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叔侄會面

郭藥師站在搖搖欲墜的金兵大營前沉默不語，身邊的甄五臣神色急切道：“節帥，已經來不及了，咱們還是趕緊撤吧，不然就要走不了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劉舜仁、張令徽二人誤俺啊！”

郭藥師恨恨的長嘆了一口氣，大手無力的揮了揮，似乎是想要抓住點什麼，但是最後只是偏了偏頭，吐出了兩個字：“退兵！”

常勝軍的將士如同潮水般退去，而大營中的金兵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都鬆了一口氣，一個個癱倒在地，手中的兵器無力脫落，全身上下提不起一點力氣，更別提追出去的事情了。

被常勝軍猛攻了一夜，若不是據營而守，這些金兵早就已經撐不下去了。如果雙方都沒有支援，只要再給常勝軍一兩個小時，金兵大營必破！

但是沒有如果。

就在此時，完顏宗望麾下大將完顏撻懶（完顏昌）率領的金騎已經出現在了常勝軍的後面，這數千金騎毫不猶豫的朝着常勝軍追擊而去，後面還有無數的金兵也在各猛安的率領下，銜尾追擊。

金兵的大營打開，完顏闍母帶人迎了出來。

完顏宗望下馬行禮道：“叔父。”

完顏宗望身後一個漢人裝束的將軍和一個文士打扮的老叟相望一眼，也齊齊施禮道：“見過完顏都統！”

這漢人將軍，名叫劉彥宗，時年五十歲，乃是遼國舊臣，他家往上數代，都是遼國高官，他父親劉霄，更是曾任遼國中京留守。

劉彥宗降金后，金太祖完顏阿骨打授其為左僕射，後面遷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知樞密院事，加為侍中。舊遼諸臣中，他可謂是第一人，而且現在還不是他的頂峰，如果歷史沒有改變的話，數年後他去世時，會被完顏吳乞買追封為鄆王、開府儀同三司。

後面金世宗即位后，仿效唐時凌煙閣，於衍慶宮繪金國開國功臣圖像供奉其中，共計二十一名，被稱為“衍慶功臣”，其中有十九名都是完顏氏，為首的，乃是遼王完顏斜也（完顏杲），完顏宗望排名第五。而這二十一人中，只有兩名漢人名列期間，其中一個，便是劉彥宗，足可見他在金國的地位。

此番伐宋，劉彥宗向金太宗完顏吳乞買獻上破宋十策，完顏吳乞買閱之大喜，詔令他兼任漢軍都統，隨東路軍一道伐宋。

那名文士打扮的老叟也不簡單，名叫時立愛，已經六十七歲了，也是遼國舊臣，地位當時不在劉彥宗之下，曾任遼國太子少保、遼興軍節度使兼遼興府尹、漢軍都統，於天輔七年（1123年）歸順金國，此時為金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泰寧軍節度使，被完顏宗望倚之為左膀右臂，心腹近臣。

這兩人，雖然是漢人，但是連完顏闍母也不敢輕視，他朝二人點了點頭，然後握着完顏宗望的手臂，將三人迎進了營中。

雙方在營中坐定后，完顏闍母長嘆一聲道：“二郎，幸虧你來的早，不然叔父這回要丟大臉了。”

完顏宗望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郭藥師此人，確實不易相與。叔父為何不等俺到來便動手呢？”

完顏闍母面帶慚色，悶聲道：“前日裏郭藥師在白河邊上耀武揚威，俺尋思，都說南朝人不堪一擊，沒成想，差點陰溝里翻了船。”

完顏宗望搖了搖頭，沉聲道：“南朝無人，確實不假，但是郭藥師可不是南朝之人，他原本是遼國大將，也是一方之雄，叔父豈可輕視之？”

此番東路軍都統原本是完顏宗望的，

但是完顏阿骨打的長子、完顏宗望的大哥完顏宗干有心壓一壓這個弟弟的風頭，故力薦叔父完顏闍母擔任了這個位置，自然讓完顏宗望心生不滿，而且女真人性格偏直，還沒有學會拐彎抹角，所以他對完顏闍母也沒有那麼好言好語。

見完顏闍母無言以對，完顏宗望話頭一轉，緩聲道：“常勝軍經此一敗，十停去了四五停，而且內部雙方必然離心離德，燕京應下之不難。待燕京拿下，叔父何不在燕京安坐，負責糧草調度？南下伐宋之事，盡可交給俺，若有寸功，也少不得叔父那份功勞。俺與宗干之間，叔父何必那麼早站隊呢？”

這句話出口，完顏闍母倒沒怎麼，反而是原本安坐的劉、時二人悄悄往後縮了縮，一言不發。

此時遼國已滅，金國已經佔據了東北、蒙古乃至西伯利亞的大片土地，已然是一片極盛之景，但是在內部，已經潛藏了不少內患，首當其衝的，就是皇位繼承。

女真立國尚淺，並沒有立下皇位傳承的規矩，一般是誰有能力就傳給誰。

之前剛剛說過，完顏部最早也只是女真諸部中的普通一員而已，一直到完顏阿骨打的祖父完顏烏古乃的時候才開始真正崛起，他通過投靠遼國，獲得了遼國的冊封和支持。

完顏烏古乃有好幾個兒子，長子是完顏劾者，次子是完顏劾里缽。完顏劾者生子完顏撒改，也就是金國戰神完顏宗翰（粘罕）的父親。但完顏烏古乃去世后，最終繼承了完顏部落的酋長和遼國冊封的“生女直節度使”之位的，並不是長子完顏劾者，而是次子完顏劾里缽，也就是完顏阿骨打的父親。

完顏劾里缽成立了女真軍事聯盟，自任為都勃極烈。這個也就是金國皇帝稱號的前身。他去世后，都勃極烈之位也沒有傳給自己的兒子，而是給了自己的弟弟完顏頗剌淑，但沒當兩年就死了，死後依然是兄終弟及，繼位的是另外一個弟弟完顏盈歌。

而完顏阿骨打也不是完顏劾里鉢的長子，他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叫完顏烏雅束，完顏盈歌去世后，繼承都勃極烈之位的，就是侄子完顏烏雅束。他在位十年，后因病去世，終年五十三，他去世后，將都勃極烈之位傳給了弟弟完顏阿骨打。

如今完顏阿骨打起兵反遼后，成功立國，成為了大金國皇帝，但是他死後，繼承皇位的，也是他的弟弟完顏吳乞買，而不是他的兒子。

如今完顏吳乞買在位，目前立下的繼承人，也是五弟完顏斜也（完顏杲），並不是自己的兒子，也不是完顏阿骨打的兒子。

所以金國的皇位傳承，此時基本上還是一團亂麻，基本上是誰能力強，誰威望大，誰就有可能登上皇位，如同狼群之中選狼王一樣，不靠規矩，只靠力量和勢力。

完顏斜也自然是德高望重，他繼位皇帝，基本上無人敢不服，但是他現在也已經五十多了，而且一生征戰，滿是傷病，等他駕崩后，皇位該給誰？（事實上，完顏斜也沒有等到即位皇帝，在1130年就死了，而金太宗完顏吳乞買活到了1135年。）

目前當然沒有人會去談論完顏斜也之後誰繼位，但是自認為有可能的這幾個人，都已經在暗暗使力了。完顏斜也已經五十多了，他後面的兄弟們也都不年輕，而且功勞資歷都不夠。他駕崩后，再兄終弟及的可能性已經不大，皇位必然是要傳給下一代的。

太祖一支，有能力競爭的，只有庶長子完顏宗干，以及次子完顏宗望兩人。三子完顏宗輔雖然也是不凡，但是和他的兩位哥哥還是沒辦法比，而後世人稱金兀朮的老四完顏宗弼，現在更還是毛頭小夥子，還沒有出頭。至於老五完顏宗峻，雖然是所謂的嫡長子，但是去年就已經去世了，而宗峻的兒子完顏合剌尚幼，現在才六歲，不足為懼，真按照女真的繼承規矩來說的話，他基本上可以排除在外。

太宗一支，也就是目前的金國皇帝完顏吳乞買這邊，長子完顏宗磐也躍躍欲試。

真正有可能在完顏斜也之後繼承皇位的，就是這三個人。但是完顏宗磐無論能力、資歷、威望，都不足以服眾，遠不如宗望和宗干，所以宗望和宗干都沒有將他放在眼裏，而是將對方視為最大的對手。

完顏闍母既然接受了完顏宗干推薦上位，自然是偏向於完顏宗干。如今完顏宗望要打壓他，自然也就是順理成章了，所以才提議讓他留在燕京。

——這破宋大功，完顏宗望要爭大位，自然要當仁不讓的拿下。

而且完顏闍母作戰雖然勇猛，但是謀略有些欠缺，後世的衍慶二十一功臣中，完顏闍母的排名是第十二位，僅僅在完顏銀術可之前，還不如完顏婁室。

在之前張覺的平洲事變之中，完顏闍母就處理的一塌糊塗，還要完顏宗望來收拾首尾，現在更是連兵力和他差不多的郭藥師都打不過，若是完顏宗望遲來幾個時辰，他估計就要全軍覆沒了，所以完顏宗望也確實不大看的上這位叔叔，金國不缺少猛將，更何況完顏闍母作為都統，難道還能讓他去衝鋒陷陣嗎？所以在他心中，伐宋之戰有他沒他一個樣！

偏偏東路軍中完顏闍母位於完顏宗望之上，宗望沒辦法支使他不說，只要他上了前線，對宋作戰所有的功勞，必然是他的大頭！

既然如此，乾脆借這次戰事失利的由頭，讓他呆在燕京就好了，大不了到時候功勞再分潤給他一點就是。

女真人說話，還沒有學到像漢人這般拐彎抹角，所以完顏宗望說話也特別直。

完顏闍母面無表情，看着自己這個侄子，半晌才道：“俺依二郎便是。”

完顏闍母也是被這一仗打掉了心氣。

他橫掃遼國，原本威風不可一世，這一仗居然輸的的如此之慘，兩個萬戶，估計折了一半！這戰績傳回金國被完顏吳乞買知道后，少不得要被他訓斥一頓！他此時心中真有些萬念俱灰的想法，也是真沒有了和侄子爭雄的打算，反正未來金國皇帝的位置也都輪不到他，而且無論誰做了皇帝，還能不認他這個叔父？

所以，他答應的也是乾脆之極。

倒是劉彥宗和時立愛兩人，眼觀鼻，鼻觀心，低眉順目，基本上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