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裏,一隻發光的兔子把林子豪帶到一個公交立牌前坐着。
公交亭上的芒果樹枝不停往下掉落沒有成熟的芒果,砸在路面,滾向低洼處。
長凳上還有一個小姑娘,年齡與他相仿,長相獨具XJ特色,也可能是國外的。
大巴車過來了,兩點的,司機沖他點點頭,打量一番,林子豪向司機搖頭,司機將車子停靠在路邊,許是等待其他乘客。小姑娘用着他能大概聽懂的普通話問他,
“大巴車是去哪的?”
戴着耳機沒聽清,她又問了一遍,林子豪回答:“隆鎮”。
林子豪不時注視車子順行的方向,她正好坐在的目光所及處,幾分鐘后,她走開了,當然,也可能是被頻繁掉落的芒果嚇到。縣城裏鮮有這樣的面孔,路過的叔叔阿姨看着她嘀嘀咕咕,再幾分鐘,她走開了,步伐很慢,但很快沒了身影。
面前路過了很多摩的、三輪,紛紛問他上車嗎,給到他的感覺更像是在問能給他點錢嗎,林子豪一一搖頭。一輛皮卡車在他面前掉頭駛進小區,這是他認識的車子,林子豪猜他看到自己了,車來車往,他沒有停留,林也順勢低頭。
幾分鐘后,在他上方的兩輛共享車撞在了一起,滿懷期待的等着兩人下車決鬥,結局很失望,小城的人素質變高了。
又有一顆芒果掉下,正好砸在地面上的一顆芒果,兩顆芒果一起滾動一段距離,如那兩位車主,沒有因為無關緊要的小意外決鬥。
腦中浮現很多大小不一的事,翻滾,穿插,交織在一起,像小貓弄亂的線團,怎麼也解不開。
三點還有一輛車,得回家,這是他沒有選擇的事,上周才被老劉教育了很久,不敢再招惹他,因為要生活,現實世界不比精神領域,還沒有到可以不顧經濟來源的層面。
他很不想回家,不想再為這團解不開的線團再纏繞幾圈,迷迷濛蒙的,他居然想起,一個周前離開武漢,沒有焦慮,是因為他知道了今天肯定會出現在這比武漢小很多的小城,位置不重要,不同的位置都有着能讓我忘記線團的人。
但是林子豪讓她回家了,外面很熱,此別又會是好多月,他很想一個人待到三點,試圖聽着音樂,什麼都不想,無奈線團太大,佔據整個腦海,白天喝酒有點太墮落了,林子豪點燃一根煙,很辣,促使他內熱,加上外界的燥熱,越發覺得線團愈轉愈大,後龍山上肯定有很多沒譜的人在燥熱的天氣登頂,亦或許也有一些像他一樣的人呆站在塔沿,囿於旁人的目光,卻不敢大喊。相比起來他是幸運的,同樣做想做的事,卻沒有出現在想在的地方。
XJ姑娘回來了,再次坐在原來的位置。
“去邕寧的車什麼時候過來。”
本不想說話,更不願有人打擾他的思緒,這些都會成為線團纏線的緣由,可他還是回答她了,本就都不容易,讓一個人找到方向,沒什麼不好。
“不知道。”
姑娘不會笑,他和她已是兩面之緣,四捨五入也是老熟人,她卻從沒對他展現任何錶情。
“哦”。
“你去車站看看吧,車程太多了,我也不清楚具體的。”
“車,站?”
“對,就在上面,從這往上一直走就到了。”
“好的,謝謝,你”
她肯定不是XJ的,普通話說得還不如我爸,林子豪這樣想。
兩點四十了,收到一條信息。
“你是不是沒有回去,我爸說看到你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看錯了吧,我已經回了。”
林子豪覺得自己是個變態,總是拒絕着自己期許的事,莫名其妙的想法左右着,憋着一窩難以舒暢的廢氣。
想起那天,他坐在一輛外露的地鐵上,透過窗,看到低飛停靠機場的飛機讓夕陽染成金黃,這種場景他應該還能看到很多次,但是觸景舒緩的感覺很可能再也不能滋生。腦中顯現了一幅畫,兩條半城足跡圍成一個破殼的不完整球體,透過破口,能看到十里畫廊,長江大橋,長沙那條堵得人也沒法蠕動的道路,還有很多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細小場景。
上車之前,掉頭車主的女兒坐在他旁邊,看着停靠的車,適當的用了些力度抓着她的手,感覺告訴他,抓到的不是全掌,還是起身上車了,沒有回頭,不敢回頭。
選擇靠窗的位置,他摘了眼鏡,一路上不知道自己睡着沒有,那些事情仍在徘徊,也沒有辦法完全理清,窗外好像下雨了,飄來的空氣有涼意,也很新鮮。
只有小孩發泄情緒才會選擇嚎啕大哭,大人已經明白哭不出。
車子走走停停,不同里程的乘客上上下下。他已經不會暈車,所以也不在意司機的駕駛狀態,到家就行,如同上車那一刻,沒有選擇。
中途是清醒了一次的,看完了屏幕上展示的長信息,很後悔為什麼會清醒,做事不專一,睡覺也是。
天氣變得陰沉,這是快到家的信號,雨點、雨柱由慢變快打在身上,關了窗,已經沒有再睡的必要,待到大雨能夠阻礙自己行走,那就是到了,而現在的雨,走起來已經很吃力。
暴雨來了,沾濕雨水的線團變得更加沉重。
換下濕透的衣褲,倒在床沿,頭腦沉重的厲害,兩條腿耷拉在外,身體說不舒服,腦子說忍着。不知道他倆爭論了多久,反正林子豪睡著了,半夜醒來的時候,他們還沒蘇醒的意思,應該是鬧得嚴重。
她找他說話,得去工作,後天就走。
此時是夜裏三點,太陽並未能將光芒與溫暖鋪滿此時林子豪所處的西半球,轉頭望向窗外,沒有星辰月光,天空是昏暗的,密集的雲層怒吼着將要來臨的暴風驟雨。沒敢將音樂調至最大聲,樓下的住戶睡意正酣,不想以自己的舒緩變成別人的噪音。
她需要工作,是必然的,將要離開,是必然帶來的結果。林子豪也不是完全的無理取鬧,或是燥熱天氣讓他更加繁瑣,無奈才將所有氣性都釋放給這個最願意去親近的陌生人。
不敢回答,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嘗試着繞過問題尋找不合時宜的假設。
樓下的房間裏有一隻會發光的兔子,其實只是T恤的平面印花,買回來到現在,林還沒有穿過,總覺得的它不屬於自己,也覺得是它不願為他修飾,滋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抗拒,一直存放在樓下的房間,沒有讓它出現於自己目光所及,穿着與否,存放與否,似乎自己在等待一個很確切的答案,至於是什麼答案,大腦告訴他很多次,始終記不住。
他突然又被那幾個字驚醒,她得離開了,此去經年,朝朝暮暮,下一次的面面相覷遙遙無期,期待嗎?期待。擔心嗎?擔心。自己無從得知會以怎樣的方式相遇。
他想會是開心的吧,或者只是在笑。憑着一己之力,成功的完成了最後會面的不愉快。
好想她啊,要不再找她吧,這還不是最後呢,還有一天,兩天,或者很多天,很多我無法企及的日子。可是她讓他別去了,她的解釋在他眼中變成隻言片語,經過大腦彷彿微乎其微。還去嗎,不去了吧,想看她,去吧。可能那個XJ姑娘還在公交牌下等待去往南寧的大巴,帶她去找找吧。
請了下午的假,早上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十一點有一趟車,趕上了。
車主迎他進門,她笑了,是他想看到的樣子,一瞬間,沒再覺得驚擾,又一次在陌生的環境裏得到歸屬感。
吃罷晚飯,兩人坐在山腰靜看這座小城的夜景以及廣場上載歌載舞的市井小民。她跟他說,
“其實,在這生活也還挺好的。”
他還是有點累,忘了是否做出了回應,小城確實好,有熟悉的人群,舒適的生活方式,可卻不見得能帶給所有人該有的物質需求,比起大城,也只不過燈火闌珊罷了。
回住所前,好想再抱她一次,可她轉頭離開,讓他再一次將遺憾留給這座公交牌。當她沒有轉頭沒了身影,林子豪明白自己真的需要重拾生活。
當他轉頭看向她離開的方向,她回頭笑了,對他說:“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林子豪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仔細再看,跟她說話的人卻是徐美雯。
這個夢很平淡,但很真實,好像發生了很久,預示着結果,又好像讓熟睡的林子豪回顧了一次。
夢裏看到徐的瞬間,他醒了,感覺手臂被緊緊抓住,下了一跳。
徐美雯也醒了,”怎麼起來了?”
“我上個廁所。”
睡前,徐問過他,要一起睡還是如何,林子豪猶豫一番說自己睡客房,不知在什麼時候徐跑了過來。
“要一起睡還是如何”這種問題就不該問男人,不論是誰,所想的肯定是一起,囿於那些‘面子’上的託詞,總會違言說一句“算了吧”,這才是最大的謊言。
回到床上,林子豪問她,“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徐美雯緊緊抱住林子豪手臂,“我不知道,我睡不着,我想你,嘻嘻。”
林摸摸她的頭,“快睡。”
躺下后,林一直在有限的記憶中回味那個夢境,夢境裏的人如最後一樣,真真實實的變了,他曾自詡永遠不可能接受的結果,如今比夢境更真實的靠在一起,甚至抽不出手臂,越想越覺得壓抑,夢境慢慢淡去,夢中的線團卻越發凌亂佔據腦海,就快呼吸不了的樣子。嘗試側身未遂,嘆一口氣,再次驚醒枕邊新人。
“怎麼了?睡不着嗎?”
“沒有,你壓到我了。”
“嘻嘻,我就是要壓着,我要親親。”
林子豪未言,把嘴唇親親貼在徐美雯額頭,徐美雯笑了,也睡著了,林子豪不敢翻身,也不敢再動,抱着她,任思緒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