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移山者”費迪索托斯

鉛灰色的大地上，有急匆匆的人影在奔馳，他的步伐濺起飛揚的塵埃，像破舊的機車排出一道長長的尾氣。

他的鼻子上帶着一個長長的木質圓柱體罩子，那應該是某種簡陋的空氣過濾器，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復升起，然後再度落下，為灰色的大地鍍上了一層凄婉的玫瑰紅，狂奔在夕陽下，趕路者灰頭土臉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起一撒謊鼻子就會變長的玩偶匹諾曹，又或是逐日而死的巨人夸父。

“通過爆炸半徑可以估算爆炸中心，通過爆炸半徑可以估算爆炸中心，爆炸中心在...中心在...”於小魚着了魔一樣念叨着，圓柱體的空氣濾芯中回蕩着他乾涸的嗓音。

“不對，不應該在那裏，肯定是某個環節出錯了，不可能的，這種強度的爆炸...她挺不過來的...該死啊，為什麼怎麼算爆炸中心都在工廠附近啊！媽的媽的媽的！”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敵人的目標是她還是我？如果是我的話，發現炸錯了人後現在肯定已經殺過來了；如果是她的話，如果是她的話...”

“蘇現在怎麼樣了？”

“冷靜冷靜於小魚，說不定她藏着什麼不宣於口的秘密武器呢。”

“該死，還是沒辦法冷靜啊，如果她真帶着什麼保命武器，為什麼在我撿到她想向她開槍時一點跡象都沒有呢？”

“還是失策了，為什麼我當時不堅持帶她走呢？為什麼要把她一個目不能視的女孩子扔在那種地方？”

一陣又一陣泛起的自責在於小魚心中激蕩，他真想狠狠給自己兩個巴掌，但又恐打蒙了自己會耽誤趕路的進度。

明明知道得罪了“黑色玩家”會招來瘋狂的報復，為什麼還要抱着僥倖心理把她留在那裏？阿托維奇家的大小姐要是不幸在奧利奇諾星上罹難，恐怕龍之星海的全部玩家都要為她陪葬！不，暮龍的敵人，在垂楊聯邦都不會有容身之處，他們永遠都只會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在星際中瘋狂逃竄，除非銷號轉區，否則垂楊聯邦的星域裏再不會有一名玩家存活！

如果因為自己的冒失之舉，讓不計其數的玩家身死號消，於小魚都不敢想自己會在線下被怎麼單殺...不對，怎麼會被單殺呢？蜂擁而上的玩家們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龍格爾斯星變成水球！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會引發如此可怕的蝴蝶效應，於小魚只能祈禱問題美少女好好活着，他曾幻想過自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宇宙大事件的親歷者和推動者，但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能成為宇宙大事件的始作俑者，還是以這種最最慘烈的方式！

於公，龍之星海里在身份上穩壓蘇一頭的實屬鳳毛麟角，想要在一號宇宙里好好玩耍，少女就一定不能死；於私，那種無法言說的情愫，那種“露珠落在荷葉上的淺淺的歡喜”，那種小鹿亂撞的感覺...姑奶奶啊，你可千萬千萬要好好活着！

於小魚現在頂後悔頂後悔當時沒和蘇好好說話，自己明明是知道她有時候不分場合的大小姐脾氣的，她那麼嬌貴的人，從小到大一路被各路神仙各色大佬寵着過來，耍小性子就耍小性子吧，為什麼早熟如自己在當時就不能哄哄她呢？

可話又說回來了，哄她的話...會不會讓自己看上去像個舔狗？蘇公主身邊肯定是不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舔狗的，多於小魚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只要她點點頭，帥哥美男提供的情緒價值絕對管夠，

他們會把分寸拿捏得極好，恰到好處地撩撥你的心弦，如春風般悅耳，絲絲入扣。

至於於小魚嘛，他待在蘇身邊時就像一隻耷拉着腦袋的黑毛衰烏鴉，戳他半天都不帶叫一句的那種，溝通永遠都是簡明扼要的“呱呱呱”，在艷光逼人霸氣外露的美少女面前無限接近於安靜的呆逼，但當衰烏鴉落到距離美少女幾十步遠的樹上...他就會敞開嗓門化身吐槽之王！徒留美少女看着烏鴉咿咿呀呀的聒噪背影傻眼，合著你在我面前的木訥形象都是裝的？這叫什麼來着...悶騷？

於小魚從工廠到坎唐貝拉城星夜兼程地走了三天三夜，但回去時大概只用了一天半，因為地形變化導致路途平坦了許多，同時他也在極力榨乾自己的體能。

讓機械師進行幾百公里的野外拉練，就好比讓狂戰士去維修精密電路一樣令人瞠目結舌。

“我見過高山變為平地，滄海變為桑田。”於小魚終於有底氣說出這句流傳很廣的諺語，地理活動往往以百萬年為計量單位，但於小魚一路所見，從高山聳立到一馬平川，只用了短短几天。

越接近目的地，腳下的土地顏色越是由灰變深，行走在焦黑的大地上，於小魚本來抱有的希望也漸漸昏沉了下去，支撐他的唯有一股子倔勁兒。

找到她，找到她，找到她。

如果迎接他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該怎麼辦？或者更慘，蘇的軀體已經在激光發射器和巨炮的炮口下灰飛煙滅了，剛才落在他肩上的灰里就有......

於小魚麻木地走着，只要還沒到那個地方，他就堅決不會停下腳步。

體內的每一塊骨頭每一根血管都在抗拒從現實宇宙中的大腦發來的指令，雙腿灌了鉛一樣沉重，眼皮似鐵，太長時間沒有休息導致的極度勞累和極度睏倦debuff套在他身上，讓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搖晃...搖晃...搖搖晃晃...

前進...前進...咬牙前進...

像發條耗盡的人偶，於小魚終於走到了他的終點。

那是一個表面均勻，直徑幾十公里的大坑，大坑底部流淌着少許灼熱的岩漿，大坑的土壁上一色的碳化黑色土壤...一個結跏趺坐閉目冥想的粗獷身影懸浮在大坑的半空中，他鬚髮虯結，手中結印，天地間都能聽到他清晰有力的呼吸聲，以他為暴風眼，氣流狂涌，每次一呼一吸都會掀起一陣又一陣的小型風暴。

他着一身打着補丁的米白色袖袍，高逾兩米，凌亂的黑髮里摻雜着斑斑白髮，面容硬朗俊武，只是有點不修邊幅。

於小魚認得那個人，他的盛名在龍之星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人說他的武力足以比肩“高貴者”莉薇婭，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加入了阿托維奇家享受優待。

他是龍之星海的武道巔峰，立於物理側頂端的那麼一小撮人之一。

他站在哪裏，哪裏就是巔峰。

“移山者”讓·費迪索托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