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父愛
徐立陽想了想,試試探探地問:“欣欣還沒懷上呢?你媽又鬧騰你了?”
“欣欣今天剛做完手術,懷沒懷上半個月以後能見分曉,我媽那邊我先拖着呢,半個月以後如果有好消息,那就是皆大歡喜,如果失敗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再往下編了。”富強苦惱地抹了把臉。
“明白了。”徐立陽理解地點點頭,“你現在的狀態就叫患得患失不上不下,就像賭桌上下了把大注,越是臨翻牌要出結果了,心裏越沒底。”
“我覺得你這比喻有點兒意思,卻又差了點兒意思。”富強說,“這和賭錢有點兒像,卻又不一樣。賭錢就算是賭輸了,那輸的也只是錢而已,我富強雖然做不到視金錢如糞土,可就算我現在真一分錢沒有了我也決對不會這麼犯愁,咱還年輕,有精力有文憑還有那麼點兒技術,錢沒了大不了再賺唄。”
“那你的意思是,眼下這個事兒比一分錢沒有了還嚴重?不就是老人催生嗎?這事兒多了去了。”
“不一樣。”富強很認真地糾正他,“我們家的事兒你是不知道。這麼說吧,一開始我爸媽的確就是催生,可後來事情就慢慢變味兒了。先是我媽和欣欣,她倆原來處得挺好的,跟親娘倆也差不多,後來就因為要孩子就開始慢慢出現了些磨擦和問題。後來又把我哥我嫂子給拽進來了,我媽騙我們說我爸得癌了,逼我和我哥在我爸臨去前完成他的心愿,就是要個孩子。”
徐立陽眨了兩下眼,有點兒迷惑:“說自己老伴得癌了?你媽可真豁得出來。”
“後來倒是說開了,可這事兒辦的,我和我哥心裏都不太高興,何況是我嫂子和欣欣呢。”
徐立陽點點頭沒說話,要換成他媽這麼干,他也不高興。
“再後來我媽逼着我哥生孩子,人我哥我嫂子結婚前就說好不要了,我哥怕我媽生我嫂子的氣,弄了個假病歷,說自己有問題生不了。”
“你哥,也挺絕的啊……”其實徐立陽想說的是,真是啥媽啥兒子,這母子倆都挺奇葩。
“然後欣欣就查出來不孕症了,我也不敢和我媽說,我哥都說不能生了我這兒再一說,我怕我媽就真得進醫院了。我跟她說我和欣欣都去查了,倆人都沒問題,就讓她安安生生的等着抱孫子。”
徐立陽——我錯了,不是倆奇葩,是仨。
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欣欣懷上了一切就都揭過去了,我和欣欣、我爸媽,還有我哥我嫂子,咱們就還都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要是沒懷上,就全都露餡了。”徐立陽設身處地地想像了一下,得出這個結論。
富強再一次對徐立陽的答案給出補充:“不光是露餡的問題,這半年來來回回的折騰,現在我們家表面上看着還挺和諧,實際上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就像個有好幾條裂紋的鏡子,不碰還行,使勁兒一碰准得裂開,直接炸開都有可能。”
“不會那麼嚇人吧?”
“怎麼不會?先說我哥我嫂子,我媽現在是放過他們了,要是知道欣欣不能生准還得找他們去。我嫂子肯定覺得我媽太事兒,她和我哥生不生輪不到老人插手,以她們倆那性子准得對上。我哥連自己不能生這種損招兒都用上了,要是還平不了事兒,他夾在媳婦和老媽中間,那就剩一個字“難”了。再說欣欣,這段時間罪沒少着,要是沒懷上本來就挺受打擊挺難受,我媽再一鬧騰,還不得炸了?其實我最擔心的還是我媽,她要是知道我們兩口子,我哥兩口子,加上我爸一起騙她,還不得氣瘋了?就她那脾氣,房蓋都能給挑起來,我們五個都沒好日子過。”
沒想到富強家的局面是如此複雜。
徐立陽呆了半晌,拍了拍富強:“強子,就你家這事兒吧……哥們兒只能說,我對你深表同情。”
“你先別急着同情,我還沒說完呢。”
“還有?”徐立陽咧了咧嘴。
“當然還有,還有我自己。”富強嘆了口氣,“以前我對孩子的事兒吧,其實也不是不上心,也不是不想要。但我主要是為了我爸媽,六十多歲的人了,想抱個孫子孫女,其實也挺正常,作為兒子我也得滿足他們這個並不過份的心愿。另外就是,我和欣欣也結婚幾年了,孩子別人家都有,我和她總也得有一個。”
徐立陽點點頭,然後問:“那現在呢?覺得要孩子太麻煩,後悔了答應你爸媽了?”
“恰恰相反,現在我是真想要,發自內心的就我自己的想法,我也想要了。”富強的臉上現出一種類似於溫柔的神色來,“大徐你還記得咱培訓班那個帥帥,張帥辰嗎?”
徐立陽想了一下:“你們班的,年紀挺小,腦子特別好使,你老說他就是學這個的料,是不是那孩子?”
富強點頭:“對,就是他,現在我給他上私教。”
“嗯。”徐立陽點點頭,“那孩子怎麼了?”
“也沒怎麼,就是特別可愛,也不單是可愛……”富強斟酌了一下,又說,“就是有種小男子漢的堅強懂事,還有小孩子對大人的依賴,就是那種用一雙大眼睛看着你,說他自己能行、他自己不怕,然後你就想把什麼都拋開了,什麼都不管了,就想哄着他陪着他,什麼都幫他做什麼都給他……就那種感覺。”
說的不太清楚,徐立陽卻點了點頭:“我懂,我兒子都不用看我,我只要是一看見他,就想哄着陪着,什麼都給他,為他當牛做馬我都樂意。”
富強伸手搭着徐立陽的肩膀,一副找到了知音的模樣:“還得是你懂我,大徐。”
徐立陽很不客氣地把他的手拍下去了:“滾邊兒去,別跟我這兒曖昧,哥們兒可是有家有媳婦兒的人。”
富強手捂胸口做了個愛傷的動作,而後兩人端杯喝了一杯。
喝過酒徐立陽收攏笑意,正色說:“我這是切身體會,你馬路上隨便拉個當爹的估計他們都能有這種體會,這就叫父愛,跟母愛一樣其實也很偉大。”
這回換富強樂了,這麼煽情的話從大徐嘴裏說出來,真有點兒讓人不適應。
徐立陽的依舊很嚴肅:“你別樂,我跟你說正經的。當初哥們兒什麼樣你也知道,現在什麼樣你也看着了,要擱以前,誰能想到我,徐立陽,能整整兩年不出來喝酒不出來玩兒不組局兒,天天一下班就往家跑?誰能想到我能天天守着點兒上班下班,耐着性子給一群小屁孩上課?誰能想到我能在我最好的哥們兒,就是你富強被人擠兌出局的時候還能忍辱負重地留下來,不跟着你一起反出去?”
“排除最後一點,前頭的那兩條,擱兩年前的確是不可能的。”富強說。
徐立陽瞪了他一眼,繼續說:“認識我的人包括我父母,都說我變成這樣是因為成家立業了,也對,但也不全對。我和小月結婚那會兒,我是想好好過日子,人家肚子裏有了咱的娃,咱一大老爺們兒,不能不負責任。可想是那麼想,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哪是說改就能改的。”
富強回憶了一下,大徐剛結婚那會兒還真不是現在這樣,該喝喝該玩玩,好幾回因為玩嗨了忘了已經結了婚這茬兒,晚上就沒回去,小月沒少因為這些和他鬧。
“哥們兒是從什麼時候轉了性的?就是從看到我兒子第一眼開始。”徐立陽捏着酒杯,沉醉於對過往的回憶中,“就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你不知道,就有一種感覺,從我心裏一直衝到汗毛孔,就跟過電似的,讓人渾身一哆嗦。哥們兒長這麼大,當初第一次搞對象的時候都沒那種感覺。就那麼個小東西,眼睛都沒睜開呢,就當時,讓我為他去死我都樂意。哥們兒當時都快哭了,真的。”
聽着徐立陽難得的真摯中略帶點兒煽情的話,富強想到這半年的艱辛,想到劉欣欣兩次手術以及數次治療……最後竟然想像了一下帥帥還是小嬰兒時的樣子。
他十分肯定地對徐立陽說:“換成我,我能真哭出來。”
“所以說,咱也別說老家兒的都是封建思想,說他們催着咱們結婚生孩子都是沒事兒閑的,老人的話還是有道理的,咱以前不理解那是經歷的少,年紀也小。我爸以前跟我說,男人這一輩子為啥活着,為的就是自己的種,我還嫌他沒見識,說話也太糙。可現在才知道這叫話糙理不糙,到了一定歲數才明白,以前那些什麼燈紅酒綠的那都是浮雲,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根本,什麼情情愛愛的也都是一時的事兒,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寶。”
富強聽着徐立陽的話,一開始不住點頭,聽到後頭卻頓住了。
等大徐說完,富強才說了句:“可是我也很寶貝欣欣。”
“這並不矛盾啊,欣欣,你媳婦兒,也是你家孩兒的媽,你一起寶貝着老婆孩兒,這不挺好嗎?”
“我是怕萬一這回不成。”富強說的有點艱難,“萬一要是不成,我是真不忍心再讓她做了。那個手術是太遭罪了,就這一回我都不敢回頭想,再來一回,她受得了我都受不了。”
“那真要沒成,你咋辦?換個媳婦兒?”接觸到富強的眼神兒,徐立陽馬上改口,“開玩笑開玩笑。欣欣多好一姑娘,你們倆那感情我也不是不知道。可媳婦不能換,孩子又不能不要,你又豁不出去她再受罪,那這事兒就難辦了。”
富強又苦惱地抹了把臉:“所以我現在就一個希望,希望這回能成吧。”
“肯定能!要不你以前怎麼沒這麼想當爹,怎麼沒這麼父愛泛濫,怎麼沒那麼喜歡帥帥?我估摸着這就是預示,就是你要當爹了,老天爺提前讓找找感覺,讓你先適應適應。”徐立陽說。
“真的?”富強以懷疑的眼神兒看他。
“當然真的,真真兒的,哥們的直覺一向特別准。”
“那行,我就相信你的直覺。”富強和徐立陽碰杯。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富強的心情好了一些,至少不那麼沉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