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知離在墜入萬魔淵的第二十天,終於喝到了水。
清水入喉,潤澤了喉嚨,也解了心癮,但……她只要一想到這水,是那麼多價值連城的法器秘寶換來的,便絲毫沒有喝到水的愉快。
「崑崙派真把東西都拿走了,」緩了大半日,她仍覺得痛心,「真拿走了?全拿走了?都沒客氣兩句?哪有這麼送禮的,一點誠意都沒有……」
一抬頭,對上謝宸泛冷的眼眸,她瞬間噤聲。
「怎麼不說了?」謝宸問。
知離吸一下鼻子,訕訕:「不能吵到尊上。」
還算有點眼色。謝宸不再理她,繼續朝某個方向走。
知離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側,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整個人還陷在中了五百萬但彩票丟了的悲傷里。
謝宸緩步走了許久,突然道:「急什麼。」
「嗯?」
「這才是個開始。」
什麼開始?知離一臉不解,謝宸卻不肯再多說了。
離了四面環山的幽谷,如今一眼望去是無邊的曠野,漫無邊際的荒草和灰霧一樣的魔氣,為天地蒙上一層沉悶的紗,即便冷風呼嘯,也叫人平白生出一點絕望。
知離莫名有點緊張,便偷偷攥緊了謝宸的衣袖。小貓兒一樣的力道,無足輕重,謝宸眼神都懶得奉送,只是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他雖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但知離知道他肯定察覺到了,既然沒有甩開她……一向打蛇上棍的某人立刻精神一震,扯着謝宸的衣袖問:「尊上,我們去哪啊?」
「去算賬。」
「算賬?」知離驚訝,「有人欠你錢嗎?」
「差不多。」
「那我們怎麼不瞬移過去,走路多累啊。」鍊氣期小趴菜實在力氣有限。
「不用,」謝宸停下腳步,「已經到了。」
「到了?」知離驚訝一瞬,話音未落便察覺到前方的地平線好像在顫動。
她迷茫抬頭,只見起伏不平的地面突然如地毯一樣整體翹起一角,接着朝天空捲去,形成的巨大陰影遮住本就昏暗的天光,死死擋在她和謝宸面前。
知離看向立起的巨大地面,以及上頭水蛇一般活過來的枯草,滿腦子只有一句話——
萬魔淵……連地皮都成精了?
正當她莫名其妙時,枯草中突然露出幾百顆猙獰人頭。每一顆都以極其扭曲的姿勢看向他們。
這也……太嚇人了!知離倒抽一口冷氣,儘可能保持冷靜:「尊上,這是啥!」
「惡附靈。」謝宸回答完,將人扯進懷裏,俯身靠進她的頸窩。
知離還未從幾百顆人頭排排站的震撼里回過神來,便察覺到他的鼻尖從自己的鎖骨劃過,一路若即若離流連到耳垂,然後用力吸一口她的氣息。
「……尊上,您幹啥呢?」因為脖子太癢,她沒忍住縮了一下。
謝宸直起身淡定回答:「要算賬了,提前穩定一下神魂。」
知離:「……」很好,理由充足,一點都不像耍流氓。
她扯了扯唇角,正要說些什麼,幾百顆人頭突然同時張開黑紫嘴唇,一起發出尖銳凄厲的吼聲。
聲音如有實質,化作氣浪朝二人撲面而去。
謝宸周身衣袍獵獵,連頭髮絲都在飛舞,他勾起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就這點本事?」
話音未落,他抬手翻掌,一股精純靈力朝立起的地面殺去。只一剎那,地面燃起熊熊大火,人頭們露出痛苦的表情,在火焰中掙扎怒吼。
火光衝破天際,周圍魔氣不安晃動,謝宸閑散地雙手插腰,右手被綁定的知離趕緊配合地靠過去,免得耽誤魔尊大人裝逼。
火越燒越大,怒吼漸漸變成哭聲,謝宸玩夠了,一個響指便將地皮裂成幾千塊碎片,碎片還未來得及落在地上,便被萬魔淵的魔氣腐蝕得乾乾淨淨,最終只剩下一顆幽藍的珠子,要不是地面禿了一片,還真不知道發生過什麼。
謝宸對萬魔淵這一點倒還算滿意,收起珠子扭頭看向旁邊安靜如雞的知離。
她察覺到他的視線掃過來,立刻乖乖站直。
謝宸愉悅地勾起唇角:「膽子挺大。」本以為她剛才會試圖逃跑。
知離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尊上。」
「嗯?」
「你怎麼光張嘴不說話啊?」
謝宸:「……」
一刻鐘后,謝宸用靈力修復了知離的耳膜。
重新聽到風聲,知離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被那些人頭給吼聾了。
「我說呢,他們怎麼只叫一聲就突然消音了。」她感慨,還以為被謝宸的王霸之氣震懾到了,沒想到是她自己聾了。
謝宸嗤了一聲,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
知離被迫跟上:「尊上,還去哪?」
「算賬。」
「……怎麼那麼多賬要算?他們都怎麼得罪你了?」經此一遭,知離就算再天真,也不會再問他們欠你多少錢這種蠢話了。
謝宸剛算完一筆賬,這會兒心情不錯,話也多了些:「剛才那個,每隔十天半個月就嚎上兩個時辰,打擾本尊休息。」
知離:「……」
「待會兒要找的那個,一走路便地動山搖,本尊的養神台都被震移了半寸。」謝宸又道。
知離:「……」原來被她砸碎的棺材叫養神台。
謝宸:「還有一隻,一百三十五年前從本尊長眠的山谷上空飛過,沒有參拜本尊……」
「你先等一下,」知離忍不住打斷,「前兩個就算了,最後一個聽起來有點冤枉啊,路過也不行?」還是一百三十五年前的事了!
「不行。」謝宸冷笑。
知離:「……」行。
接下來小一個月,知離跟着謝宸幾乎走遍了萬魔淵,一路上歷經磨難……嗯,是「得罪」過謝宸的那些東西曆經磨難。跟謝宸聊過一次后才知道,他這三百年雖然是長眠狀態,但神識卻是清醒的,只是困在身體裏出不來。
簡單來說,等於坐了一個三百年的牢,牢房就是他自己的身體。
「仙尊瞧着仙風道骨嚴肅周正,沒想到還挺會折磨人的,」知離適時表示對魔尊大人的心疼,「尊上,您這三百年真是太可憐了。」
謝宸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您在我面前不用逞強,哭也可以的。」知離拍拍自己的肩膀,表示他可以隨便靠。
謝宸一拳擊穿凶獸腦袋,噴濺的濃液瞬間淋了知離一頭。
而他,半點不沾身,依然英俊瀟洒、風度翩翩。
「可憐可憐你自己吧。」他淡淡道。
知離:「……」只恨仙尊還不夠狠,沒想出更殘忍的方法折磨他。
謝宸不再理她,等凶獸被魔氣腐蝕完,便隔空取下漂浮的黑色珠子,再隨手遞給她,知離認命接過收好。這段時間每殺一隻凶獸,便會出現一顆珠子,短短一個月已經收集了幾十顆,每一顆都裝在知離的乾坤袋裏。
他們忙着收集珠子,修仙界也沒閑着,這陣子不少仙門的掌門陸陸續續趕來賠禮道歉,知離這才明白謝宸先前說的「這才是個開始」是什麼意思——
也能理解,崑崙派作為仙門魁首都來道歉了,他們不趕緊跟上,是等着謝宸出了萬魔淵找他們算賬嗎?
知離想想謝宸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嗯,他們的擔心是對的。
打不過就投降,經歷過一次重創的修仙界,顯然學聰明了不少。
知離在萬魔淵待了這麼久,對這裏也算有了大概的了解。萬魔淵猶如一個窄口大肚的瓶子,上方的淵口只是一片小小的山崖,下面卻是廣袤無垠。
這也就導致,不論他們走到什麼地方,上面的報菜名都能準確傳達到他們耳中。
這一回是真報菜名。
畢竟謝宸對他們奉上的東西不感興趣,這一個月裏也就要過兩回吃食,之後來賠禮道歉的仙門聽到風聲,便識趣地將天材地寶換成美食美酒,用層層法器和結界包裹着往淵內投放。
知離打開一壺甘露猛灌兩口,隨手打開一個美食包裹。
是炙烤羊肉,穿過重重魔氣落在地上,外面包裹的厚厚防禦早已被腐蝕得破破爛爛,但飯菜本身還冒着熱氣。
「不會是請了個廚子現場做的吧?」知離嘟囔一聲,照例向謝宸雙手奉上筷子,「尊上,請用。」
雖然魔尊大人已經辟穀幾百年,對食物沒有半點興趣,但她該問還是得問。
問完,謝宸果然拒絕了:「不吃。」
於是知離心安理得獨享食物,一邊吃一邊還不忘問:「尊上,下一個殺誰?」
謝宸掃她一眼:「誰也不殺。」
知離驚訝:「你的賬全算完了?」
謝宸不語,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魔氣籠罩的天空。
知離看他這副樣子,吃飯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那接下來要做什麼?」
謝宸眼眸微動,久久不語。
一瞬之後,兩人重新回到先前的深谷中。
「修鍊。」他說。
知離:「……」還以為要離開萬魔淵了。
她一向隨遇而安,這麼久以來早就習慣了淵內生活,雖然不知道謝宸為何不離開這裏,但……活一天是一天,講究那麼多幹嘛。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抱緊謝宸這條大腿。
「尊上你安心修鍊,我就守着你,一旦發現你不對勁,就趕緊抱抱。」她討好道。
謝宸聞言抬眸,正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不趁機殺我?」他問,「殺了我,你就是修仙界的英雄,所有人都會奉你為上賓。」
「試探我,」知離嘿嘿一笑,「又試探我是吧?我對您的敬愛之情滔滔不絕,怎麼捨得殺您呢?」
謝宸輕嗤一聲,懶得理會她的花言巧語。
知離見他不信,正要多說幾句表表忠心,十餘個包裹突然從天而降,她瞬間被吸引了注意力,剛要伸頭瞧瞧是什麼,上空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晚輩上清宗宗主周薄,拜見魔尊大人。」
上清宗宗主知離:「……」
「聽聞魔尊大人喜好美食美酒,晚輩特召集門內弟子廣羅天下美味,還請魔尊大人笑納。」男子聲音不斷傳來,和煦中隱約還能聽出一絲討好。
知離一時陷在「才倆月沒見這狗比已經搶了她宗主之位」的悲傷里,沒有像之前一樣看到美食就嘰嘰喳喳蠢蠢欲動。
謝宸也意識到旁邊過於安靜了,一扭頭便看到她正盯着虛無的上空發獃。
眼神迷離,紅唇微張,說不出的哀愁籠罩在眉間,是他從未見過的表情。
「認識?」謝宸突然問。
知離猛地回神:「啊……認識,但不熟。」也就是前未婚夫妻、現不共戴天的關係罷了。
謝宸勾唇:「你認識的人倒挺多。」
「……這麼多天這麼多人,也就認識這一個吧?」知離無語,沒忍住又瞄一眼魔氣籠罩的天空。
除了灰茫茫,什麼都看不到。
謝宸輕嗤一聲,反手一揮袖。
下一瞬,上空便傳來男子的一聲慘叫。
「現在,一個也沒有了。」謝宸不緊不慢地說,言辭間皆是遺憾。
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