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託了
王建業的目光犀利的落在林秀芬身上,林秀芬很輕易的感受到了他壓抑着的蓬勃怒意。畢竟任何一個男人,被人當眾說不舉時,心頭的火氣是顯而易見的。但林秀芬沒有絲毫畏懼,因為她知道,光憑她一個人的能力,直面王建業或者吳友妹,都是毫無勝算的。
父權與夫權,哪怕到了40年後,依舊頑固到令人驚心。她想逃離王家,不是簡簡單單搬去雞窩就算的。她需要一點一點的積累自己的優勢,才能真正意義上的保護住自己,熬過這最艱難的幾年。
領導跟前,王建業艱難的平復着自己的情緒。他知道林秀芬必然遭受了很大的委屈,但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林秀芬來到廠門口的“一哭二鬧三上吊”如此的與眾不同。
她如果哭訴被打被餓被虐待,哪怕哭訴他的收入全交給母親、家裏堅持不分家,都在他的意料之內。但他實在想不通,林秀芬非說他不舉到底是幾個意思?就為了對“不下蛋的母雞”的報復?
林秀芬的性格不是這樣的啊!
虧得林秀芬沒有讀心術,不然她得告訴王建業——當然是為了讓你痛、讓你抬不起頭、讓你社會性死亡啊!我容易么我!?
王建業的出身太好了!首先在政治上,他家別說三代,往上數九代,都是地主家的佃農。正因為他出身好、長得好、除了對老婆以外的品行也相當不錯——孝順母親、愛護弟妹、勤勞肯干、熱情助人。放在哪個時代,都能稱得上一句好青年。於是自然而然的,他拿到了公社的當兵名額。
在取消高考的年代,當兵可謂是人生最高榮耀。而王建業不止當上了兵,且好運地立功提幹了!其在眾人心中的影響力,不亞於後世的高中生先考清華后入核心央企。拿着絕對的高薪,名震鄉野。
人生里最大的打擊,大概只剩下明明是排長,卻因為種種原因,讓他們這批小軍官以士兵的身份退伍。可是,這能難倒在部隊裏既學了文化、又學了修車和開車的王建業嗎?不能!
拿着退伍證回鄉報道的第一天,縣政府、革委會、輕工局、林業局、第一造紙廠、第二造紙廠等等等等讓縣裏如雷貫耳的好單位,就為了他個珍惜的會開大卡車的司機打了起來。
最終因為第二造紙廠效益最好、工資最高、產品對社會主義最有建設性,搶到了金疙瘩。人沒入職,先補了一個月工資。
林秀芬從原主記憶里扒拉出便宜丈夫的履歷后,羨慕得眼睛都紅了!這是點家爽文男主吧?是吧?是吧?如此爽法,我大晉江的男主不配啊!
有那麼一瞬間,林秀芬是絕望的。不提那金光閃閃的履歷,單王建業司機一個身份,就能為周圍的人帶來源源不斷的好處。想干翻王建業?沒有娘家的她,舉世皆敵!
林秀芬朝天豎起中指,特么的穿越歸穿越,能給她個好對付的敵人嗎?敵人實在難搞,能給她配個幫手嗎?
很遺憾,林秀芬除了個因為飢餓導致思緒生理性滯緩的腦子,什麼也沒有,連最基本的健康體魄都沒有。
她能怎麼辦呢?掃一眼二造的幾個領導,哪怕是看起來最義憤填膺的婦女主任楊艷貞,真的希望她把寶貝司機搞到萬劫不復嗎?不可能的。不是說他們黑心,而是各有各的立場。王建業的地位,來自於二造必須順利的把工業用紙運送到建設的角角落落。他們或許支持王建業下地獄,但司機不能死!
所以,只能說王建業不舉了啊!反正舉不舉的,又不影響開車!林秀芬表示,她也很難受啊!能直接搞死,為什麼要迂迴成社死?是直接搞死它不香嗎?上輩子考不上清華,是因為她不喜歡嗎?
好在,作為一隻在廣東打工多年的老社畜,多多少少跟睡在隔壁的小強兄弟們學了點打不死的頑強精神。在敏銳的看清楚自己的處境后,火速調整了方案,目標從搞死改成了敲詐。社畜,就是這麼的有節操!
於是,抓住所有人短暫沉默的機會,林秀芬又一次嚶嚶嚶的哭了。
當一個可憐的女人在悲傷哭泣的時候,但凡算個男人的,都不太好跟她計較。倒也不是男人們真的多麼大度與大氣,主要是任何一個道德穩定的社會,給予了男人諸多特權,必然會同步要求他具備一定的品格。否則這個道德體系必然崩塌。
所以王建業哪怕氣得要爆炸,當著領導們的面,也只能沉默。甚至得收起外放的怒意,強行擠出個尚算溫和的表情。
林秀芬餘光瞥見王建業扭曲的笑容,內心啪啪啪的鼓掌,我真棒!極品算什麼?只要我比極品更極品,我就贏了!
“咳……”副廠長江順川看了看廠長李榮錦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的氣氛,接續起了之前被打斷的話題,“王建業同志,你在處理家務的問題上,有相當大的缺陷啊!你自己家都建設不好,怎麼建設社會主義呢?”
楊艷貞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婦女主任,當即提出了個可行性建議:“我們職工宿舍目前只剩集體宿舍了。王建業你工資不低,拿錢在縣裏租個房。你們夫妻到縣裏來生活。我實話實說,幹了這麼多年婦女工作,處理的婆媳矛盾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絕大多數是遠香近臭。你把婆媳放在一個屋檐下,肯定家宅不寧。”
見王建業臉上帶上了猶豫,楊艷貞不滿的道:“怎麼?你連房租費都不捨得?那你結個屁的婚?離了讓人再嫁個正常男人得了!”
楊艷貞在“正常”兩個字上加了重音,聽得兩位廠長一陣牙酸。王建業的臉上再次青白交錯,偏還不好發作。因為他把老婆餓成這樣,確實是不正常的。楊艷貞的話沒毛病!
好憋屈!可再憋屈,也不能把廠領導晾着。於是只好解釋道:“她是長媳,我們農村裡,長媳不離家的。”
林秀芬適時補刀:“我在家吃不飽,洗全家的衣服、做全家的飯好累,嚶……”
幾位領導的臉色又一次變了!
王建業差點吐血!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那麼能說呢!?我先解決了眼前的事,以後再補償你不行嗎?可惜只相處不到十天的夫妻毫無默契,憑他怎麼使眼色,林秀芬都一臉茫然。
呵,林秀芬心中冷笑,跟老娘使眼色?這時候想夫妻齊心一致對外?不好意思哈,你老婆林秀芬已經死了,現在的林秀芬,那跟你妥妥是個外人!想弄死你的外人!
“農村是有些陋習難改。”李榮錦的語氣驟然變得嚴厲,“但是,我們共和國的工人,應當具備迎難而上的精神!王建業同志你當過兵打過仗,怎麼面對一點點陋習,就產生了退縮情緒?”
楊艷貞冷哼:“舊社會思想,沒把老婆當人唄!”
江順川忙跳出來打圓場:“王建業的母親不容易,性格有些偏激是可以理解的。這樣吧,我和楊主任跟你一起回大隊一趟,做做她的工作。”頓了頓,他又找到了一條理由,“你在縣裏工作忙,沒人照看也不行。”說著,他看向林秀芬,語氣溫和的道,“不知道林同志有沒有信心,保障好王同志的後勤工作呢?”
林秀芬登時來了精神,拍着胸脯道:“我一天能跟男人一樣做10個工分,回來做9個人的飯、洗9個人的衣服、喂6隻雞!還能把家裏收拾的乾乾淨淨!他一個人,比只公雞都好弄,我肯定做得來!”
王建業:“……”道理是那個道理,但從你嘴裏說出來,怎麼聽怎麼不對味呢?
楊艷貞嘆了口氣:“林同志,你辛苦了。”
江順川也用責備的眼神看着王建業:“林同志為你付出了很多,你要好好謝謝她。”
王建業想想自己親娘的性格,抿了抿嘴,對林秀芬鄭重的說了聲:“對不起。”
一聲嗚咽在眾人耳邊響起,又迷迷濛蒙的好似幻覺。林秀芬的臉唰得黑了!祖宗!你沒走!?你居然沒走!?那老娘的更新怎麼辦!???老娘的項目啟動會怎麼搞!???憶起跟隨老闆創業時的種種艱辛,穩住局面后的種種喜悅,以及自己莫名消失后,公司必定面臨的忙亂、與萬千讀者失去她消息后的擔憂與傷感。頓時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自欺欺人的幻影破碎,她不得不接受林秀峯已然消失的事實。她不懼怕從頭再起,可她不想辜負那些曾經扶持過她的人。一個被謀奪了家產一無所有的孤兒,每一步人生路,都依賴於朋友的幫襯與讀者的鼓勵。可他們幫助過的、喜愛過的林秀峯不見了!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寫過那麼多穿越,直至真的穿越,才知道“穿越”二字,是怎樣的殘酷!人生至痛莫過於生離死別,而穿越,既是生離,亦是死別。
“林秀芬,”她用極低的聲音道,“我保證過好你的人生,你嘗試着去接管我的人生好不好?”
“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