進退。校場中間卻有一座高台,一面紅旗在上面磨動,指揮若定。那高台之下,左邊列四十二員出征勇將,右邊列三十六員參贊官僚。台前戈戟森森,階下三軍整整。台上立着一員鐵塔也似的虎將,頭戴風翅金盔,身着魚鱗鎖子甲,腰系金鑲白玉帶,腳揣粉底皂朝靴,斜披着一件大紅綉鸞蟒龍袍。正是威風凜凜,果然相貌堂堂。方冷情知便是褚天劍了。
方冷一見,仰天哈哈大笑道:「我還只道越王有三頭六臂,今日一見,不過一個莽夫!不知兵法,不識大勢。不如走休!」
褚天劍怒喝道:「拿下了!」
庸良聞令,一把將方冷摁在地下。褚天劍卻把紅旗招展,三軍登時都寂然無聲,讓開一條道路侍立一旁。
褚天劍在台上喝道:「抬頭!」話音剛落,庸良便一把抓住方冷頭巾,將他腦袋拎了起來,仰視着褚天劍。只聽得七八甲士齊聲呼喝,抬上了一口油鍋,燒的滾燙濃煙直冒,便放在了那將台之前。
褚天劍把手指着那口油鍋道:「本帥聽聞有個不知死活的說客過來,特地擺好了這口油鍋。本想來聽聽這說客有什麼好說的,如若沒有,便請入鍋。卻不料你這廝張口便來辱罵本帥,實在留你不得。左右,架起了給本帥丟進去!」
褚天劍話音剛落,便有兩個侍衛搶上,架起了方冷便往油鍋處走。
方冷卻不掙扎,只哈哈大笑道:「方冷今日入鍋,炸個外酥里嫩。只是沒想到方冷區區一介酸儒,竟然得以與越王同葬,妙啊!妙啊!」
褚天劍奇道:「你這漢子莫不是失心瘋了?誰來與你同葬?」
方冷笑道:「越王不聞么?昔日春秋幹將鑄劍方成被殺。幹將之子懷其首與楚王同落釜中,血肉不可辨識,故只得分而並葬之,曰「三王冢」。今日方冷化於鍋中,鍋尚未涼,不久越王亦將入來。不是方冷便得以與越王同葬個二王冢么!」
褚天劍怒極反笑,呵呵笑道:「本帥倒要看看,你能用什麼妖法把本帥也扔入這鼎油鍋之中!」
方冷亦笑道:「小生行走江湖多年,見過公卿權貴無數,如王爺這般死到臨頭還不自知的蠢貨,倒是頭一回見。」
褚天劍仰天一陣假笑,隨即勃然怒吼道:「狗賊,你今日不把這話說明白了,連油鍋也下不了,定要把你千刀萬剮!」
方冷道:「如今楚強而越弱,大楚使者來訪,乃是為了天下動態。而區區練兵,不過一時小利。越王為了這蠅頭小利而不顧天下大局,可見是個鼠目寸光之輩。大楚兵馬指日兵臨會稽,越王這等無能之輩豈能抗拒?必然身死族滅,爾等眾將佐識得大體的,早早棄了越王,投奔我大楚才是上策。」
褚天劍怒道:「虛子臣派你來,就是來此羞辱本王的?」
方冷隨即正色道:「不是,小生雖是被大楚天王差來此處。卻是聽聞越王威名,特為越王利益而來。」
褚天劍道:「為了本帥利益?」
方冷道:「正是。方今天下,唯有三強。大楚承天帝皓命,立足荊襄,東制大江,西吞巴蜀。梁王竊據神都,劫持百官,號令中原。眾儒操縱大都,假借皇命,向南虎視。此三強者,皆欲得越王首級而後快,故小生曰越王危矣!」
褚天劍霍地變色道:「大都乃是天子腳下。本帥深受天子龍恩浩蕩,得為封疆鎮侯,天子必不負本帥!」
方冷聽了,哈哈大笑道:「天子不負你,可是在大都的發佈詔令之人,可未必便是天子!
「你不見五月的罪己詔么?致元皇帝顯然早已被凱寇那班老臣脅迫,才不得不下此詔。不然以致元皇帝之雄才大略,豈會委政於這一班腐儒而退居深宮?況且大都之詔,稱越王為會稽侯。而如今越王蟒袍儀仗,都按神都攝政王旨意如王公樣。是以若是大都得勢,則必究越王僭越之罪。
「而荊楚之地,兵權在神武大將軍雲龍一人。越王與他有奪妻之恨,焉能不報?神都梁王之處,又是泰富和葷頓當權,有着昔日神都之戰的大仇。是以小生曰此三強皆欲取越王之首級而後快也。
「越王請想,吳越之將,勇如荊楚武士乎?吳越之兵,強如神都鎮軍乎?吳越之名,正如大都天子乎?將不勇而兵不強,名不正而言不順,小生竊為大王憂懼!」
褚天劍聽了,冷汗直下,急下高台,喝退左右,親自扶起方冷道:「先生可有良策以退強敵?」
方冷道:「某有一計,只怕越王不肯聽從。」
褚天劍道:「便請先生明示。」
方冷道:「自古吳楚一體也,荊州若失,則敵軍順長江而下,指日可至吳越。是以當年諸葛孔明為隆中之對,曰東和孫權,北拒曹操。關羽不能聽從,乃至大意失荊州,使蜀漢後來北伐無功。然吳國雖得荊州,亦無力北上,終於俱為魏晉所吞。此前車之鑒明矣。
「今我大楚雄踞荊州,旦夕可破巴蜀,是劉備之勢也。而大王平定太湖,號令吳越,是孫權之勢也。方今之計,北方分裂為梁、燕、涼、晉,其勢比曹操相去遠矣。若越王與我大楚天王結盟,同心對北,何慮天下之不定?」
褚天劍道:「然而一如先生所說,這荊州雲龍卻與我有奪妻之恨,他如何肯從?」
方冷笑道:「敢問越王,那沈米凡如今在何處?」
褚天劍道:「先前神都之戰,我大意兵敗,沈米凡已經陷在他們手中了。我接受神都使命稱王以來,也幾次派遣使者去求贖回,但是梁王卻只是推脫。」
方冷道:「照哇!那沈米凡一人,便可牽制楚越兩國,是奇貨可居,那梁王怎肯便還?是以如今雲大元帥的意思,乃是要北伐神都,奪回愛妻。特遣小生此來,願請越王不計前嫌,一同發兵。大將軍還說了,若是越王情願發兵,則約定兩軍先下洛陽者得沈米凡。倘若越王先克洛陽,雲大將軍絕不啰嗦,另娶妻室。
「這般一來,三強之中,荊楚為友而梁王滅。如此越王可解三強虎視之禍,此一利也。可得荊楚強援,此二利也。可得沈米凡,此三利也。若越王不從小生之計,則大楚指日順江而下,其禍一也。梁王覆滅之日,大都將案僭越之罪,其禍二也。棄沈米凡而使天下道王爺寡恩,其禍三也。舍三利而取三禍者,小生未聞也。唯王爺明鑒。」
褚天劍當時被他一番言語說動,便即要點起軍馬,往北面殺去,去奪那沈米凡。庸良在旁聽了,勸道:「欲攻神都,必經徐州。徐州刺史洪印素來不奉將軍號令,若是我大軍在前,他抄截在後,則必為所擒。方冷畢竟是虛子臣的人,我看這多半是他借刀殺人的計策,大帥還是小心謹慎為上,不要白白折了軍馬。」
方冷在旁聽了,哈哈大笑道:「這一件事,卻也不難。既然庸將軍擔心小生是楚王的女干細,那麼小生再獻一計,保管不費一兵一卒,便讓洪印率軍來降如何?」
庸良聽了道:「果然如此時,我等當然相信先生。不過若是先生信口雌黃,這軍中無戲言,可要軍法處置!」
方冷一口應承,褚天劍聽得大喜,一邊整飭大軍,一邊請方冷往北面徐州而去,去說洪印。方冷方出王府,忽然被一人劈胸揪住,說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為虛子臣來此敗我越國。」方冷看時,認得是褚天劍手下的長史阮騰。
那阮騰出身江南豪族,其族兄建業留守阮浚乃是褚天劍心腹之人。後來阮浚攻江夏敗於夏翼赦,被張栩楊所殺,褚天劍便用阮騰繼任建業太守。後來雲龍攻破神都,姚子劍下落不明,而梁王姚子萌攝政監國,阮騰便與庸良一同擁護褚天劍進爵越王,平定吳越之地。褚天劍將他用為長史,和庸良一文一武皆是心腹之臣。
方冷見是阮騰,登時呵呵笑道:「我為越王陳說利害,哪裏卻來敗壞越國了?」
阮騰道:「方今天下形勢,唯荊州與徐州兩處毗鄰吳越,是我心腹之患。古來長江天險不能為兩雄共據,故而越國與荊楚終有一戰。然而我越國孤弱,現今勢不能并吞荊州。梁王雖然信用泰富、葷頓二賊,然而既已封褚帥為王,便可依之為援。我等唯有北上進取徐州,與梁王呼應中原,才有勝機。
「今若假道荊、徐,共攻洛陽,事敗自不用論,便算事成,我越國既不與其相鄰,亦不能久守其地,必為荊楚所得。是魏滅中山,而趙得其利也。梁王既滅,越勢不能獨存。虛子臣北克洛陽,西並巴蜀,豈能容東邊吳越在卧榻之側酣睡?此是我出兵攻友,而因以資敵自斃也。你心思如此歹毒,還說不是來敗壞越國?瞞得過越王,卻瞞不過我。」
(註:公元前407年,魏國吳起、樂羊在三年鏖戰後攻滅中山國。但中山國與魏國並不接壤,魏國之後無力控制,其地遂落入相鄰的趙國之手。)
方冷一聽,呵呵笑道:「依着閣下之意,是該遠交近攻——遠連梁洛為援,近取徐州為基,是也不是?」
阮騰一挑眉毛,說道:「正是!」
方冷笑道:「若是我說方某此來,恰是為了連梁取徐,那又如何?」
阮騰道:「不信你倒有這般好心!」
方冷聞言,哈哈大笑道:「你這遠交近攻之計,可也曾對越王說過?他從也不從?」
阮騰惱道:「越王忠直,不願便行先殺朝廷命臣。他既不聽我言,倒偏聽你說!」
方冷笑道:「先生之言不合道理,越王自然不聽。我言若是有理,越王何故不聽?」
阮騰怒道:「如何我的言語便不合道理?」
方冷道:「越王剛正有餘,智巧不足。他所以不取徐州者,乃因忠於致元皇帝,而洪印亦以忠信所著之故耳。洪印本是致元皇帝親用的刺史重臣,而梁王則是篡逆之輩,是以越王不願奉梁王旨意并吞洪印,是也不是?」
阮騰道:「不錯。」
方冷說道:「然而人無傷虎心,虎有食人意。先前褚車騎屯兵汝州,召洪印不至。後來他承神都旨意進爵越王,洪印又更不認。洪印自居朝廷命官,威福一方,只受朝廷詔令,卻不聽梁王旨意。他心中認定越王有不臣之心,早有猜忌之意,只因力有不逮,這才不敢向越王發難,只是自保徐州一境之民。如今若是越王聲討梁王僭越篡逆之罪,鼓噪北上,你猜洪印卻又如何?」
阮騰微一細思,應道:「他既然不聽梁王旨意,那裏遲早便要除他。越王既然願意替他除去心腹之患,他自然是樂得兩虎相爭,自己坐收漁利。先生是想讓我等用假道伐虢之策,趁機便取徐州?只怕越王不會同意。」
方冷道:「天下大亂以來,九州刺史俱失其所。荊州刺史即是當今大楚天王,率先倡義,這不消說得。冀州刺史戴忠明為北胡所俘,益州刺史聶選被全景明所殺,青州刺史邵繼慶從於燕京,兗、豫二州都從於梁王,雍州刺史羅承海從於黃家道,揚州刺史龐亨從於越王。九州刺史之中,唯有徐州洪印得以自立,豈是巧合?以此人才智,又豈會不知假道伐虢之計?我料他定要將計就計,謀害越王。我等先行發其陰謀,那時越王必無不從之理。」
阮騰道:「洪印有幾個膽子,便敢來謀害越王?」
方冷呵呵一笑,說道:「那我們便借他幾個膽子,那又如何?」
阮騰奇道:「這卻是怎麼說?」
方冷便附耳過去,說出一番話來,只聽得阮騰轉怒為喜,連稱妙計。
閑話休提,次日褚天劍便叫阮騰寫下聲討姚子萌篡位的檄文,又表奏方冷為贊軍校尉,令他持檄文往北面去見洪印。方冷馬不停蹄,逕往彭城而去。那裏洪印聽聞有使者自會稽南來,急忙令人宣入。
方冷獻上了檄文,備述褚天劍欲興兵攻伐洛陽之意。那洪印細細地讀了一遍,忽然拍案怒道:「褚天劍叫你這廝來施假道伐虢之計,你道我看不出么!」方冷不慌不忙,反問道:「如何便是假道伐虢之計?」
洪印冷哼一聲,說道:「褚天劍素懷不軌之心,既已竊據吳越之地,接下來只該想着吞併我徐州。他怎肯率先倡義,興兵伐梁?就算他攻破了洛陽,河南之地亦不與吳越相接,於他有何好處?是以這必然是阮騰那廝的女干計,要騙我迎他大軍,藉機攻取徐州。」
方冷聞言哈哈大笑,說道:「褚天劍出身草莽,還是一身江湖習氣,講一個快意恩仇。那泰富先前使計詐他,扣下了他愛妻沈米凡。此仇不報,褚天劍絕對咽不下這口氣來。」當下便與洪印陳說利害,極言褚天劍之所以興兵北上之由。
洪印聽了,卻也頗合情理,未能便決。當時帳后卻轉出一人,說道:「既然洪大人心中不能決此事,下官願南去親自觀褚天劍動靜,查其真偽,再請洪大人定奪。」方冷定睛看時,那卻是個年輕的英俊儒生,正是:
生得唇紅齒白,更兼目秀眉清。風流俊雅正青春,必是偷香首領。
昔日角端未露,今朝滿座皆驚。等閑難與共為群,須得姮娥相稱。
方冷見那儒生相貌非凡,不免動問其來歷。那人呵呵一笑,說道:「在下是洪刺史府中一書生而已,何必動問?」方冷執意請教,那儒生才道:「小生姓昆,雙字煙塵,今在洪刺史府中為左撰計室之職。」
於是方冷與昆煙塵辭了洪印,取路望南回去。走到建業附近,那褚天劍已經點起大軍來到,方冷便領着昆煙塵望里拜見了褚天劍,備言洪刺史多多致意。當時昆煙塵卻用言語去套褚天劍的話,褚天劍胸少城府,卻多不知不覺將實情托出。好在褚天劍並不知方冷與阮騰密謀奪取徐州,當真是一心要與洪印共討洛陽的,是以並不露出絲毫破綻。
昆煙塵與褚天劍一番交談,頗得其心意,告辭出來,卻對方冷道:「我先前聽先生與洪徐州交談,只道有詐。不料褚天劍這廝,竟當真為了一個女子,便如此意氣用事。」
方冷道:「其人如此,又有何疑?」
正說之間,忽然轉出一將來,拉着方冷道:「來來來,藝靈兄,咱們去喝上幾杯。」
昆煙塵定睛看時,認得這將方才一直侍立於褚天劍之旁,方冷便介紹道:「這位乃是越國都督、鎮軍將軍庸良。」昆煙塵贊道:「久聞庸鎮軍大名,乃是褚車騎身邊第一心腹勇將。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尋常。」
庸良大喜,便道:「昆先生遠來,藝靈兄自當相陪。我卻實在該死,竟然冷落了貴賓。昆先生若是不棄,便請一同來舍下喝幾杯如何?」
那昆煙塵正要探聽越國聲息,樂得結識庸良這樣的大將,自欣然應允。三人推杯換盞,說些時勢,庸良又講論起一些兵法來。不料那昆煙塵看起來似是書生,對兵陣一道竟大有所學,當時侃侃而談,與庸良大為投機,倒是方冷在一旁插不進話去。
庸良與昆煙塵推杯換盞,俱吃得半醉了,那庸良卻拉着昆煙塵的手,低聲問道:「你可知我的出身么?」
昆煙塵道:「庸將軍當年乃是廣陵太守,亦是洪刺史屬下。後來建業符剩文造反,席捲江南,獨獨在廣陵城下受挫,不能推進。後來褚車騎帥軍平叛,之後便與將軍一同班師回朝。之後將軍便棄了廣陵太守之職,在車騎將軍府中任職了。」
庸良道:「正是!我當初舍了廣陵太守不做,乃是看中了褚天劍這廝的忠勇,故而決意相隨。可是此人有勇無謀,又居心叵測,頗有自立割據之意。唉,我卻不知何日也要身為從犯而死?」
昆煙塵一驚,卻生怕他是出言試探,便假意道:「庸將軍說哪裏話來?褚車騎剛勇忠烈,我一見便為之傾心。如今梁王篡逆,而他首倡大義,日後功名不可限量,庸將軍有何憂慮?」
庸良道:「你道他是真心伐梁?」
昆煙塵道:「這是自然。我今日觀他言語行動,都不似作偽。」
庸良聽了哈哈大笑,藉著醉意道:「我身為他心腹之將,知道的可比閣下多得多了。褚天劍之所以起兵,乃是為了一個叫做沈米凡的女子。只因昔日神都之戰時那沈米凡在亂軍之中被葷頓所擒,他才心心念念欲待將其奪回。昆兄且想:若是我等大軍兵臨神都城下,梁王卻以沈米凡為質,褚天劍焉能用心攻打?若是他驟然倒戈,則兄與洪徐州皆死無葬身之地矣!昆兄這番回去,可以對洪徐州細言此間利害,早設法將其除去。」
昆煙塵又是一驚,卻道:「庸將軍醉了,褚車騎一心為國,哪裏會幹出這種事來?」
庸良忽然拍桌而起,勃然怒道:「我因你是條好漢,故而將心腹機密相告,不料你卻這等畏首畏尾!今日若不殺你,必然連累於我!」說罷從壁上取下寶劍,便往昆煙塵刺去。
昆煙塵大驚,急忙躲避,那裏方冷慌忙將庸良攔腰抱住,說道:「庸將軍醉了,且先去休息則個。」
庸良一把推開方冷,說道:「藝靈兄,我等的密謀一旦泄露,為禍不小,豈能容他走脫!」言畢拔劍又要去刺。
昆煙塵見了,卻道:「且慢!庸將軍真有倒戈之意?」
庸良道:「我父親乃是邊軍雷豹衛統帥。二十年前東王之亂時,雷豹衛在西涼短龍嶺全軍覆沒,只有家父得以生還。後來家父亡故,我的兄長庸傑入侍禁軍,我卻在外郡為官。祖宗清清白白姓字,怎肯便隨他做反賊!我昔日在洪徐州治下,素知他忠誠愛民。若得他相助刺殺褚天劍,江南之地誰不願奉他為主!」
昆煙塵連忙道:「庸將軍休怪。只因小生身處嫌疑之地,不敢不再三謹慎。洪刺史想除去褚天劍久矣,只是他武藝高超、兵馬強壯,故而未能得便。不知兩位有何見教?」
方冷便道:「褚天劍有勇無謀,重色輕士,又勾結倭寇,意圖不軌。今江南有識之士皆知他不久必敗,庸鎮軍與長史阮騰皆有另覓明主之意,只是礙着他武藝高超,無計下手。若是洪刺史有心之時,可以假稱願意合軍共討梁王,卻設宴犒軍。褚天劍狂妄自大,必然不疑有他。到時候在酒席之中設下毒物,兩邊埋伏武士,饒他有通天本事,又豈能逃脫?到時候洪刺史將他首級號令,宣其罪惡。阮長史與庸鎮軍分管吳越文武事物,一同響應之下,誰敢說個不字?便請洪刺史兼領徐、揚二州,并力西征,則梁王又有何能?這豈不強過任由褚天劍那匹夫被一個女子擺佈?」
昆煙塵道:「既然庸將軍與阮長史皆有此意,何愁其事不成?小生明日便回彭城,請洪刺史定下計較。」
庸良與方冷又囑咐道:「此事十分機密,切切不可泄露。」昆煙塵自然答應了,次日辭別褚天劍,自回彭城見洪印去了。
不是今日庸良今日宴請昆煙塵,有分教:古來辯士少仁義,今時明日難如一。畢竟洪印是否得以定計誅殺褚天劍,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