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第六章 七目鬼蟬(12)
村寨族長沒有說謊,鬼草藥粉的葯勁一散,昏迷的幾人果然醒來。仲夏心繫仲雪安危,醒來第一時間便是催促眾人趕往山寨,聽聞有人去了,這才呼出口氣放下心來。
「回來了。」胡跖最先發現趕回。
時夢之不理睬胡跖的招呼,直接走到仲夏身前,質問道:「關於兩年前送錯鬼蟬被殺的那個人,你還隱瞞了些什麼?」
仲夏剛剛浮現的笑容頓時一僵,一臉莫名問道:「隱瞞什麼?」
蘇申夜在旁補充道:「兩年前偷走鬼蟬的人,還從苗寨帶走一個姑娘。我都被下了蠱毒,若不能十日內將那姑娘帶回,必定腸穿肚爛而亡。」
「十天!」胡跖叫道,「算上來回,根本沒時間找人!」
「所以才要問他。」時夢之指着仲夏,「快說!你知道去村寨的路,肯定跟他聊過。」
「我……」仲夏也犯了難,「我只知道那人姓吳,夷陵人。當時爹殺他之前,他為求饒曾說把路都標註在地圖上了,可以帶我們重新去拿。我是看過他的地圖,知道三個標記意思,才認出路的。並非跟他聊了多少。」
「你說姓吳?」時夢之喃喃道,「可族長說那人叫宗政堃,難道他們是同伴?還是說半路被這姓吳的截了胡?」
「最好是同伴。否則莽莽青山,如何找得到一個人。」蘇申夜話中之意在明顯不過,青山埋骨的確難尋去處。而他們也再沒了活路。
仲夏看出時夢之的憂心,連忙安慰:「肯定是同伴。我記得他說過要跟兄弟分錢。」
「那好。既是同伴,肯定能找到聯繫。夷陵也就那麼大。我們先找姓吳的,等摸清他的來歷,順藤摸瓜,必能找到宗政堃的下落。你說是嗎?雲姑娘?」
聽蘇申夜提到自己,雲初霽下意識覺得不妙,不知是何用意,故意一臉疑惑地問道:「閣下既有打算,何需問我?」
「宗政這姓氏可不多見。」蘇申夜緩緩道,「我雖是去年剛遷到江陵,卻也聽說江陵有個宗政家。家中兩子,長子於兩年前離家後下落不明,次子宗政霈前些日子喪命於華子屹之手。那位華子屹,雲姑娘想必不會陌生。」
「是我殺了他,那又如何?」
「傳聞姑娘殺華子屹是為宗政霈報仇。這種江湖軼事,宋先生應該最為清楚。」蘇申夜不想獨自得罪人,末了不忘將宋丹青拉出來。他也不擔心宋丹青否認,那砸的只會是他見多識廣的招牌。
果然,宋丹青點頭道:「的確有此傳聞。」
雲初霽見自己的目的已被識破,乾脆承認道:「不錯,我此次前來的確是受人所託,尋找宗政堃的下落。」
蘇申夜瞭然笑道:「如此說來,我等並無利益衝突,那姑娘為何要隱瞞自己與那位少族長的交易,你們所謂的報酬是否就是解藥?」
雲初霽一方面驚嘆蘇申夜之機敏,若與此人為敵,需得萬分小心,另一方面慶幸正好免去了她再解釋解藥來歷的麻煩。她直接取出解藥放於掌心。
「我並非有意隱瞞,而且據說服下藥後會有些不適,故而擔心你們不會信我。」雲初霽將藥丸遞給蘇申夜,發現他不接,知曉他擔心有詐,便將手移到陸小鳳面前,「你先?」
「好。」陸小鳳毫不遲疑,隨意拿起一顆一口吞下。很快,他臉色鐵青捂着嘴跑到一邊。
時夢之、蘇申夜和鄒瑜一同跟在他身後。不多時,三人鐵青着臉走了回來。時夢之拿起一顆藥丸便要吞下。
仲夏高聲提醒:「小心……」
「便是毒死,我也不要那些蟲子在我肚子裏亂竄。」時夢之直接打斷仲夏的話,一口吞下藥丸。
此言一出,蘇申夜和鄒瑜也停止猶豫。兩人幾乎是同時拿了一顆解藥快速吞下。雲初霽直接吞下剩下那顆。很快三人也捂着嘴跑開,只有雲初霽還在原地,絲毫未受影響。她不僅不難受,甚至一點感覺也沒有。看來那碗不知名的水中只有喚醒蠱蟲的「無香」,可惜山洞中鬼草藥性太強,故而蠱蟲仍在沉睡。雲初霽雖不知解藥是何原理,但一定與蠱蟲的活性有些許關聯。
花滿樓低聲問道:「你感覺如何?」
聽出言語中的擔心,雲初霽笑了笑,用盡量輕鬆的語氣說:「我沒事。」
不多時,四人回來。鄒瑜依舊看不出喜怒,時夢之臉色煞白,蘇申夜面色也不大好,唯有陸小鳳依舊笑嘻嘻的滿不在乎。
「那麼些蟲子。真想現在就有好酒,給我漱漱口。」
時夢之聽得直泛噁心,捂住口,狠狠地瞪着陸小鳳。蘇申夜勉強笑了笑,道:「我在夷陵的別院中有不少好酒,等回去必請陸大俠共飲。雲姑娘,不知你和那位少族長做了什麼交易?」
雲初霽還想着讓他們幫着尋人,自然不會說實話,道:「他讓我尋到楚幸和宗政堃兩人。」
蘇申夜不疑有他,點點頭道:「如此倒不與我們衝突。我等已服下解藥,時間不似那般緊迫。但仲雪姑娘不能久等,還需儘快趕回夷陵,查明那位姓吳之人的來歷。」
仲夏連連點頭稱是。
為照顧傷者,天方黑,眾人便尋了一處空闊地生火休息。汪增全、胡跖、章平、鄒瑜四人與其他人不對付,無論是行走還是休息都遠遠離着他人。宋丹青頗有興緻地打量着四人,將目光收回時,正看到范一彪悻悻地走了回來。而程萬戰拒絕了范一彪的好意后,正按照仲夏的吩咐,獨自扶着廣知大師在樹旁坐下。宋丹青看清原委,指着范一彪笑罵道:「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人,卻不想想別人需不需要你幫忙,更不想想自己是不是會添倒忙。」
范一彪撓了撓頭,想到自己心急助人***蛇毒,自知理虧,默默住了口。
蘇申夜看着范一彪身後的重劍,突然發問:「還未請教過閣下師從何人?」
「我師父……」范一彪一頓,改口道,「他說他只是指點了我幾招,不算師父。他說他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遠比不上仲越濤前輩。仲越濤前輩恐怕連輸字都不知道怎麼寫。原本我還笑他誇大其詞,直到見到雲姑娘,我才知道世上真有這種人物。」
雲初霽萬沒想到會提及自己,愣了一愣,嘆了口氣道:「我輸過。所以我才會站在這裏。」她輸給了人心,輸給了華子屹的算計,害死了宗政霈。
宋丹青見狀,輕輕拍了拍范一彪的肩,道:「輸贏可遠比你想的複雜。」
范似懂非懂地看向宋丹青,又看了看雲初霽,似乎悟到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雲初霽不想被人察覺情緒上的波動,默默走到一邊。時至今日,只要想到宗政霈的慘死,她依舊自責地無以復加。她總不由地想,若是她沒有停止追查真相,若是她早點手刃罪魁禍首,是不是宗政霈就不用死。
身後跟着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察覺到來人,雲初霽再也無法掩飾心中的悔恨。
「其實在質問連沂時,我就發現真正計劃一切的幕後黑手是華子屹。但是我自私地想,他殺的是我們共同的仇人,我可以裝作不知道。」
花滿樓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握住她的手,用行動表示他會陪在她身邊。於雲初霽而言,這種陪伴便是最好的。
「謝謝。」
「我們會找到宗政堃。」
的確,再多的假設也於事無補,只有當下才是唯一能夠把握住的。雲初霽重重呼出口氣,回身重新展露笑顏,看向花滿樓道:「嗯,一定會的。」
花滿樓也回之微笑。她的堅強總一次一次讓他意外,也讓他越來越心動。
雲初霽看着花滿樓的臉,餘光卻不經意間瞥到不遠處仲夏正彎腰與廣知大師說著話。廣知大師微微點頭回應后,仲夏扶着樹站起身離開,而後廣知大師悄悄動了動,換了個姿勢繼續休息。雲初霽初時以為廣知大師前來是因為紅葉山莊的邀請,但隨着這些時日的相處,她能隱約感受到廣知大師身上絕對隱藏着什麼秘密。
思考間,一個身影擋住了雲初霽的視線,細瞧原是蘇申夜走了過來。蘇申夜細細打量雲初霽一番,看到兩人握着的雙手,抱歉地笑了笑,道:「我擔心你後來喝的那碗水有什麼問題,所以……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
花滿樓神色一變,問道:「什麼水?」
蘇申夜答道:「那位祭司非要雲姑娘再喝一碗水才放我們離開。我中,又唯有雲姑娘吃完解藥后沒有反應,我有些擔心她中的蠱有所不同,故而前來,不想打擾了兩位。」說完,蘇申夜識趣地離開。
雲初霽暗罵他多事,抬頭就見花滿樓面色陰沉。
「你多喝了碗水。」
雲初霽知曉他想到了之前毒酒之事,忙道:「放心,水裏加的是喚醒蠱蟲的「無香」,但我身上的蠱蟲因為吸收了太多鬼草,還在沉睡,所以我才沒有反應。」她見花滿樓仍不放心,乾脆將另一隻手遞了過去,道:「要不,你把脈看看,是不是一切如常?」
花滿樓按住她的脈搏,面色漸緩,仍有些擔心道:「中蠱與一般中毒不同,我擔心……」
「放心。我真沒事。你莫要信蘇申夜。此人心眼極多,大概是沒有相信我的說辭,想偷聽我們聊什麼,被發現后才想了這麼個借口。」
「我不是信他,只是……」花滿樓握住雲初霽的手,鄭重其事道,「我要你答應我,絕對不會再輕賤自己的性命。」
「我可以答應你重視自己的性命。」雲初霽凝視着他的臉,鄭重道,「但你也需知道,我終究是要拚命的。」她幾乎是拼盡全力,才讓自己不去回應他的感情。在未竟之事完成前,她無法給出任何承諾。現在失望,總好過日後傷心。
「這裏人多,二位要不再往樹林深處走走,那裏做什麼都沒人瞧見。」陸小鳳本帶着笑意,想調笑兩人一番,卻見兩人神情都十分凝重,不由皺眉道,「怎麼?」
「沒事。」雲初霽搖了搖頭,看向空地處,發覺果然所有人都在看着這裏。她生怕繼續和花滿樓待在一起會動搖自己的決心,於是又道:「我去獵只野兔來,給大家打打牙祭。」
花滿樓輕聲道:「我與你一道。」
「不用。」說罷,轉身離開。
同樣被留下的陸小鳳察覺花滿樓的失落,輕輕拍拍他的肩,嘆道:「道阻且長啊。」
入夜的山林清風微涼,間或有蟲鳴相伴,鮮活又不喧囂。行走其間,雲初霽的心情逐漸平復。或許是山林鮮少有生人,野兔毫不懼人,放走一隻懷有身孕的母兔后,雲初霽很快獵到兩隻野兔。念及還有出家人在,她又摘了些無毒的野果才回去。
程萬戰和胡跖幾天沒吃葷食,見了野兔兩眼直放光,互相爭搶着要幫忙,美名其曰為人分憂。這兩人彼此不對付,一起行動互相監視,也不怕有人動手腳。雲初霽樂得輕鬆,將野兔交給二人處理。對野果感興趣的人則少了許多,仲夏拿了兩個給廣知大師送去,沒甚食慾的時夢之拿了一個,章平拿了兩個,還剩兩個。雲初霽想了一下想,將兩隻野果擦凈,給陸小鳳和花滿樓送去。她不希望兩人為她可能的結局傷心,但身為她最好的朋友,她也不希望兩人生氣。
陸小鳳依舊笑着接過了野果,咬了一口,推了推花滿樓,道:「挺甜的。」
花滿樓嘆了口氣,這才接過野果。
雲初霽輕呼一口氣,知道他不再生氣。
突然,一聲驚呼:「廣知大師,廣知大師!」
眾人忙循聲看去,就見無論仲夏怎麼呼喊推搡,廣知大師都沒有任何反應。陸小鳳一個箭步衝到樹邊,依次探向廣知大師的鼻息和脈搏,最終沉着臉搖了搖頭,道:「他死了。」
「怎麼會?」仲夏滿臉震驚,不死心地又推搡幾下,仍不見反應,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剛放到鼻下,猛地縮了回去,「真的死了!」
范一彪喃喃道:「怎麼有人睡着睡着就死了?」
人當然不可能好好地睡死過去。雲初霽立刻看向廣知大師倚着的那棵樹,果然在樹榦之上看到了一隻黑黃相間的蜘蛛。蜘蛛離陸小鳳的頭頂不足兩掌。雲初霽來不及多想,高呵一聲:「離開那棵樹!」而旋即三枚飛鏢疾出,直接將蜘蛛切成幾段。
陸小鳳一聽到她的話,立刻退開幾步,這時又重新回去,指着地下的蜘蛛問:「這是……」
雲初霽簡短回答:「捕鳥蛛,劇毒。」
蘇申夜道:「所以廣知大師是被這蜘蛛毒死的?」
陸小鳳檢查了廣知大師的屍體,在其脖頸后發現的傷口有兩個小紅點,確認了這種推斷。
蘇申夜疑惑道:「可是這毒物是何時出現的?我先前與廣知大師說話時還沒有見到。」
陸小鳳道:「我記得你是最後一個與廣知大師說話的。」
「不錯。」蘇申夜點頭,「我不知道雲姑娘還會采野果,想着廣知大師不吃葷食,便想着讓他先吃點乾糧。但是我來后,發現他睡的正熟,就沒吵醒他。我可以保證,他當時雖沒回我話,但有微弱的呼吸聲。」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時夢之神色凝重,「不知道這裏有沒有其他毒物?」
眾人頓時變了臉色,若再有幾隻藏在暗處,誰也不敢保證下一個喪命的不是自己。宋丹青突然問道:「雲姑娘,你上次給的驅蟲的藥粉可還有?」
「就那麼多,應該還夠用的。難道沒了?」雲初霽今晚的確沒看到有人點藥粉。她本以為因鬼草藥粉一事,眾人心有餘悸不想用,故而沒有多問。
仲夏面如土色,搖了搖頭,道:「我們先前怕出事,用的多,已經用完了。」
雲初霽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廣知大師隨身帶着香囊,依舊身死,說明仲夏給的香囊並不防這種毒蟲。所以為今之計,眾人只有自己多加小心。
廣知大師的屍體也不能一直放在這裏。正巧程萬戰和胡跖一起拎着處理好的野兔回來,蘇申夜便請二人幫忙,一起去埋葬屍體。二人聽聞此事,也是面色大變。胡跖不願幫忙,程萬戰則不好拒絕,放下野兔,與蘇申夜和陸小鳳一道就在不遠處選了塊地開始挖坑。范一彪不顧身體還未復原,也跑上去幫忙。不多時,幾人便挖好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坑。
埋葬好廣知大師的屍體,胡跖也麻利地烤好了兩隻野兔。
程萬戰瞪了他一眼,罵道:「冷血。」
「這世間每天每時每刻都有人死,我要都在意,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吃不下東西?」胡跖邊說邊將兔肉分給同組另三人。
「荒謬!」程萬戰說不過他,氣的瞪了他一眼,走到一邊默默啃起乾糧。
誰知蘇申夜聽罷,卻走到胡跖身邊,道:「說的有理,給我一塊。」
胡跖見他捧自己的場,喜滋滋地撕下一個兔腿給他,還不忘挑釁地看了程萬戰一眼。程萬戰更氣,只能不停嚼乾糧。胡跖還不罷休,又問:「還有誰要吃?」
宋丹青要了一塊,還想給范一彪拿時,被他拒絕。陸小鳳看了看烤兔,最終也只吃了乾糧。他自認不算情感十分充沛,但也做不到無情,他暫時還不想用剛摸過屍體的手去拿肉吃。
經此一事,無人再敢安心休息。簡單吃過,只稍稍休憩,待東方剛露出魚肚白,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立刻出發,加緊趕路,都不願再多待上一晚。
直到過了三更,他們才趕回夷陵城外的蘇家別院,一直緊繃的心情終於有所放鬆。疲憊不堪的眾人各自選了客房,連晚飯也不顧上,直接回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