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東萊蕪的一個小村莊,本來清朝那些官老爺給村莊命名棗兒庄,後來說也奇怪,本來在當地人口幾乎沒有的劉姓,在明朝南移的時候,因為這個地方土地肥沃,並且東北王李自成和清兵狗咬狗地打作一團,無瑕對此地征重稅。原來在天津定居的劉姓拖家帶口趕過來,在當地聚集。
棗兒庄依山傍水,山巒不高,略露稜角,擋在它的背後,把秋冬吹得“颼颼”的風擋了大半截,還有一小半稀稀落落才蕭瑟瑟的從那山縫中滲出來,這是得天獨到的,讓其居住的百姓獲得了更多的良田、桑竹還有那絲甘甜的泉水。一個淺淺的小潭就安穩地躺在田野兩旁,潭中為白日所映照,河底散落着流水沖蝕過的花白石子,有紅紅艷艷的瑪瑙石子,還有些深沉的黑色鵝卵石,那些鵝卵石就好似官場裏的人們,被磨卻了稜稜角角,安安心心地躺着,靜睡着。水中游魚來來往往,彷彿飛翔在浩瀚的星空,自由自在。兩岸是那低矮而疊置得整整齊齊的山巒。先人云:“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此地在獲得上天如此體貼的照顧后,繁衍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庄稼人。那些老實的莊客們,春日裏在順着潭水流出的一條小溪旁播種犁地,宛若一頭溫和而順從的水牛;夏天男人們就在那耀目的日光下收穫着粒粒的金黃,女人就砍下些翠綠細竹,做些小巧玲瓏的竹籃,為了不“竹籃打水一場空”,又綁了些麻和睡覺掉着的頭髮。秋冬來時,那些小屋的景象無不朗然入目、又隨了些鄉土的粗獷氣兒,泛着些許嘈雜和浮躁。黃色泥巴砌的牆,烏色泛青的瓦,滯帶着美觀和自然,再與四圍環境稍作調節,使人難掩活着的喜悅。
在此地的劉姓好像獲得了上天的庇護一樣,在此地定居后,懷上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是男孩兒。在那個封建時代,劉家人口多就是代表勞動力豐富,很快從佃農發展到中農,又很快把全村莊的土地都佔有,成了遠近聞名的地主。
世世代代一過,這棗兒庄便自然而然成了劉庄了。
劉庄有一大戶,良田百餘畝,從劉家屋旁望去,家中祖屋也很闊綽,用那青瓦砌的穹頂,屋架也是用幾層玉米糊粘起來的,就如那充滿韌性的藕絲一樣,風刮不斷,雨沖不垮,他們祖上世世代代務農為生,勤勤懇懇、老實巴交,都說富不過三代,他們家往上數能排到南明時代,算來也有十幾代了。
在二十世紀初的一個夏夜,劉府一個嬰兒呱呱墜地,那日恢詭譎怪——早晨還是晴空萬里的,快到正午的時候,驟然狂風大作,天上下起了暴雨,那雨下得就像水缸里隨意倒出來的一樣,一會兒多,一會兒少。然後這劉家的小妾鼓了十個月的大肚子突然來了一陣強烈的反應,疼得死去活來,發出尖叫連連。
“二夫人!——快生了……快找村門口接生婆啊!”家裏的下人李四向門口呆若木雞的趙五喊道。
不到一會兒,拿着黑色大木桶的接生婆便出現在門口。
接生婆是農村古老的習俗,叫過來的通常都是些年過半百的老嫗,農活幹不了幾畝地,年輕時也沒學什麼針線活兒,只有干接生這種能領一籃喜蛋的活兒,謀求一些生計。
這個接生婆被稱為“王接生”,之前小村兒的居民老是一口一個“王婆”地叫着。
王接生由於小的時候看過戲班來到小村的表演,耳濡目染了那段《水滸傳》中潘金蓮的戲兒,她總是撇了撇嘴,“小狗崽誰敢叫我王婆,我不撕爛他的嘴!”後來因為她一直為村裡人接生,乾脆村裡人就統一口徑叫她個“王接生”了。
王接生是個長相怪異的女人,她那一口的殘缺不齊的牙像蒼老得沒人要的狼狗的牙齒,參差不齊。因為農村有那種丈夫死了,女人要不洗頭守活寡的習俗,王接生在丈夫死後為了表現自己的忠貞,就天天不洗頭髮,那一頭又油又花白的頭髮,在晚上活像碰到鬼。村裏的小孩都很害怕她,聽到她那沙啞還帶着無數痰的聲音,早早地就沒了人影。
那王接生拿起那像擀麵杖的棍子,在女人的肚子上攆着,跟滾餃子皮一樣,拼了命的要把那孩子滾出來。接着王接生又用出吃奶的勁兒,要將那胎兒的腿從娘胎里像拔草一樣生生地拔出來。
只瞧見王接生汗流浹背,那沙啞的嗓子奮力地喊着,彷彿一隻瞎了眼的母驢在那裏嘶叫,顯得自己幹着天大的活兒,那活兒比天要重、比地更厚。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權威,她口裏又念得振振有詞,什麼和尚念的經語,道士念的咒語,好似一窩蜂地從她嘴裏倒出來。
接生婆這種卑淺的職業,現在看來,就是一種運氣。那時候可是要燒香拜佛的,接生婆接生前總是要去夫子廟彌勒廟拜上一拜,年輕的時候跪着磕頭祭拜,老了就趴在那裏,哼哧哼哧跟頭母驢一樣拜。運氣極好的接生那叫上籤,遇到生娃子健將,搞不好出來一對龍鳳胎抑或是一對雙胞胎,那便是人中龍鳳,天中神明,接生婆以後身價也會高一些,一籃雞蛋變作兩籃或者三籃了,忙說是法事顯靈了;運氣不好不孬,抽到中籤,產個男娃,一籃喜蛋也會工工整整擺在跟前,彷彿跟那睡熟的孩子一樣,可人至極;運氣最次的就是抱上一個哭啼皆非的女娃,整個家族也都跟着哭得稀里嘩啦,猶如雨後的春雨淅淅瀝瀝淋個不停。其實遇到難產死胎的情況也比比皆是,只不過都認為是泥菩薩降的妖魔、忤逆,加之接生婆那疲疲沓沓地耷拉和惶惑的危言聳聽,老爺總會以為不吉利隨着難產與亡故一併流走了,而那接生婆也要到廟裏跪足個三日,以慰藉亡靈。言而總之,大戶人家裏生孩子找接生婆和那些沒錢沒勢的自己生都一樣,只不過是封建的思想作祟罷了。
劉府屋裏一片慌忙。接生婆一陣匆忙地喊叫,像殺豬的屠夫胡亂操着豬肉;下人們手忙腳亂地幹着徒勞的工作,像一群陰雨天的螞蟻胡亂地搬着食物;劉老爺搓手頓腳,那陣焦急的心情彷彿燃燒得明明亮亮的火燭,燒遍了他心中的每一片角落、每一抹死角。
劉老爺子名劉旺男,字雲之,劉家十多代香火,明明家大業大,但就到這第十二代——也就是劉旺男爺爺的時候,便怎麼生都是女孩,年過半百,才老來得子劉旺男的父親劉大山。劉大山也是只生了一個男孩,便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取名旺男。到了劉旺男這兒,前面幾十年,正妻給他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妾也只給他生了個女兒。
劉旺男已經五十一了,怕到了自己這裏,給祖上斷了嫡系香火。於是各種念叨都出來,一會求求觀音,一會求求如來,猶如熱鍋上的螞蚱到處亂蹦。
“哇哇啦啦——!”
一陣清脆的孩童的哭聲從屋裏傳來,王接生從裏屋跑了出來,向劉老爺子邀功,“男孩兒,帶把兒的!”
劉老爺子聽到後身上像被雷劈了一下,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來,他往上奮力一躍,竟忘掉了房檐多高,一把將頭磕到了房樑上,隨便揉了一下頭又跑進了裏屋,瞧見那躺在籃子裏的大胖小子,像剛從蒸籠里被提出來的包子,泛着紅寶石般的潤澤。
“玉蘭——!”劉旺男朝着床上躺着的黃玉蘭笑笑,“你又重新續上了我老劉家的香火啊。”
這個黃玉蘭說來應該後來叫劉氏了,是劉旺男納的妾,由於父母雙亡,叔叔接過把她養活。在她十七歲那年,她就長成一個大美人了,皮膚宛如白玉一樣毫無瑕疵,那一雙柳葉眉正好掌握了最美的粗細,一對深情款款的眼睛充滿了水靈,劉庄的男人見了無不心動,那眼神就像被鉤子套去了一樣,馬上便六神無主了。
正縫村裡年會之時,黃玉蘭穿了身花紅的棉襖,站在人群中顯得格外亮眼。無數男人盯着她口水直流,那些個相了親的,又默默將口水咽了回去。
發言的是那劉旺男,一雙油滑發亮且梳得整整齊齊的大辮子背在腦後,鏗鏘有力的聲音說著小村的新年祝福。黃玉蘭眼都看直了,她只盯着那快要五十歲的劉旺男,少女的思春便涌了上來,自小就缺少父愛的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嫁入劉家,成為劉家的女人。想到這兒,臉上便泛起了紅暈——她想着怎麼靠近這個男人,是故作摔倒在劉老爺面前,裝出楚楚動人的模樣,還是突然大聲咳嗽,但又覺得頗為不雅。想着想着,劉老爺開的會就結束了。
黃玉蘭便恨起自己,她恨自己是女的,又因為父母雙亡且年少時沒有裹小腳,那一雙大腳彷彿翠綠的大白菜,又猶如一張剛剛出爐的油滑膩膩的燒餅,散發著不屬於那個時代的潤澤、芬芳。在那個時代,卻顯現不一樣的黯淡,把她那如夜鶯的身姿,如天仙的言語,一股腦兒地掩埋吞沒了。每當她看到同村的女人們眉花眼笑地裹着三寸金蓮,漂漂亮亮地嫁入一個個大戶人家,自己比她們長得都標緻,就好比一群爛白菜里唯一一個沒被蟲蛀過的好白菜,發著光的翡翠,竟因為大腳淪落到沒人來提親。一想到這些,黃玉蘭就氣得咬牙切齒的。叔父黃大賢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但又不好提及,只好默默憋着那提到嗓子眼的話。不提及也罷,那些沒有黃玉蘭漂亮的姑娘便藉著這一雙大腳來造謠,說黃玉蘭的腳是被詛咒過的,所以才碩大無比,本來村上不知道這雙大腳的男人已經排着隊買好彩禮準備過來提親了,又跟啞巴一樣把彩禮給了其他小腳的姑娘家,眼瞧着歲月變遷,又過了兩三年,村裏的姑娘都快嫁完了,黃玉蘭還孤身一人。
皎潔的滿月直勾勾地懸在中天,好似一位一絲不掛的美人。三更的梆鑼剛剛敲過,鄉田裏一片靜寂。夏夜的清風,攜帶着草木的氣息,伴隨着蟋蟀、鳴蟬的呼叫,就構成了一幅綴滿珠花的無邊無際的畫卷,赤裸裸的月光,經常閃耀着在自家院子裏思春的黃玉蘭。
叔父黃大賢日出而耕,他是典型的庄稼人,走時還不忘留一大碗粥在桌上給自己養了十幾年,情似女兒的黃玉蘭吃。黃玉蘭也是勤快的姑娘,每天都在努力地織作,織作完便靠在木窗,透過那一層薄薄的紙窗思春,想着那劉府中的劉老爺,想着那油光發亮的大辮子。她看到那風吹過山頭將那一片枯黃又重新變成了嫩綠的顏色,她多麼希望牽着劉老爺的手走過那窄窄的山頭,甚至夜裏也總是夢見與劉老爺雲雨。她感覺自己得了相思病,而且是單相思,這種情感每當一激起便不能停止,宛如無法停息的海浪,瘋狂地衝擊着她的腦海,她的一切。
晚年的變故總是令人心驚,年會也就自然推遲了,好似八百八十八個啞巴開了個啞會,放了個悶屁一樣,悄無聲息卻又出其不意。黃玉蘭日思夜想着年會的到來,這樣她又能用那水汪汪的眸子望向那條光亮的大辮子,那串成熟穩重的鬍鬚,那一雙堅毅的眼睛,宛若一個神采奕奕的金剛羅漢,又好如巨蟒轉世,玉帝下凡,黃玉蘭總黯淡想着,也常常愣了神。
她開始排演着自己在演講到何處時自己如何在劉旺男面前跌倒,然後痛苦地呻吟起來,她的那位憐花惜玉的真命天子就會扶她起來,他們彼此望着對方的眼睛,最後她要不顧一切臉面地追求劉旺男,踏進劉家的大門。
又過了幾個尋常的日頭,一陣噩耗打破了黃玉蘭耳邊的寂靜,劉旺男得了風寒的消息傳入了黃玉蘭的耳中。她頓感每一絲肌膚每一方頭髮都跟着抖顫了起來,她感到嘴唇發燙,像剛吃過盛夏火辣辣的胡椒。黃玉蘭將下巴靠在木窗上,彷彿劉家老爺的病就是她自己染上的一樣。她茶不思夜難寢,那張光鮮亮麗的小臉蛋竟然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變得枯黃得跟老樹皮一樣了。
一日在黃大賢黃昏歸來后,黃玉蘭倒在了軟塌塌的火炕上,連那炕底的火焰還在肆意地明亮亮地燒着。他看到侄女那柔弱的身軀嬌嬌地躺在土炕上,便以為睡著了,直到叫她吃飯喊了幾遍都沒反應才發現不對勁。他嚇壞了,猶如一個驚了弓的飛鳥,將黃玉蘭扛在那刺撓撓板硬硬的肩膀,趕着往村裡唯一的老郎中那裏奔。
路上黃大賢的雙腿往上裸了半截,那些花草葉片蟬蟲衣魚的屍體便密密麻麻地裹在了黃大賢那黃瘦肌肉的雙腿,那雙腿彷彿模模糊糊的幻影,在田間搖搖曳曳地奔走着。他淺淺地聽見微閉着眼睛的黃玉蘭小聲地嘀咕着:“劉老爺……”那嬌滴滴的聲音猶如一陣輕微的小風,遒勁地刮在黃玉蘭枯蠟蠟的面頰上。黃大賢回頭,細細望去,黃玉蘭的嘴角上揚,如同未完全開放的雛菊,淬淬的幽發少女的暗香,明明還在睡夢,卻仍舊顯得嬌羞。
風塵僕僕,郎中診院。黃大賢急乎乎地敘述黃玉蘭的病意,郎中言語:得相思病了。黃大賢焦急地問着如何解決,郎中搖了頭,笑笑:“解鈴還須繫鈴人啊!”然後從葯櫃那裏抓了一把生薑、一口噴香的紅糖,囑咐黃大賢煮熱了姜水喝下去便漸愈了,但想要徹底好還必須讓姑娘和心上人在一起。
黃大賢背起養了十幾年的侄女,邊走邊小聲嚷嚷,那嚷嚷聲跟風飄過似的,泛着淺淺的傷憂:“蘭兒,如果你是小腳,還有嫁入劉家老爺門兒的可能,唉,你爹娘死得早,我也沒幫你纏小腳,叔叔的過啊,害了你!……”那陣陣嚷嚷漸漸變作了自我埋怨,字字透心,噼噼啪啪地透過了黃大賢的心弦,好似頹然的人犯在自我祈求着諒解,又像極了薅光了額頭上髮絲的叫花子在瘋狂地檢討自己哀苦的一生,那種聲音,如泣如訴,猶如吹洞簫奇技淫巧的藝伎變了性,仍然滯帶着那絲柔弱和嬌氣。
過了兩天,黃大賢驚奇地發現黃玉蘭每天都喜笑顏開,那臉上一改之前多日的陰霾,宛若一個燦爛開放的雛菊,在春風的撫慰下,顯得可愛和爛漫。黃大賢一眼便知道自己的侄女肯定有事瞞着自己,但又不好問。結束了一天的黃大賢,正巧碰到黃玉蘭從劉家儀門裏越出去,手裏還耷拉着個竹籃,那竹籃雕着龍飛鳳舞的飛鶴,還有一對接吻纏頸的鷺鷥,彷彿預示着男歡女愛的景象。黃大賢這才明白,黃玉蘭已經常常出入劉府給劉家老爺送東西了,他注視着侄女的眸子,漾出聰穎靈慧的津液。
他緩了幾步,慢慢地等在了竹林跟前,待到日暮快到地平線的時候才緩緩走到了家裏,隔着門就看到趴在窗扇上的黃玉蘭,這個二十芳齡的老姑娘眼瞧着一點點移出視線的夕陽,臉上痴痴地笑着,神魂顛倒,想入非非,好像一個紅透了的石榴,瘋狂地膨脹着,那黃大賢重重地關上了房門她都沒有聽到。
黃大賢緩緩走入屋內,目視了一下灶房,果然近幾天灶房裏的食材日漸稀少了,灶房裏用於生火的柴火也由之前一個角落裏囤積的都是到現在只剩下了一個角。他走入草屋,望着發痴了的黃玉蘭,心裏默默地想:女大當嫁!但又有誰為自己養老送終了呢?
兩三日後,天剛蒙蒙亮,雞鳴透過了林子,“唧唧喳喳”地響徹了整片清脆的樹林。黃大賢正穿戴着下田耕作的衣服,驟然聽見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他側耳傾聽,那聲音愈來愈近,最終聚集成一個點。他伸頭望了望里房,本來應該還沒起的黃玉蘭已經早早地坐起來,在那自己平時織衣服的木台前對着銅鏡梳着妝。
黃大賢豁然確斯,是提親的來了。他心頭有千點萬點不捨得,但是是時候放手了。他往外眺去,一共是八台轎子,對於很多大戶人家來說,娶妻也沒有這麼壯觀的場面。
從轎子裏下來一個和黃大賢差不多年齡的中年男性。那人便是劉旺男,明眼一看一條油光發亮的長辮背在那人的身後,身着華麗的紅色襖子,再配上那走路咔咔作響的羊皮靴,洋溢着一股腦的自信和洒脫。劉旺男身後還帶着幾個手提木籃的隨從,每個都曲着腰,像一條條哈巴狗跟隨着主人,一步都不敢分離。
劉旺男走到那草屋跟前,朝着黃大賢鞠了一躬,向黃大賢表明了自己提親的心意:之前生病有勞小蘭照顧,天天提着籃子裝些吃的送去,甚為感動,想要納黃玉蘭為妾。又指了指後面隨從帶來的禮物,說這是一些雞蛋,還有黃芪,山藥等中藥材。
黃大賢聽到這話后,沉默了一會,隨後朝裏屋喊着,劉老爺來接你了!
那黃玉蘭從屋裏蹦蹦跳跳地跑出來,像一隻從兔子窩跳出來的小白兔,滿面都泛着欣喜勁兒。黃玉蘭見到劉旺男,笑得跟一朵小花一樣,那每一寸肌膚都在顫着,鮮活的都能擠出水。
黃大賢朝着黃玉蘭瞪了一眼,眼神中滯帶着些許無奈,嚴肅道:“我跟劉老爺說幾句話——”隨即扭頭遞了一個眼色,黃玉蘭小聲應了一聲,然後到一旁的石頭墩上坐下了。
黃大賢朝着劉旺男鄭重地說:“玉蘭這丫頭自小父母雙亡,老夫看着她長大,就跟我自個兒的女兒一樣,你要像對待妻子一樣待她。”
劉旺男點了點頭,臉上露出認真的神態,“放心吧,黃老爺子,玉蘭她很懂事,我一定好好待她。”
黃大賢招呼了一下在石頭上蹲坐着的黃玉蘭,撫摸着她的頭說:“今後叔父就要把你交給劉家了,你要在劉家好好的。”說著又拉着她的手,那手細膩得很,在十幾年黃大賢悉心照顧下,一點老繭也沒有。黃玉蘭看着叔父那飽經滄桑的臉,每一個皺紋都像被雕刻過的一樣,它們是一個庄稼人在寒風中,烈日裏被雕刻出來的褶皺。看着看着她的眼淚就像一顆顆晶瑩的珍珠從眼角緩緩劃過,留下一道道淚痕。
說罷,黃玉蘭柔柔地放開了養育了自己十幾年的手,牽上了劉旺男那雙富態白嫩的大手,劉旺男朝着黃大賢又鞠了一躬,並許諾自己會照顧好黃玉蘭。說完他們就一起走向了轎子,劉旺男掀開了那轎子的布簾,讓黃玉蘭先進去,他回頭又望了還杵在原地的黃大賢,那一秒彷彿時間都靜止了,黃大賢宛若一個跨越千年的石雕,就那麼立着,望着。劉旺男朝他點了點頭,也進到轎子裏面了。
等到轎子隊都陸陸續續走了以後,黃大賢才緩過勁來,初升的太陽將那一點一點光芒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腦子也越發清晰,養了十幾年親如閨女的黃玉蘭走了,徹底嫁到了劉家。他就這樣發著呆,走一步顫一步走到了田野,繼續耕作了……
在那段時間裏,黃大賢每天都盼在門口,耕完田后,就坐在門口的石墩子上,盼着那個熟悉的背影,每次又失落地回去。慢慢的黃大賢開始不抱希望了,心裏罵著養了十幾年親如閨女的黃玉蘭就這樣忘了他。
就這樣過了有一年的光景,一天下午黃大賢正耕作完準備回家,劉家的下人急匆匆地跑過來,對着黃大賢說:“小姐生了,快到劉府去看看。”黃大賢本忙作了一天,累的是腰酸背痛,正欲回家睡覺,一下來了精神,忙問:“玉蘭生了?”下人答道:“是的,男娃,趕緊跟我去宅子去看看吧。”
那已年過六旬的黃大賢就跟喝了一盆牛血一樣,快活地蹦了起來,他忘掉了一天的辛苦,跟着那下人便火急火燎趕到了府宅。進了那氣派的大門,看到劉旺男抱着孩子在院子高興地轉來轉去,那孩子又胖又白凈,活像一個小如來。王接生還在旁邊一個勁地笑,下人給她準備了整整兩大籃的雞蛋。
劉旺男看到一頭是汗的黃大賢,趕緊吩咐給黃大賢沏茶,黃大賢只說要進去看黃玉蘭,劉旺男笑笑,“跟我來。”黃大賢跟着劉旺男穿過過道,到了裏屋,看到剛剛生產完滿頭是汗的黃玉蘭躺在床上,疲憊地睡著了,嘴角還微微向上咧着,那被子隨着她那輕微的呼吸上下擺動。
劉旺男朝着黃大賢抱拳,連忙感謝:“真的很感謝玉蘭,她給我們劉家又傳下了男娃的香火,我一定好好待她。這娃兒的名字黃老爺子你看怎麼起呢?”劉旺男望向黃大賢,“正好你在這裏,我想好一名兒,不知可合你心意?”
黃大賢疑惑道:“什麼名兒?”
劉旺男鄭重地說:“我字是雲之,我想取一個字雲,玉蘭幫我傳香火功不可沒,我也不想錯負了她,也取一個字蘭,那這個這個孩子就叫劉雲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