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震懾廣陵
廣陵城,東富,西也富,可謂是滿城儘是富賈旺族。
作為江南最大的鹽商,許家可謂是豪富之家,簇擁在許家之外,有六大鹽商,他們執掌天下鹽務。
就算是朝廷,也不得不給鹽商三分薄面。
群芳閣,是廣陵城商賈官員喝茶品茗的好去處,更有清倌人作陪。
此時,群芳閣三樓的一處精緻雅閣內,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右手輕輕撥動着身前琴案上的琴弦。
“鏘”的一聲,琴弦應聲而斷。
白皙的手指上徒留下一道深深的勒痕。
“文先生,您有心事?”
一雙柔弱無骨的纖細玉手,捧着一杯香茶,遞到文士面前,聲音清潤。
女子名為李蔓綺,年芳二八,一襲翠荷色綉裙,身姿婀娜,一雙秋水眸光帶着一抹憂色。
作為群芳閣的清倌人,她卻獨愛面前這位文士。
“蔓綺,”
文士接過女子雙手遞過來的香茶,輕啜一口,抬頭看了一眼閣樓外許府的正門,依舊緊閉。
坐回到窗前,文士右手輕輕摩挲着佳人的柔荑,“許家出了這等大事,王知府也是慌了神,城中六大鹽商的代表此時恐怕都聚集在群芳閣中吧。”
順着文士的目光看去,李蔓綺一雙杏眸落在許府的方向,心中也是一陣空落落。
群芳閣原是一家青樓,現如今已然成為城中富賈官員品茗喝茶的茶樓。
其中曲折,也只有她們這些在樓里的清倌人知曉。
三年前,群芳苑的花魁被抬進了許府,成為許府的姨娘。
那位年僅十三歲的許家子弟一口氣買下了整座群芳苑,改名群芳閣。
沒過多久,那位許府小少爺就被趕到城外的許家莊。
而這座群芳閣,也沒有人敢再當做青樓。
就在李蔓綺失神的片刻,雅閣的門口傳來幾聲敲門聲。
“文師爺,齊、陸、白、張、袁、楊六家管事請您過去一敘。”
“知道了。”
文士鬆開李蔓綺的柔荑,輕笑一聲。“不枉費我在這裏坐了一下午。”
“要奴家去作陪么?”
李蔓綺杏眼中帶着一抹不舍的柔情,隨着文士一同走出雅閣,輕聲詢問。
文士微微搖了搖頭。
群芳閣,天字號雅室內,齊、陸、白、張、袁、楊六家在廣陵城中的管事圍坐在一張圓桌前,桌面上只有六盞清茶。
豪華的雅閣內,擺設奢侈,六人卻只要了六杯茶水。
不多時,房門“咯吱”一聲。
一襲淡藍長袍的中年文士緩步走入雅閣,朝着房中六人頷首示意。
“見過文師爺,文先生請坐。”
眾人紛紛起身,將文士迎入主位。
......
“砰~”
王文華一腳將那名府衙書吏踢倒在地,一臉怒色,“說重點!”
那名書吏終於將氣喘勻,吃力的爬起身,臉色漲紅。
“給他水。”
王文華眼見對方還沒喘過氣,命令後堂里伺候的小廝端上一杯茶水。
“咕嚕咕嚕~”
書吏將茶盞中的溫茶飲盡,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多謝知府大人。文先生現在已經在群芳閣了。齊、陸、白、張、袁、楊六家的管事來了。”
“許家呢?”
王文華此時那有閑情管六家鹽商,怒目瞪向那名書吏,責問道。
“許家?許家還是閉府鎖門。”
“沒有許家的消息,你回來做什麼!”
生怕再挨一腳,那名書吏連忙後退數步,不敢去看王文華那氣得不輕的怒色,聲音有些發顫道。
“是師爺讓小的回來稟報,說六家的管事來了,先讓知府大人稍稍放寬心。只要安撫好這六家,江南的鹽務就不會出大亂。”
“這算什麼消息!快去再問問!”
王文華一甩袖袍,轉身回了後堂。
...…
群芳閣,天字雅閣內。
一襲華服的齊俊能看着一言不發的文師爺,又看了一眼不停給他使眼色的其餘五家管事。
沉吟片刻,只得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乾咳道。
“文先生,您來廣陵也有一段時間了,許家的情況,您也是有所了解。若是沒有許家發話,我們這六家是斷不敢...”
齊俊能沒有明說,他們六人雖然是六家在廣陵的管事,做的是迎來送往的逢迎之事。
“是呀,現如今,雖說是許家的家主忽然病逝了,但許家畢竟是江南望族。說不定明日就會出現新的家主。文先生說的那事,不是我們不想做,是不敢呀。”
坐着文師爺左手側的陸文勝也是神色古怪。
江南許家家主新喪,按照常理,謀奪許家在江南鹽務的份額,是個巨族都想染指。
齊、陸、白、張、袁、楊六家背後,誰沒有在朝中有為官做宰的“朋友”。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們試圖謀奪許家的鹽務,去當這個出頭的椽子。
大家都不是傻子,沒有人願意去做。
不等其餘四家的管事拒絕,文師爺輕咳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右手五輕輕握起,在圓桌上輕敲一下。
“我們知道,諸位和諸位背後的人都有難處。但諸位不要忘了坐鎮江南的南安王,就算諸位在朝廷有大人物撐腰,但也有一個遠水解不了近渴。”
大乾國五王十公,坐鎮江南最大的異姓藩王就是南安王李牧之。
“這...”
一時間,雅閣內的六人都啞口無言。
他們都以為是文先生是王知府的師爺,他是代表廣陵知府王文華。沒想到,文先生搖身一變,竟然是代表南安王。
他可是隨王文華一同從神京來的廣陵,什麼時候勾搭上南安王府?
雅閣內,一片寂靜。六人不敢多想,更不敢細想。
只有圓桌上七杯茶盞上冒着裊裊茶香。
六人相視一眼,不知該如何決斷。
“許家無主的消息相信在金陵的各位大人物都已經知曉。你們六家該何去何從,到底該和誰合作,定然是不會選錯。”
文師爺端起身前的茶盞,又輕輕喝了一大口,一臉微笑的掃過六人,淡淡道。
“我相信,為朝廷效力,為南安王分憂,齊、陸、白、張、袁、楊六家都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話畢,不等六人挽留,文師爺起身離席。
“這...這該如何是好。”
六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辦,只能望着消失在門外的文士背影。
“走,這種天大的事情,不是我們這些管事能夠決定的。我們只是來悼念許家主,其他的事情還是得家主們去商議。”
“對,對,對。”
“只是,許家今天下午這閉府鎖門確實有些異常。”白長空褶皺眉頭,側頭看向窗戶外的許家祖宅,陷入深深的沉思中,低聲喃喃自語。
“詭異,確實是詭異。關門就關門吧,總有開門的那一刻。我們就先留下一些小廝在此處守着。如今當務之急,還是要將文先生的話傳回去。”
“文先生?你確定那不是南安王的意思?”
“許家~哎~下一個就不知道是誰家了。”盧文勝一臉諱莫如深,輕輕推開木椅,起身離開。
不多時,其餘各家管事懷揣着各種情緒,紛紛離開群芳閣。
入夜,明月照廣陵。
許府大院,數百柄火把將靈堂前的庭院照得亮如白晝。
平日寬闊的庭院,此時擠滿了人。
靈堂前的廊下更是跪着十多名許家旁系子弟,庭院正中則是兩百餘名家奴。
庭院四周的廊下,站着許府眾人,靜靜注視着庭院中的情況,每一個人臉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驚懼之色。
正廳廊下,許吉、許祥兩位輩分最高的兩人站在靈堂前,義正言辭,唾沫橫飛。
洋洋洒洒數百字,訴說著跪在身前的十多名旁系子弟的罪狀。
火把將廊下的許府族人和僕從家奴照得一清二楚,每一個人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也是一覽無餘。
許凡斜躺在靈堂的屋頂上,右手拿起破舊葫蘆,“咕嚕”喝下一口梨花白,神色淡漠的掃過庭院中每一個人的眼神和臉色變化。
“許佑、許禹、許樹、許鈞...等十五人夥同陰陽門賊子謀奪我許家祖產,按照族規予以除族!”
“除族”兩字一出!
如同一塊巨石從百丈高空墜入一灘池水,濺起一片水浪。
環廊下,有好幾個神色無恙的許家人此時都露出絕望之色。
除族之人,意味着將失去如今的一切,甚至是許家人在外的地位和待遇都將剝奪。
而跪在許吉、許祥兩位老人面前的十多名許家旁系子弟,不停的磕頭認錯。
“阿爺,我是錢財迷了心智。求您饒過我這一次吧。”
“砰~砰~砰~”
磕頭聲,不絕於耳!
“阿爺,求您了,求您饒過孫兒這一次吧。我是您的親孫兒呀!”
“阿爺,許家嫡系就剩許凡那一個小子,只要...”
“拖出去!拖出去!”
不等那名許家旁系子弟將話說出口,許祥立刻命家丁堵住對方的嘴,直接拖出去。
“都不要哭了!你們能夠活命已經是萬幸了,旁的就不要多想了!除族對你們來說也算不上大禍。至少還有命可以活下去。”
不等眾人哭求,許吉高聲大喊道。
旋即,許吉擺了擺手,示意家丁扈從帶着十多名許家旁系子弟和他們的父母、妻兒、子女一同出府。
待十多名許家旁系子弟被帶離庭院,許祥開始宣讀下一項。
“杖斃!”
許家兩位輩分最高的老人沒有多言,就兩個字。
此時,再多的言語,都不如行動。
“砰~砰~砰~....”
滿院被捆縛雙手雙腳的家丁扈從都發出嗚咽之聲,眼中儘是哀求之色。
站在庭院四周環廊下的眾人聽到“杖斃”兩字,心中也是一顫。
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聽到木棍砸在身體上的聲音。
一時間,大家都陷入震驚、錯愕,害怕。
沒有人敢想到,許凡才剛回府,第一天晚上,許府就杖斃了上百名小廝家奴和扈從。
這種震懾,不僅僅是對許府中還有妄想的族人,也有對廣陵城中其他各方勢力。
這一天,許凡回府。
這一夜,許府開門三次。
一次是將除族的許家旁系子弟和其家人趕出府。
一次,則是數十輛堆放屍體的馬車,餘光而出,走得竟然是許府正門。
還有一次,許家家丁扈從捆綁着數十人前往廣陵府衙報案。
這一舉動,震驚了守候在群芳閣里各家之人。
一夜之間,各種消息漫天飛,沒有人知道許家究竟想做什麼。
若是許家亂了,勢必整個江南都會亂。
一夜焦急,一夜焦慮,廣陵城中各家的家主,還有悄悄潛入廣陵城中的各方勢力的暗探。
......
廣陵府衙,大堂。
王文華終於等到了許家傳來的消息,卻讓心沉入谷底。
陰陽門,一個江湖勢力竟然從三年前就開始計劃謀奪許家產業。
王文華面沉如水,雙眸通紅的盯着桌案上的供詞。
一旁交椅上坐着的文士,臉上神色如常,古井無波,但錦袍下的手指捏的發白。
下午的時候,他才示意廣陵六家鹽商謀奪許家的鹽務。
還不到兩個時辰,許家就送來這麼一份大禮。
震懾!赤裸裸的震懾。
用家奴扈從的性命,來震懾廣陵城中的各家。
一口氣,居然是上百具屍體。
殺人,殺的還是自家的奴僕,就算是知府升堂斷案也無用。
在大乾,家奴犯法,主家可以直接打殺。
許家這次是人證、物證聚在,杖斃這些家奴合情合理,只是太殘忍了。
當那一車又一車血淋漓的屍體從許府到廣陵城外的亂葬崗,嚇哭了不知多少孩童和女子。
“這些江湖人太可惡!”
王文華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一旁的茶盞一陣搖晃。
他來廣陵才半年,還想徐徐圖之,結果這些江湖宗門竟然比他早早佈局了兩年多。
“那個王夫人呢?”
看完供詞的王文華,盯着供詞上那一串人名,目眥欲裂道。
文師爺輕咳一聲,“王大人,那婦人雖然是共犯,但畢竟為許府誕下一女,許府並沒有將此人交出,合情合理。”
“本府要一群臭魚爛蝦有何用?”
自從將陰陽門的十多名弟子關入府衙大牢,王文華就開始焦頭爛額。
雖是天子欽點的廣陵知府,但江湖事還是有些涉獵。
“陰陽門之事,還請先生教我。”
王文華捋了捋發顫的鬍鬚,平復好心緒,皺眉詢問道。
“這確實畢竟棘手。陰陽門可不是江湖上那些小宗門。五王十公隨太祖建立大乾的時候,陰陽門就給了諸多幫助。太祖定都神京以後,陰陽門也就此蹤跡全無。”
“這一次忽然在我們廣陵現身,着實讓人猜測不透。”
王文華手指摩挲着那份陰陽門弟子的供詞,眉頭緊鎖。江南許家被陰陽門滲透如此之深,至於其他豪門望族,又是何種情景,自是不敢想像。
沉思之中,就聽到下方坐着的文師爺提醒道。“大人,陰陽門之事茲事體大,牽扯深廣。還是要如實向天子稟明方為當前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