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年前,林子豪大學畢業,免試簽下這份工作。對他來說,這份工作相對自由,也有較大部分工作時間可申請居家辦公,免去了后一年牧之選擇工作地點上的不確定性。真真切切,他做到了,也得到了工作上的便利性,但還是沒能承受住時間的洗禮,每當生活里的雞毛蒜皮芝麻綠豆掩蓋住當下的熱情,就能感受到熱愛時講述的永遠僅僅是想那一刻能永遠。
林子豪辭職了。
周四的早上,第一個到達辦公室,在主任開口前提了離職,屬實把領導弄不會,腦中編排了三天的責備和批評變成了教誨和開導。任憑主任作何說辭,林子豪打消了主任想為他心理疏導的想法,做完了離職的所有手續,靜候他簽字。
下午,林子豪搬出了員工宿舍,他不清楚下一步會去哪,想要做什麼,離職的事也半點不敢和家裏提,時到今天,他父親還每天自豪着有個為國出力的兒子。
生活變得渾渾噩噩沒有方向,每天吃飯睡覺上網,到解放橋下聽聽別人唱歌,偶爾也自己去唱一兩首,不顧旁人的目光,怒吼他自己感受到的不公。
他把自己的事,離職的事,告訴了老宋,沒有得到任何回復。他自己還有解決不掉的事,一個月之前就說的結婚,到現在也沒個具體結果,每晚倒是吃吃喝喝,洗洗腳逛逛小巷子。
三人中最正常的就是楊副,這個稱謂是高中來的,成功選上學生會副會長,“楊副”一名沿用至今,甚至都快忘了他本名是什麼。每天矜矜業業工作,不搞花邊,也沒有花邊可搞。倒不是沒人看上,雖說長得一般,倒也待人踏實,曾經有過女朋友,但是沉浸遊戲三個月,忘了這件事,逢人就解釋沒分手,就是三年沒聯繫了,幸運的話,他可能覺得女孩也這樣想吧,可惜,這個社會是不幸的。
黃登回家以後,一家人其樂融融,隔三差五分享一下自己的貓,自己的對象,也在鎮上找了個醫院的臨時工,買車建房,生活滋潤。
哦,還有另一個,龍興河,怕是死了吧,那晚之後,再沒人見過他,聯繫到他,不知他的家人是否了解他的處境,或許不懂吧,畢竟沒到回家的日子,少有和家人產生聯繫。
渾噩的一周里,林子豪做什麼都會發獃,不自主的想起一個人,一些事,進入思想開始,一秒,三秒,半分鐘,有時候會持續半小時。他慢慢開始聽到有人在對他說話,有時還會回答幾句,說話了才發現自己是一個人,最開始覺得自己在自言自語,或是想的太深了,就想說夢話一樣說清醒的夢話。久而久之,發覺不對,就像站在面前和他說,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但卻能清楚地聽見每一句話,很真實。他甚至懷疑他瘋了,找了個學心理的朋友談了這件事,朋友告訴他自己能意識到,說明還沒什麼大問題,讓他找些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做,最好是自己喜歡的,於是林找了個中介買了台二手的油車,整天騎往不同的鄉間小路。
騎行可真是件愉悅的事情,可以大聲唱歌,自己控制速度,只要快不死,就往死里快,每天都在無線逼近死亡,感受生活里不平凡的刺激。
再一個周后,摩托車被抓,罰了款,車子充公,騎行生活結束。
夜裏,閑逛之餘,林子豪再次走到了“海邊高台”,時間還早,人挺多,不少情侶打開拍照,也有老爺爺老太太飯後飯後閑聊,人群里,他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子豪輕輕拍了這個背影的肩膀,
“喂,小姑娘。”
轉過身,果然是她,今天是長裙,看來她就喜歡碎花。
“嚇我一跳,叫誰小姑娘啊,老娘都二十五了。”
“哦,那可真不小了,大姐姐。”
女孩擺擺手示意他坐在旁邊,“今天來這麼早啊。”
林子豪:“你不也挺早嗎,飯後無聊啊。”
“那倒沒有,我每天都無聊,那條小狗死了你知道嗎?”
林子豪看了她一眼,“啊?咋死的?”
“我不知道啊,反正我好幾天沒見它了。”
“所以你就說它死了?”
女孩坐在高台邊,上下左右擺動着腿,“那不然呢,它可是每天都在那啊,我每天都要路過,但是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了,”說著轉頭也看向林,“你沒發現嗎?”
“啊,我啊,我搬家了,已經好久沒過去了。”林拿出煙盒,“諾,來一個?”
“不抽,我戒了,你們不是應該住單位的房嗎,這還能搬,怎麼的,買房了啊。”
“你看我像能買房的人嗎,桂市的房價雖然不是很高,但我可買不起。”
接着,女孩又沒完沒了的問着為什麼要搬家這個問題,三令五申之下,林子豪不得不說出了辭職的事實,女孩表示很不理解,覺得這是一份好工作,為什麼會辭掉,還說林子豪真是個神經病。
林子豪就着這個問題想到一件事,好奇之下也問道,“對了,你是做什麼工作啊,看你還挺閑的,每天還照顧奶奶。”
女孩笑了笑回道,“我畢業后沒去工作啊,我複習考研呢,沒考上,搞得現在也不想去工作,也不想再考,我爸也不太願意我出去,至於我奶奶吧,其實也不是照顧,就是互相有個伴,我奶奶照顧我還多一點。”
“那你這一天天不無聊嗎,也不工作也不做其他。”
女孩豎起二指指向林子豪,“哎,別看不起人啊,我也是有正事的好吧,我每天給我奶奶做飯,打掃家裏,養養花,再看看書,打打遊戲,出去喂喂狗,啊,不過最近沒去,狗都沒了。”
“你別瞎說好吧,可能就是被主人帶走了而已吧,看不到就死了啊,你這什麼邏輯,”林說道,“哎,你也去喂它啊。”
“那不然呢,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看見你,你不會覺得你來我家一次我就記得你吧,你們男生真普信。”
林子豪睜大了雙眼,“哎,你這個,我就是問問狗的問題,怎麼就扯到我普信了。怎麼了,和男朋友吵架了?”
“我去你的,你才男朋友。”女孩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我還挺想談戀愛的,從小到大我就一直聽我爸的,猛的讀書,但是讀的卻不太猛,以前啊,高中那時,有個男孩喜歡我,應該是喜歡吧,也是我自己感覺而已,他沒說過,畢業那晚他跑到樓下和我說畢業快樂,還伸出了手,我還莫名其妙的就搭了上去。但是我對他呢,不懂算不算喜歡啊,畢業后他復讀了,寒假我和朋友去看電影還碰到他呢。”
林子豪看到她停頓了一會,疑惑道,“嗯?就沒了?”
“我看見他帶着一個女孩,你說巧不,我們還是看的一場電影,我記得是乘風破浪,她女朋友去取票時他就坐在我對面,我們互相看了好久,額....算很久吧,記不清了,我對他說,‘世界真小’,他沒有回答。電影開始后,他倆就坐在我面前,看完了一整場電影,我都記不清那電影講的是什麼了。”
林子豪好久沒有和別人說這麼多話了,聽完笑了一聲,“還挺偶像劇啊,世界真小,嗐,世界可不小,市井小民才覺得世界小,因為市井就是他的世界。那現在呢?”
“嗯?什麼現在。”
“啊,沒事。”
林子豪突然就莫名其妙的代入了自己,他在想如果他是那個男的他會怎麼樣,那一刻應該會很尷尬吧,如果真的喜歡那個女孩,肯定會煎熬好久,或許,八年?也許更久,他不知道,只是在想,如果他是那個男的,真喜歡她,就不明白為什麼會愛上別人了,青春這點事,可不就這麼操蛋嗎。
女孩問林子豪:“你呢?”
林子豪還以為再問如果是他會怎麼做,“啊,那肯定很尷尬啊,不敢抬頭那種。”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怎麼就不敢抬頭,我是問你,你談過戀愛嗎?哦,對了,你幾歲啊,工作多久了。”
“我工作三年了,就在電科畢業的。”
“就完了?第一個問題呢?”
“我談過,但是...”林子豪想了一會,“我們能不談這個問題嗎,我不太願意回憶。”
“切,誰稀罕啊,是你先問我好不,這我才問的。”
“那是日落時候輕輕發出的嘆息吧
昨天已經.....”
“哎,大姐,停停,怎沒說著還唱起來了。”
女孩唱罷站了起來,“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林子豪不假思索道,“不去,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女孩愣住了,站在原地,思前想後,沒做出任何回答。
林想不起這個女孩住哪一戶,人普那段時間,每天走家串戶,形色不一的老頭老太太小姑娘小男孩,唯獨沒有印象同這樣一位女子詢談。可他思想也不在這,他仍在思考那句‘世界真小’,就好像真有人也曾對他說過,可能也是幻想中的樣子,如果幻想能變現,那他這些天已經自導自演了上百部大片,當然,僅是對他而言。
礁石上,嚴格來說不能稱為礁石,我只是不懂如何表述這些拍攝者眼中的海岸石頭,暫且說成礁石吧。大小不一的十顆礁石上方站滿了人,大一點的站五六個,最小的只能容納一人,拍照的,直播的,各式各樣的相機輾轉尋找各種機位視角,咔嚓不停。此時若是掉下去一兩個,那應該能漲漲直播熱度,可惜,時至今日還沒出現,但總會有的,只要這片海永遠有人嚮往。
桂市一直如此,疫情爆發以來,旅遊業大跌,不得不開發各種從特定角度有意境的美景,私人居多,但也不排除有公家允許甚至給予支持的情況,冠名各種心之所向的詞彙。老橋邊上,就因為能看到水中幾顆枯樹榦,如今變成人人傳頌的“穿山枯樹海”,老橋上每天站滿人,很多人都說已經看到了老橋坍塌的場景。物質生活提高以來,可能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精神追求降低的情況,看不到海,就強行冠名一片海,很害怕以後的孩子聊天會以“我家也有一片海”進行。
“喂,你跟我去嘛,我是想讓你幫我個忙。”
林子豪回頭看向她,“還沒走啊,不行,我們都不認識,萬一我倆人之間誰有事,說不清楚。”
“你想太多了吧,老哥哥。”女孩說,“就一個小忙,走嘛,這樣,你可以叫我美雯,我姓徐。”
林子豪對徐這個姓好像有了印象,當時因為電話號碼錯誤,二次登門。不過竹橋徐姓也不少。
“膽挺肥啊你,我們又不熟,你敢讓我給你幫忙,你就不怕我.....”說著,林子豪定睛看着徐美雯。
“你真老土,都什麼世道了,你又不開出租不上門送貨的,我怕什麼,政府都能選你幫忙,我是社區一份子,你應該的。”
聽到老土這個詞,後面說什麼都不重要了。
“哎喲我去,走!”
女孩很漂亮,但卻不是那種映入眼帘的美。林子豪跟在她身後,嬌小的身姿一步一搖,碎花裙擺微微飄動,斜跨小紅包,頭髮是黑色的,末梢微卷,耳朵邊戴着兩隻淡藍色的髮夾,迎風鋪面,一股花香席入林鼻中,不濃不淡,很舒服,很享受。
走了幾步,林子豪叫住她,“徐,額,美雯是吧,我看要不還是明天吧,畢竟現在很晚了,或者你先告訴我具體是什麼啊。”
“嗯~,這跟天晚不晚沒關係,你來就行了,別墨跡,跟着。”
林子豪欲言又止,緊隨其後,雙手無處安放,索性點煙。
拐彎抹角,走到江邊的停車場,徐止步在一輛黑色紅旗旁。
徐美雯嬉笑,“會開車嗎?”
林子豪回道:“會,但是不是特熟,拿證以後也沒開過幾次。”
徐美雯好像只聽到了第一個字,“行,開車吧。”
林子豪猶豫一番,自做思想爭鬥,“行吧,颳了蹭了別怪我就行,給我鑰匙。”
“門已經開了。”
“我知道,我聽見了,你不給我鑰匙怎麼開。”
徐定住了,“得得得,我自己來吧,坐後面去。”
說罷兩人上了車,沒來得及讓林子豪看清這不用鑰匙的車子是如何啟動,就已經行駛上路。
“這是你的車啊,你一個女孩幹嘛開紅旗。”
“啊,這是我爸的,他一年也不回來幾次,就一直是我在用。”
“行吧,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我家,幾分鐘就到了。”
“大姐,我去你家做什麼啊。”
“我是真有事想找人幫忙,我的朋友都在其他城市,這剛畢業也不認識誰,你嘛,也算我的朋友了,所以你得幫我。”
車裏很乾凈,前臉掛着一個很具民俗的吊墜,不是很大,但很好看。林子豪倒沒有擔心這女孩會‘圖謀不軌’,畢竟自己無利可圖,無謀可軌。就是覺得很不解,也沒多問,又不是太熟,可以說是不具貶義的無話可說吧,自顧自的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