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外面淅淅瀝瀝下着雨,半個小時沒停,濕氣一點點聚在牆上刻了幾個“正”字的地下室中,滋養牆上的黴菌。
男人光腳站在木板拼成的床上,用塞滿灰粉的指甲,小心扣着小窗下的水泥碎塊。
雨水很快滲了進來,小股水流沖刷乾淨凹槽里的灰沫,男人一隻手貼緊牆壁,看着雨水在手中一點點匯聚。
手心裏一汪雨水,映出男人凌亂污長的黑髮,乾裂的嘴唇,髒亂的像是街邊乞丐,但男人骨相異常優越,鼻樑高挺,下頜線收束的完美而凌厲,喉結隨着雨水的匯聚上下一滑動,已經是渴到了極點。
不等手中雨水足夠,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男人立即將手中雨水一飲而盡,用水泥碎塊堵住漏出雨水的渠道,等地下室大門打開,男人已經坐在木板床上。
地下室燈亮起,突如其來的刺眼亮光,讓男人下意識躲閃,抬手遮在眼前。
來人環顧四周一圈,看到地上分毫未動的碗,緩緩蹲下-身,捏起碗尖兩粒受潮的狗糧,表情有些不滿。
“怎麼這麼浪費?
這可是二十塊錢一公斤的狗糧!
你是不是知道你母親今天要來,所以故意和我作對?!
我為你花費這麼多,你竟然一點點都不知道感恩!!!”
聲音一下接一下的拔高,裝有狗糧的碗被來人表情猙獰的一腳踢到旁邊,狗糧潑灑一地,塑料空碗在地面打圈,恍惚間與耳邊的汽車鳴笛聲不斷交融。
司雲弈在車上緩緩睜眼,從夢境中回神后,發現-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車流堵的厲害,十字路口的交警身穿雨衣,拿着熒光棒,努力疏通交通。
“幾點了?”司雲弈鬆了松襯衫領口,可能是夢境的影響,讓自己也有些口渴。
“司少爺,已經七點半。”司機看了一眼時間。
看前面車流擁堵的情況,恐怕至少需要半個小時才能趕到老宅,司雲弈注視着車窗上滑過的小股雨水,目色微斂。
剛剛的夢境,應該是楚君烈入贅到旁支后,遭受的虐待,自己已經夢到過一次,可能是印象深刻,所以會重複出現在自己夢裏。
如果夢沒有錯,今晚是楚君烈和司家本家幾個小輩第一次見面,他還未被送到旁支,一切都來得及。
司機看着前面的車一點點挪動,只能慢慢跟上去,忽的聽到後面傳來打開車窗的聲音,不由得踩住剎車,透過後視鏡觀察後排的情況。
司少爺不知為什麼打開車窗,骨節分明的手伸出車窗片刻后,收了回來。
男人白玉似的指尖抵到唇邊,似乎是嘗了嘗雨水的味道。
司機不敢多看,盯着前方,默默握緊方向盤。
×××
司家別墅,一群中年人在會客廳里,為聯姻事宜吵的不可開交。
司家五個本家的小輩,上到二十五歲已經進公司的長孫,下到三歲剛進幼兒園的老么,都聚在休息室,圍着一身穿棕黃-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笑的正開心。
一款黑色的老年機,被人從年輕男人口袋中拎出,在幾個小輩手中傳扔,青年站在幾人中間,慌亂追着自己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用老年機!”
“大哥你看他的西裝,是偷他爺爺的嗎?”
“我還是第一次見西裝配迷彩布鞋,天啊,我的眼睛!”
被喚做“大哥”的男生接到老年機,帶着笑上前一步,看到青年緊張不安的模樣,笑容愈發燦爛。
“宴家突然出來的大兒子,楚君烈是吧?”
“聽說你要入贅我們司家,我們兄妹幾個,都挺喜歡你的。”
“誰喜歡他!”三歲的老么兩手抱在胸-前,嘴巴高高撅起。
大哥抱起老么,捏捏他鼻子,目光仍舊笑着注視對面的青年。
“我們這麼多人喜歡你,但你只有一個,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
大哥一個眼神過去,老三拿來一副眼罩,似是早就商量好。
“看過西遊記里,豬八戒撞天婚那一段吧?”
大哥站起身,要將眼罩戴在青年臉上,楚君烈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下意識抗拒,只見自己的手機不知什麼時候,到另一人手上,正立在一杯酒水上方。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看着楚君烈被迫戴上眼罩,頭上又蒙了個布袋,小輩中唯一的女生有些不安。
“萱萱別怕。”二哥壓低聲音,“這是騙子應有的下場。”
老三在青年面前晃晃手,確定青年看不見后,向大哥點了點頭。
“和電視上的規則一樣,你要是能抓住我們中的一個,被抓住的人就招你入贅。”大哥笑着開口,站上沙發上,手中端着一盤酒水。
一聽大哥這樣說,司萱萱嚇得二話不說爬上書櫃,確保自己不會被抓住,剛爬了兩下,只覺腿上有點重,一低頭,看到老么正抱着自己的小腿。
“祁崽,幹什麼啊你!”司萱萱壓低聲音,“你也恐婚啊?”
三歲零六個月的司北祁緊緊抱着表姐的腿,可憐巴巴仰頭,“姐,救我,我喜歡的人是隔壁蜻蜓班的麗麗!”
司萱萱看一眼站在原地不動的青年,不敢置信的朝堂弟開口,“你才剛上小班半個月!”
司北祁眨巴眨巴眼睛,“還有長頸鹿班的妍妍,小月,luck……”
“你個小渣男!”司萱萱表情憤怒,“你沒了,我必須告訴你媽!”
意識到自己聲音過大,司萱萱連忙緊閉嘴唇,一抬眼卻看到青年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走啊!”大哥站在沙發上,有些不耐,“你是聾子嗎?”
楚君烈眼前一片漆黑,抿唇握緊身側拳頭,腦海中不斷翻騰着晏夫人帶淚的言語,以及桌上那疊厚厚的賬單。
楚君烈在黑暗中邁出步伐,一股水流伴着酒味從頭頂澆下,頭上的布袋被澆濕,酒水順着脖頸流下,四周響起刺耳的鬨笑聲。
一杯接一杯的酒水,直到大哥手中托盤的酒全部倒完,楚君烈上半身幾乎濕透,衣服緊貼身上,在沒有方向的黑暗裏,粘膩又冰冷。
四周突然又恢復寂靜,只有一處發出聲音,楚君烈清楚知道那是陷阱,但自己的手機還在他們手上,如果不讓他們玩到滿意,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楚君烈渾身肌肉緊繃,提防着不知從何處會來的擊打,緊抿嘴唇,順他們的心意,摸索前進。
司萱萱看到三哥在書桌上堆疊起兩把椅子,用書撐着,做成一個簡易的砸落陷阱,並且發出聲音,讓楚君烈邁入陷阱。
看着兩把結實的椅子,砸下來力道肯定不弱,司萱萱有些於心不忍,深吸一口氣,捏了一下小堂弟的屁股。
“嗷!”司北祁一聲慘叫,楚君烈轉身,老三眼神有點不滿,瞪了老么一眼,繼續發出聲音,引楚君烈上前。
眼看楚君烈快要進入攻擊範圍,老三笑容還沒揚起,只聽休息室大門突然發出聲響,是有人推門進來。
老三面色不悅的看過去,卻在看到來人的瞬間,立即站直了身體,臉色霎那間變得蒼白。
楚君烈聽到另一處發出的響動,在黑暗中摸索着走過去,不知什麼時候,空氣中似乎多了一股淺淡的香味,伴着冷意,衝破酒精的氣味,有種沁入心脾的幽香冰冽。
香味愈發明顯,楚君烈指腹碰到一方柔-軟,像是衣服的布料,楚君烈下意識緊緊抓住自己面前之人的手腕。
休息室中幾人齊齊愣在原地,司北祁努力用小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定自己不是產生了幻覺。
休息室中瞬間陷入死一般寂靜。
剛剛趕來的司雲弈目光掠過幾個小輩,再看眼前狼狽的男人,感覺到來人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
“可,可以了嗎?”布袋下的聲音帶着幾分微顫的尾音,被澆濕的布袋貼在男人臉上,像是古代某種酷刑的開始。
司雲弈安靜片刻抬手,解開布袋繞頸的繩子,取下濕透的布袋,隨即看到男人臉上黑色的眼罩。
男人高挺鼻樑下的薄唇有些發白,濕潤的黑髮還在滴水,司雲弈再度看了一眼房間中的幾人,摘下男人臉上的眼罩。
光明幾乎是瞬間到來,在強光刺激下,楚君烈下意識抬手遮擋,等眼睛適應光線,看着被自己的抓住的人,楚君烈卻感覺自己看到的,好像是幻覺。
被自己握住手腕的男人,不是之前在房間中的人,他彷彿剛從畫中走出來,身邊帶着朦朧的光暈,面容是難以言喻的精緻冷清,直挺鼻樑上架一副銀色細框眼鏡,鏡鏈優雅繞到耳後。
男人穿一身淺灰色西裝,黑色襯衣愈發顯得他脖頸修長雪白,氣質沉穩禁慾,他有自己見過最好看的眉眼,哪怕鏡片也無法遮掩,墨色的眸子裏似乎含着一點冰冷的雪光,拒人千里,卻又誘-人不斷往深處探看。
男人靜默不語,耳側鏡鏈微晃,像是帶起了月色,楚君烈恍然回神,只聽後面齊刷刷傳來幾聲“小叔”。
小叔?
楚君烈無措的愣在原地。
司雲弈正視眼前這位自己在夢中見過無數次,讓司家旁支別墅三月血腥味不散的男人,手腕微動,示意對方鬆手。
楚君烈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然一直緊緊握着男人的手腕,慌忙鬆手后,手中似乎還殘留着剛剛的觸感。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手掌大,可以輕鬆握住他的手腕……還有空餘。
“小叔,您怎麼來了。”年紀最長的大侄兒快速跳下沙發,將手中的托盤隨手放在一邊,臉上是滿滿的驚喜。
司雲弈看着侄女抱着小侄兒下了書櫃,三侄兒將書桌上的椅子擺好,幾人規矩站在自己面前,彷彿之前的一切,只是錯覺。
“你們剛剛做了什麼?”司雲弈走過楚君烈,目色漠然,靜靜注視眼前幾個小輩。
“我們只是在和楚君烈玩。”三侄兒背着手,一臉笑容。
司雲弈看向出聲的三侄兒,安靜看了他兩秒。
“你父母有沒有提醒過你,不要對我說謊。”
似乎是想到之前發生的經歷,五個小輩齊齊噤了聲,司雲弈看了幾人一眼,走到三侄兒面前。
司雲弈伸出手,三侄兒愣了愣,看着眼前骨節分明的手,一臉茫然。
“你手中的東西。”司雲弈面色微冷。
幾人對視一眼,三侄兒畏畏縮縮的拿出手中的老年機,交到司雲弈手中。
“我會停你們一月的信用卡,回家后,你們要把這裏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你們父母,說說你們是如何以多欺少,恃強凌弱。”司雲弈拿過手機,幾個小輩深深低着頭,不敢再看自家小叔一眼。
司雲弈轉身,看着楚君烈被酒水澆濕的衣服,將手機遞了過去。
“謝,謝謝您。”楚君烈不敢直視眼前的男人,聲音低啞着開口,雙手小心接過男人遞來的手機。
“跟我來。”司雲弈走出休息室,楚君烈還沒反應過來,怔怔盯着男人的背影。
司雲弈回頭,無聲看向楚君烈。
對上那雙清貴的眸子,楚君烈這才猛地回神,明白剛剛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楚君烈握緊手中的老年機,心臟以不正常的節奏躍動,身體似乎比腦子反應更快,沒有認真思索這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抬腳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