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柳樹灣村的怪事情
在李家亭醫生離開的第二年,柳樹灣村出現了幾樁怪事,引起不少人胡亂猜測。
一段時間裏,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柳樹灣村接連有好幾個家庭里出事。
過日子,哪家沒有個鬧矛盾的時候,可是偏偏有人腦子想不開,喝下了農藥,要服毒輕生。
奇怪的是,出事的人年齡都不大,年紀輕輕的。
他們自殺的理由大致相同,覺着煩,沒有什麼可留戀,聽起來有些荒唐。
柳樹灣村兩個熱戀中的年輕人,因為雙方父母親都持反對意見,不能再相愛下去,於是約定好日子,各自回家喝下農藥,以此來證明山盟海誓不是輕易就說出口,所以,要死給愛情看,死給父母親看。
有一對結婚才兩年的小夫妻,因為發現彼此並不是想要的另一半,吵吵鬧鬧就算了,一氣之下,居然喝下農藥想了次一生,早日投胎,以清白之身從新來過,也不顧還在含着奶瓶嘴的嬰兒。
一個剛放下書包的少年,被親爹訓斥了一頓,二話不說,轉身拿起牆角里的藥瓶,猛地喝下裏面黑漆漆的東西,嚇得親娘當場暈倒。
真是可悲又可氣,生命有時太脆弱,有人把他們輕生的理由總結成一句話:活不下去了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本來活的好端端的,個個都長的人模人樣,且年紀輕輕的,因為想不開,因為糾結,因為一時煩惱而憤怒,就立刻想到死,採用了極端的方式逃避生活。
好像死能解決一切問題,於是,毫不猶豫地喝下去一瓶敵敵畏。
可憐那幾家大人,哭哭啼啼趕緊請人來,七手八腳地幫着忙活,送醫院,找醫生,洗胃,搶救,總算把命從閻王爺那裏奪了回來。
事情細想起來,咋就這樣奇怪呢?柳樹灣村裏有幾位老人在私底下交換了一點看法:
“如果說天災不算啥,那人禍就不能不當回事了…”
“凡事皆有緣,有因才有果…”
“老人去逝是壽命到,怪就怪在年輕人氣血旺盛,咋動不動就不想活了?要麼中了什麼邪,要麼惹怒了神靈,遭此降罪。”
事情越想越邪乎,有人把村子裏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得出一個結論來,要說怨,非李醫生那事莫屬。
有人說李醫生離開是被逼的,他離開的有些冤枉,他其實是一位好醫生,他是好人,本不該走的。
自古人言可畏,李醫生多多少少是迫於無賴,只能以自己請罪的方式離開這裏,難道柳樹灣村裏的人因此受到精神懲罰,才會出現年輕人跟中了邪似的有輕生之念嗎?迷信思想,有些可笑。
吳二順火急火燎地跑到賈貴福的家裏,二話不說,直接嚷到:“賈廠長,我不幹了,我娘也得了一種怪病,今天就給我結清工資吧!”
正巧,賈貴福今天要出門,去會幾位重要客戶,所以一早就起來,對着鏡子前前後後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
幾個客戶都是以前合作過的,算是老熟人,不過,那幾個客戶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開始時興起來,談生意總要帶上身邊的秘書,派頭十足,秘書都是年輕貌美的女性,而且是一年換一個,說是工作需要,賈貴福最恨這個,什麼工作不工作,其實都是找樂趣想法子耍錢。
“吳二麻子,一大清早的,你喊啥?”
賈貴福聽見有人喊,以為是來催他的,對着額頭使勁噴了幾下髮油,等他出來,見是吳二順,氣不打一處,
嘴裏哼着的小曲也嘎然而止。
“賈廠長,你身上沾的是啥東西,真要香死個人了。”
吳二順本來是想說“臭死個人”,他聞不慣那味道,害怕話一說出來得罪賈貴福,只能捂住鼻子忍着,人家畢竟是大廠長,別人巴結還來不及,哪能開口就說臭。
再往仔細看,賈貴福今天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是派頭,油亮的頭髮,整齊的衣裳,手錶,皮鞋,他身上的每一處,每一樣東西都在閃閃發光,散發出誘人的味道,和“臭”字不沾一點邊。
吳二順不傻,他很清楚自己來這裏的目的,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今天運氣好,一來就看見賈貴福廠長,這給他增加了信心,自己這次是有求於他的,指望他發工資回家救老母親的命,決不能把事情搞砸。
“哈哈!瞧你那猴急的模樣,想領工資是吧!來找我做啥?你去找蔡大旦,他管這事,我又不欠你工資。”
賈貴福看見吳二順一邊捂住鼻子,一邊“咳,咳”直嗆,覺得好笑。
“賈廠長,我是來結清工資的,我不想幹了。”
吳二順見賈貴福拿他開起玩笑,立刻正經起來。
“沒記錯的話,還有兩天才是發工人工資的時間。”賈貴福看了一眼吳二順,冷冷地回答到。
“嗯,我來早了,是還有兩天才能領工資,可是我等不及了,家裏急需要用錢,請賈廠長把我的工資結清。”吳二順聲音響亮。
吳二順來這裏之前,還去過蔡大旦家裏,沒有見到蔡大旦的人,他知道,蔡大旦是在故意躲開,害怕沾上麻煩事,這讓吳二順對蔡大旦的人品改變了看法,人情冷暖使人寒心。
要不是為了拿到自己的工資,吳二順真的不想再去求誰,沒有辦法的事。
“工資,你要工資是吧,我都聽清楚了,剛才不是叫你去找蔡大旦了嗎?你在廠里這麼些年,難道不知道由誰負責發工資嗎?還沒有人像你這樣,敢當著我的面來要賬的哦!”
賈貴福今天心情不錯,在認真給吳二順解釋,換作別的日子,早就給人臉色了,他今天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就像在意自己額前必須有既柔順又油亮的頭髮那樣。
前面是廠長,他今天說話的語氣溫活而親切,可吳二順還是從賈貴福的話里聽出了火氣,於是輕聲說到:“廠長,我去找過蔡會計了,我昨天去的,他說這事要你點頭才行。”
蔡大旦自從跟着賈貴福干,很快成了賈貴福的得力助手,他做事精明,且忠實於上面的頭,從不越權,深得賈貴福信任,吳二順這事,他做不了主,發工資行,可是突然說什麼不幹了,要結清所有工資,廠有廠規,不是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賈貴福一聽,吳二順是從蔡大旦那裏過來的,馬上嚴肅起來,劈頭就問:
“好你個吳二麻子,好吃懶做你是出了名的,為啥不想幹了?為啥非要結清工資?還想到別的地方禍害誰去?”
“我,我,我,不是。”
吳二順沒有想到,賈貴福一連三個問,個個都要像一把鎖,正鎖住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來氣,剛才還以為,賈貴福今天是不是有點那個,怎麼變得跟老外婆似的。
賈貴福一連三問使吳二順結巴起來,頓時慌了神,清醒之後,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來意說明。
原來,今年天汗,長時間沒有下過雨,田裏乾的裂縫,勤快人家都沒有幾粒收成,更別說像吳二麻子這樣懶惰的人,家裏既缺糧吃,又缺錢用,加上九十幾歲的老母親,常年身體卧病在床,要錢治病,不能拖,吳二順想來想去,才想到廠里可不可以一次性結清所有工資,先把他娘的病治好。
吳二順的確去找過蔡大旦,一聽他說要一次性結清工資,蔡大旦跟個陌生人似的,連忙搖頭,絲毫不留情面。
蔡大旦表示無能為力,雖然不能眼看着吳二順有困難,但是確實無法為任何一個工人破這個例,他有天大的膽子,也做不了賈廠長的主,平時吳二順是和他有些交情,可那算不了什麼,不能毀了自己前程。
吳二順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來求賈貴福廠長,賈廠長能不能給這個面子,全靠運氣。
“哈哈!吳二順,事實證明,你今天運氣很不錯,你有困難就早說嘛!一大清早來家裏嚷嚷,跟個要賬的蒼蠅似的,誰不知道,我賈貴福從不欠工人的工資。”
賈貴福心情好,聽了吳二順從頭到尾的陳述,又是一陣哈哈笑。
“那是,那是,賈廠長人最好,最體諒工人的苦,沒有一個廠長像賈廠長這樣對工人好的。”
吳二順完全是一副討好賈貴福的樣子。
“嗯,你這話我愛聽,哪個廠長像我這樣,和工人親如兄弟,工人的困難就是我自己的困難嘛!”
賈貴福把手高高舉過頭頂,向後理了理剛才噴過髮油的頭髮,他一定還想拿起髮油再朝頭頂噴一次,使頭髮看起來越閃亮越好。
吳二順心裏藏有一件事情,一個星期前,他看見羅送福老闆朝他的煤場走去,便悄悄跟了上去。
那傢伙像是又混出人樣了,還想着重新辦煤廠,他沒有放棄當初開煤廠的夢想。
吳二順從蔡大旦那裏回來,心情一點都不好,說什麼朋友多了路好走,全是騙人的,當你遇上困難需要朋友時,請幫忙的人根本不會當你是朋友。
還是得靠自己,就像羅送福那樣,跌倒了從頭再來,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吳二順想起羅送福那天和他說了許多知心話,臨走時,還受羅老闆邀請,一起辦煤廠,將來一起干一番事業。
當工人哪有當老闆好,老闆掙錢肯定比工人多的多,吳二順從來沒有懷疑過羅送福的能力,相信他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樣,遇事呈祥,有“福”字兆着,能東山再起。
吳二順猶豫過,因為家裏缺錢花,他最怕拿不到工資,最恨那些拖欠工人工資的老闆,羅送福那個煤長沒有挖出煤,發不出工資,所以拖欠了工人的工資,到現在還沒有發清,聽柱子說,他的工資還直接被黑掉了,柱子沒有指名道姓,誰都猜的出,柱子說的是羅送福。
羅送福到底為啥黑柱子的工錢?外人不清楚,吳二順在想,羅送福是不是欺負柱子家沒有人幫他撐腰,才出此下策,要是那樣,羅送福肯定不會得逞,因為柱子的繼父不是別人,他是李德明,他不會看着柱子不管的。
柱子對吳二麻子說起過,他不會放棄,直到拿回自己的血汗錢為止。
從那件事情上,吳二順看出一個道理,欠人錢總是要還的,躲得過初一,未必躲得過其他日子,如果這樣,當個老闆還不如做個老實的工人,最起碼不欠別人的錢,還有工資領。
看見賈貴福老闆如此春風得意,想起羅送福那落魄逃難的樣子,吳二順動搖了。
“賈老闆,前幾天,我看見羅送福老闆在他的煤場周圍轉,他想請我和他一起干。”
吳二順把話說出來一半。
“羅送福,他算哪門子老闆?想和你一起干他那個破煤場是吧,你答應了?”
“沒有,我沒有答應,雖然他說的是真的,但是他那破煤場還真是破,周圍全都長滿了荒草,那天,羅送福走在裏面,差點沒有被我認出來。”
“沒有就好,算你還有點腦子。”
賈貴福朝吳二順笑了笑,拿起一瓶東西朝頭上的空氣亂噴。
“咳,咳”
又一陣刺鼻的味道撲過來,嗆得吳二順用手捂住鼻孔直咳嗽。
“吳二麻子,不是我瞧不起人,你和羅送福都不是那塊料,別整天瞎想。”
賈貴福讓吳二順把剛才噴過的東西拿走,拿到他指點的屋裏面去。
“是,賈老闆說的是。”
吳二順捂着嘴和鼻孔,然後照着把東西拿到屋裏的櫃枱上。
“賈老闆,前幾天,萬紹興老闆也來找過我。”
吳二順和剛才一樣,把話只說了一半。
“他也來找你?也是想和你一起辦什麼廠?你確認,自己腦袋當時是清醒的,當時耳朵聽力也正常,都沒有搞錯是吧!”
蔑視,譏諷,嘲笑,吳二順這回無比失望,賈貴福都沒有正眼看吳二順,哪怕只是瞟了一眼也好。
“我說的是真的,萬紹興老闆他真的來找過我的,說是一個工人家裏有事,想我過去幫忙一下,條件任我開,我也不知道他咋就想到我的,大概因為我是熟練工吧!”
“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沒有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賈貴福斜着眼瞟了吳二麻子一下。
吳二順本來是想借這兩個老闆的面子,給自己漲點身價,也好讓賈貴福別瞧不起人。
現在反倒被賈老闆取笑,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費。
賈貴福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在他面前,吳二順覺得自己一文不值。
“吳二麻子,要麼自己是真的有本事,要麼就什麼都別想,老老實實的做人,不然,你會什麼都沒有。”
“是,我會牢牢記住賈廠長今天對我說的話,我確實是遇到困難,只求賈廠長幫我解決困難。”
吳二順完全是低聲下氣的樣子,他心裏的小算盤已經被賈貴福看的一清二楚。
“嗯,今天你來的巧,遇上我有個好心情,看在你有孝心,為你母親看病的份上,你可以去會計那裏把工資結清,以後至於還來不來幹活,去哪裏幹活,隨便你。”
賈貴福財大氣粗,他是不會跟一個工人一般見識,或者因為一個工人拿不到資而影響自己在工人當中樹立已久的好形象,他十分清楚這一點,取得工人的信任比什麼都強。
“賈廠長,你放心,我說過,對工人好的老闆只有你,你幫了我,我會記住你的大恩大德,哪裏也不去了。”
吳二順緊張的手心裏冒汗,一刻鐘之前,他還在擔心,自己貿然前來,會不會闖禍?之所以添油加醋地編了一大堆話,不過是想鋪墊一下,沒想賈貴福不吃這一套,反倒被他教訓了一頓,好在有驚無險。
“想到這裏來上班的人排着隊,就等着你吳二麻子早點走,你非要走,誰也攔不住,只是擔心,若不來上班,你那病床之上的娘還能撐多久?可惜,再沒有李家亭那樣的醫生,不管你愛聽不愛聽,他能告訴你:你娘的病大概還能堅持多久時間,你好有個思想準備。”
賈貴福提高了嗓門,話也多了幾句,好像還有些着急。
他今天突然提起李家亭醫生,是因為他的娘也經常想念起給她看過病的李醫生,老人脾氣倔,除了李醫生,不相信其他人,至今還在為外出請人看病使性子,賈貴福替年事已高的母親犯愁,一時找又不着合適的老中醫。
賈貴福的娘不肯吃藥看病的事,吳二順知道一點,賈廠長剛才情緒變化大概是因為提到李醫生。
“唉!要是李醫生在就好了,我娘也不會得這看不好的怪病,她的病以前都是李醫生看的,每次到李醫生那裏,開幾副中藥喝,她的病就會好起來,李醫生走了,有多少人都像是得了看不好的怪病,你說李醫生咋就忍心撇下病人離開了,不然,我也不會來賈廠長這裏提前結清工資,真的是給你添麻煩了。”
吳二順切底被賈貴福的仁慈感動了一回。
“要怪就怪今年是荒年,荒年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但是,話要說回來,怨天怨地不如怨你們自己不爭氣,只要人活蹦亂跳的,總有戰勝困難的辦法,別像有的人,硬是讓自己犯了想死的毛病,快回去吧!你娘還在等你的葯。”
賈貴福說完,順手寫了張字條,扔給吳二麻子。
吳二順大清早來要工資,使人掃興,見吳二麻子走遠,賈貴福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不知不覺中,一個小時過去了,居然把話說到現在,換作以往,真想懶得理會他。
賈貴福看了看手錶,端起清花瓷茶杯,裏面的幾片菊花剛好泡開,他每天早晨起床,有喝菊花茶的習慣,杯子裏的菊花茶還冒着熱氣,他趁熱喝了幾口。
也好,讓吳二麻子到會計那裏結清工資,省得他那張臭嘴到處去胡說八道,為了幾個小錢,不值得跟他一般見識。
吳二順的娘年紀大了,不是得的什麼怪病,不知道還有多少活頭?賈貴福順便做了一回大善人,他的心情依然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