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賴客
我是元冥山莊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管事,名為元晞,其貌不揚,其藝不精,與元家本宗有着三代之外的遠親關係,唯一有些特別之處,就是我管轄區域內有元冥山莊最大的一間客居廂房——聽山色。
這間聽山色廂房只入住過一位客人,是一位長相俊秀但性格惡劣的年輕人,隔三差五就會跑來住上一陣子,短的時候只住上一個星期,長的時候能夠住上兩三個月,從一個季節住到另一個季節。
來的時候總是很突然,走的時候也經常不打招呼,他做事情就是如此隨心所欲。
年輕人的名字很特別,叫做菩提子,聽說是烏衣門的門主,品階很高,靈力高強,很有本事,但我總覺得在他身上找不到半點門主風範,反而像個社會上的不良青年,說話不着調,脾氣又忒大,還老喜歡拿眼睛瞟別人。
有時候我安排事情稍微沒順他的意,還會眯起眼睛用危險的眼神恐嚇我,哈,我又不是嚇大的,這裏是元冥山莊,我只需要聽莊主的,他再被看重,也只是一個客人。
但後來我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事實:我聽莊主的,可莊主,好像挺聽他的話。
說起我們的莊主元蘇,那可是一個響噹噹的傳奇人物,不但是世間最年輕的一品玄師,而且自從擔任莊主以來,帶領着九門一庄走向了一個新的高度,玄師界井然有序,蓬勃向上,吸引了不少天賦異稟的人加入,呈現出空前的團結與強盛。
身為元冥山莊的一員,我倍感自豪。
但是,每次見到莊主訓練弟子的認真神情,我總有一種他在做戰前準備的感覺,只是在海晏河清的太平景象下,我實在看不到危機隱藏在何處,沒關係,天塌下來,個高的人會頂着。
打工人,打工魂,我只要做好份內的事情就好了。
莊主對於聽山色廂房的客人極其縱容,當然,這份“縱容”是相對其他人而言。
每次客人來莊上小住或者長住,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允許有一點怠慢,莊主有空就會過來與他下棋喝茶,探討煉製法器的心得,或者聊些九門一庄的事情,莊主本就謹言慎行,也就在他面前話會多上一些,姿態會閑適一些。
有一次,他們似乎為某事吵了一架,那個客人大發雷霆,將莊主花圃里的奇珍異草給毀得稀爛,包括幾株非常難得培育的藥草,之後就拂袖而去,而莊主鬱鬱寡歡了許久。
結果一個月之後,那位客人又厚着臉皮登門了,帶着他費盡心思從各處搜集與購買的花花草草,腆着臉賠罪,而我居然見到莊主笑了一下,然後領着他將那些花花草草一起種上。
我其實覺得那個場景有些違和,但他們二人都覺得極為自然。
還有令我想不明白的一件事,老祖宗似乎也很喜歡這位客人,每次他登門總要特意交代庄內管事,務必要讓他自由自在,不要拘了他的性子,還說只有他來的時候,莊主才會更開心一些,老實說,我很難從莊主一貫冷冰冰的臉上看出來這點。
似乎是怕客人嫌悶,莊主還特許他在整個元冥山莊閑逛,哪怕是禁地也沒有例外,好在這位客人雖然不太規矩,但幾乎從未獨自闖過禁地,沒有讓我們這些打工人難做。
唯一有一次客人闖了禁地,是因為莊主在外出除祟之時不慎受了暗算,傷得極重,連莊內的藥師都束手無策,客人背着莊主進了神宮,屏退所有人,獨自為他療傷了三天三夜,也不知道他施展了什麼功法,反正莊主脫離了生命危險,傷也確實慢慢好起來了,反倒是他,在那之後大病了一場,在元冥山莊足足養了小半年,才基本恢復了元氣。
也是那一次,我才明白,莊主對他好,是因為他也將莊主看得很重,雖然嘴上不說,但兩人心中有這種默契,並不需要旁人理解。
客人在莊上休養期間,曾有一對恩愛的年輕夫妻前來看望,男的沉默俊秀,女的聰慧颯爽,他們看着比客人的年紀要大,卻喚他叫做“師父”,客人對男子很親近,對女子卻言語挑剔,相處起來十分雞飛狗跳,而男子每次都是無條件維護他的妻子,這點尤其讓客人火大。
我自小一雙靈目,能洞察別人的命數,但這對年輕夫妻的命途卻是一片模糊,且彼此糾纏不清,令我十分印象深刻,自此不敢託大,修習也更勤奮了些。
賴客,特指久住不走的客人,我覺得這個稱呼很適合菩提子,私底下這麼稱呼他,有一次不巧被莊主聽到,嚴厲地訓斥了我,還罰了我半年的月俸。
後來不知客人從哪裏聽說了這件事,私底下贈給我一件法器,說他挺喜歡這個稱呼,還考慮將“聽山色”改為“賴客居”,我一聽就慌了神,他如果真這麼做了,估計我的差事要丟了。
他做事便是如此肆意與率性,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高興”,還是假的“生氣”,這樣厲害又如此性情的人,若是朋友,會很有意思,若是敵人,那絕對會是噩夢。
有此賴客,是莊主之幸,卻是我的不幸。
不幸中的萬幸,暫時我的差事還沒有丟,我只能求菩薩保佑,讓客人多與莊主一起出去斬妖除祟,每日過得快活自在,漸漸忘了這個稱呼,不要跟我這種小角色計較,讓我的飯碗捧得穩一點,我會管好自己的眼睛、嘴巴和耳朵,見該見的,聽該聽的,說能說的,做一個活得長久的明白人。
或許,下次客人再來的時候,我裝作不經意告訴他:當他不在莊上的時候,莊主有時候也會一個人在聽山色廂房坐上許久,或許客人高興了,就會將這點小事情一筆勾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