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鹿鳴宴(下)
大廳的宴席在其樂融融地進行着,觥籌交錯,美食作輔,絲竹入耳,好不歡暢。
在肅穆的神宮中,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正在與自己對弈,黑子與白子交替放下,老人下得十分輕鬆從容,看上去不像是在下棋,而且在按一定的順序落子。
“百年未見,毫無長進。”
一個佝僂老翁推門而出,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樣自然,甚至都看不出有遇到任何阻礙。
神宮的血緣和陣法限制,於他而言毫無意義。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擅長棋藝的他可是一眼就能看出:這不過就是依葫蘆畫瓢。
“玄黃,你才是白長了歲數。竟還是如此不懂禮數,我跟你說過無數遍,進門前要先敲門。好在我是在下棋,要是在與佳人幽會,豈不尷尬?”
元家老祖宗元啟對於玄黃的到來,倒是一點都不意外,臉上甚至還帶了些久別重逢的笑容。
“臭不要臉,憑你也配!”
玄黃對於元啟的厚臉皮向來都是採取直接回懟的態度,畢竟當年在他手裏吃過的明虧暗虧不計其數,有些人就是如此,你對他好聲好氣,他就能夠得寸進尺。
老對手,在某種層面上來說,也是最懂對方之人。
“能否告訴我,你今日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不能。”
玄黃覺得自己涵養功夫已然到家,到每次一見到這個老東西就會破功,這人都問的什麼破問題。
兩人是敵,能給你透老底嗎?
一千年前,他還是一隻道行微弱的小鬼,從元啟手上逃脫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恩怨就沒有斷過。
“那你來這裏幹嘛?莫非是想念老朋友了?”
“我做事向來坦蕩,今日代表岐瘴,給元冥山莊下一封口頭戰書,若你們願意配合,我大人有大量放你們一條生路,若你們不配合,我就叫這個世上再無玄師!”
“口氣這麼大,你這些年怕是吃了不少蒜頭吧?那玩意兒雖然好吃,可也不能吃多吶。”
元啟聽到玄黃放出的這番話,略微停下了放棋子的速度,抬起頭來瞧了他一眼。
玄黃雖然向來行事肆意,但向來不喜歡放虛招,這些年來,關於岐瘴的各路傳言不少,但在他看來,其實無傷大雅,就是小魚小蝦的鬧騰,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因為歧瘴所圖,不是與玄師對抗,而是與整個天道對抗,何其狂也?!
“元啟,我沒有在開玩笑!”
玄黃一直很不忿一點:明明他早已不是那個需要僥倖求生的小鬼,明明他已經有了睥睨眾生的能力,可只要在玄黃面前多說上幾句,他總忍不住氣急敗壞、風度盡失。
“我也沒有開玩笑,這些年,我們對岐瘴也不是一無所知,你若放馬過來,我們恭迎便是。”
“不識抬舉!”
元啟放下最後一步棋,對結果很是滿意,有些得意地摸了摸泛白的小鬍子。
待他再抬頭,門口的玄黃已經一無所蹤,他走之前,將一盆紅掌放在了門檻上,只見那紅掌,彷彿在瞬間歷經春夏秋冬,從萌芽、生長、開花至調敗,來回返復,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操控一場關於生死的魔術,在任何一個時間停下來,都會帶來截然不同的命運。
元啟向來玩世不恭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僵硬的縫隙,但很快又恢復常狀。
玄師大會歷來是元冥山莊的盛事,對於意外情況的推演不下數十次,自然包括早已被視為大患的岐瘴,元啟對於岐瘴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只是沒有想到玄黃會親自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他用手指沾上一點香灰,快速在手心寫下“岐瘴”兩個字,在大廳的元蘇感受到手心的灼熱,低頭看后,沉吟半刻,之後不動聲色地將字跡輕輕抹去,又將拳心攢回原狀。
這是元家獨有的傳訊方式,快速、簡潔、安全,既不用擔心網速,還可以讓人不得不將信息精縮在四個字以內,若是實在寫不下——那就打電話,效率為上。
元蘇朝靜立一旁的元衡熏與元晟點了點頭,做了一個無聲口型,二人明了,分別走到大廳的後門和前門處,暗中布署好元家護衛,加強隱形的防衛力量,之後回席,繼續應酬。
經驗老到的元家人,千百年來,不知應對過多少場魔怪陰煞的侵襲,從謹慎內斂的核心層到訓練有素的護衛組織,從來都不懼有人前來生事。
來便來罷,至於能否全身而退,那就各憑本事了。
然而,元家的動靜瞞不了差不多已經成為元家“常客”的菩提子,他附在正在給慕容曌切鹿脯的陽牧青耳邊,輕聲說道:“等下若有亂子,你帶着她去找元衡熏,他會帶你們出去。”
元衡熏看顧的是後門,通往元家的練武場,一路暢通無阻,且遮擋物極多。
陽牧青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見菩提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便點頭應承下來。
這師徒倆的悄悄話,慕容曌渾不關心,一心撲在眼前的紅酒煨鹿脯上,入口的口感介於嫩裏脊和鵝肝之間,既有滿口肉香,又醇厚綿軟,實在稱得上是人間美味。
只不知,是元冥山莊的烹飪大師手藝太過高超,還是這精心飼養的山鹿肉質太好,又或者,兩者皆有之,新鮮食材與烹飪技藝缺一不可,相得益彰。
“老實說,這元冥山莊的鹿鳴宴,是我釋某前來參會的最大動力!”
釋黑吃得開心,舉杯敬酒,開懷的笑容沖淡了他身上的枯朽清頹之氣,整個人都變得生動起來,雖然年紀已經不小,但反而顯出成熟氣度,風華內斂,俊逸瀟洒,惹了不少廳中少女的眼光。
“老黑,還是你識貨,不枉我這五年來辛苦飼鹿,就差與它們同吃同住了。”
元晟聽到誇讚,喜形於色,舉杯回敬,這一期元家安排的飼鹿人是他,也算是相當重視了。
“哈哈,等下我加把勁,再贏一隻鹿回去,可就倍有面兒了。”
釋黑一邊啃着鹿腿,一邊撂下大話。
廳中人大多熟識他,皆是一笑置之不當回事,也有少數人皺眉側目,覺得此人是個狂徒無疑。
賓主盡歡的鹿鳴宴即將進入尾聲,接下來就是萬眾矚目的“圓樁論道”了。
玄師派系的九門一庄並非源出同宗,而是兼容並蓄,各有所長,亦各有各所崇尚的“道”,甚至有截然不同甚至兩相衝突者。
因而與佛家坐而論道相似,通過各家衡守之道與修道觀點的論述,唇舌爭鋒,文武比試,虛實相間,彼此討教,不一定要分出個輸贏上下,但一定要評出個高低優劣,而論道的贏家,不但可免除下一期的歲供,還可選拔一名優異弟子至元家學藝修鍊。
至於獨享的一隻炙烤全鹿,不過是論道的添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