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來自汴京的丫鬟
帶着拘謹與試探的飯擱誰都吃不太盡興。
以至於穆懷信踏出謝府回首的那一刻還覺得有一絲恍惚。
難道真因為區區四年,就能讓曾經數十載都親如一家的人生了嫌隙嗎?
沒給他時間細想,身旁便飛馳而過一駕馬車。
揚起的塵土不得已讓他閉上了眼睛,自然也忽視了那轉瞬即逝的風華。
而那馬車之內坐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在宴席上不發一語的謝懿德。
「小姐,這暗影怎的又來了?」玉骨沒忍住朝門外翻了個白眼嘟囔道。
「她能聽到。」
「每次她一來您都睡不好覺...」
謝懿德按了按太陽穴,語氣有些疲乏:「行了,這些年若不是她,這汴京的消息也不會知道的那麼清楚。」
馬車逐緩,門外清冷的女聲透過車門傳來:「小姐,到地方了。」
眼前正是一間戲坊,門頭小,店面也不大,在這戲坊遍地的蘇州城裏,看起來慘淡許多。
待謝懿德走進樓梯時,台上婀娜多姿的楊玉環正唱到「是妾孽深命蹇,遭磨障,累君幾不免。梨花玉殞,斷魂隨杜鵑」這一句。
華服婉轉,看得人眸色暗深。
片刻后,一位滿臉笑意的中年男子而來,在人前站定:「謝小姐來了。」
「何時換人唱楊玉環了?」謝懿德並未去看老闆,而是居高臨下地盯着台上陌生的面孔問道。
「這可是小的重金從玉桂坊挖來的頭牌!」老闆笑嘻嘻地跟在後面解釋道。
「青樓的?」
「可不嗎!這妓人還會唱戲呢,您沒瞧見今日底下多了不少人呢!」
「唱戲不動情,看戲不同情。老闆您這可是戲坊。」
「謝小姐,這我也是要吃飯的嘛!」老闆苦着一張臉說道。
「罷了,原先的楊玉環呢?」謝懿德轉過身問道。
猶記得那雙眼睛生的很是眼熟。
「您快別提這個了,我都給了她多結了一月工錢呢,就這還賴在後院不肯走呢。」
「為何?」
「您是不知道啊!她非說她是打小被人賣來蘇州的。養她那婆娘年輕時是個小角兒,後來落魄了脾氣還是大得很,給這丫頭簽了奴籍...不過這婆娘早些年死了,死前把她賣給我這小店了。」
一吐槽起來這人便是激動地不行,唾沫星子直想朝人臉上噴去。
謝懿德沒作聲,但眼底的不耐已然漸漸升起。
這時,一直不吭聲的暗影若無其事地上前兩步,恰到好處地遮住了那噴射的「武器」。
老闆見狀立即反應過來,退了兩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繼續道:「您也知道,我這...家中管得嚴,她在我這也就唱個戲,不做別的。但雖然可憐,可我這店裏生意也不好做不是?」
「玉骨,你隨老闆去後院尋她,問她是否願意來府里做丫鬟。」
「小姐,府中不缺丫鬟啊,她一個唱戲的...讓她跟着誰啊?」
「若是她願意,便先跟着我。」
「小姐!是玉骨哪做的不好嗎?」玉骨聽這話馬上變了個臉色,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想什麼呢!看她可憐罷了。」謝懿德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主子當真是看她可憐?」
兩人走後,本冷眼旁觀着的暗影突然開口。
「的確可憐。」
「若是主子覺得可憐,屬下明日着人給她些銀兩,小姐不必將她親自帶在身邊。」
「今日你的廢話有些多。」謝懿德挑了挑眉。
「屬下只是想提醒主子,將至汴京,多事之秋,還是莫要節外生枝才好。」
「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能生什麼枝?」
「主子從不了解此人生平過往,就這樣將人放在身邊,恐有不妥。」
「那本小姐便將此人交於你去查,切記仔細着點兒,最好能將她查個底朝天。我也好放心帶她回汴京。」
語氣煞是溫柔,可眼中卻沒什麼暖意。
「是,屬下定不辱使命。」暗影抱拳說道。
「這次又帶了什麼消息回來?」謝懿德撫平袖口上的褶皺,看着漫不經心。
「爺讓屬下給您帶一句話。」
「哦?什麼話?」
「爺只說讓謝小姐記得與他的約定,莫要被人擾了心智。」暗影依舊低着頭,看不到表情。
「你家爺就這副表情和你說的嗎?」謝懿德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主子恕罪,屬下未曾看到爺的表情。」
「你和你家爺也一直是這樣低着頭說話?」
「主子,爺說了,回京的消息下來后,屬下就是您的人了,那便不再是我家爺...」暗影磕磕絆絆地說道,仔細看去,耳尖似乎都有些紅了,看樣子是真的有些急。
「罷了,不逗你了。」謝懿德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眸中漩渦漸深,隨後看向暗影:「他說的話我記下了,待到回汴京后,我自會予他回復。」
「那主子,屬下告退。」暗影點點頭準備離去。
「等等。」
「主子還有何吩咐?」
「你被派來跟着我多久了?」
「回小姐,五年三月零十五天。」
謝懿德點點頭:「日子不短了,此次重回汴京,你...罷了,回頭再說。」
暗影停下要往前邁的步子,轉身直直跪下,頭磕在地上發出一聲重重的悶響。
「屬下既已跟了主子,那謝家小姐便是屬下唯一的主子。除了跟着您,屬下別無去處。」
「你先起來。」
「主子,若是您棄了屬下,那屬下便只有死路一條。」
「他不允你重回暗衛營?」謝懿德微微蹙眉,眸中有些看不透的情緒。
「屬下知道您一直不願信任屬下,可那位...疑心更甚。」暗影像是用盡了極大的勇氣,說完便將頭深深埋在地上。
「都把你逼到說他壞話了,我還能不留着你嗎?」謝懿德笑了笑,起身將她扶起來。
「謝主子。」
「汴京不是蘇州,暗衛的身份一旦被有心人發現便有些難辦,不若以後跟在我身邊吧。」
暗影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主...是要讓我做主子的貼身丫鬟嗎?」
「玉骨心思單純,許多事情她做不來。且你又有武功傍身。」謝懿德說到這驀地停了下來,神情有些不自然。
隨後緊緊閉了閉眼,吸了口氣繼續說道:「這次重回汴京一路奔波勞途,有你在旁,我也安心些。」
「主子不嫌棄的話,屬下定當盡心為主子效命。」暗影抬起來的面容乾淨白皙,一雙眼睛大大的,此時還閃着淚光。
明晃晃的臉驟然映在眼前,謝懿德一時晃神:「這麼看着,你的確長得像她。」
「主子是想到疏影姑娘了嗎?」暗影連忙將頭低下,輕聲問道。
「不必每每見我都低着頭,長得像她是你的福氣...亦是我的福氣。」
謝懿德嘆了口氣,不願再去想:「以後便同玉骨一樣叫我小姐吧。」
「小姐,我帶憐兒姑娘進來了?」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就是玉骨的聲音。
「那屬...奴婢先退下了。」暗影拱手抱拳低聲說道。
謝懿德忍不住彎了眼角:「留下吧,去開門。」
門剛被打開就見跟着玉骨進來的人飛奔着跪下磕頭,言辭語氣皆十分真摯:「姑娘是憐兒的恩人,憐兒願為姑娘當牛做馬,但求姑娘收留。」
「抬起頭來。」
憐兒聞言立馬朝前爬了爬,隨後聽話地抬起頭看向坐着的女子。
這一看才認出眼前這氣韻不凡的人正是這小店裏鮮有的常客。
只見她此刻眼角還掛着未散去的笑意,眼眸好似流光。單論長相,要比這姑蘇第一名角還要美上三分。
而落在謝懿德眼裏,跪着的這張臉正是她駐足於這小店許久的原因。
褪下了重重的妝容后,反而清秀不少。
「聽老闆說,你是被人賣來蘇州的?」謝懿德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回恩人,是的。我是三歲那年在街上與家人走散,被人販子拐跑了的。」
「那你可還記得自己從哪來,家人是誰嗎?」.
「收養憐兒的婆婆說我是從汴京被賣來的。當時年紀雖小,但也記得小時候身旁人許多,家境應也是富庶的,想來不至於賣女兒...」
言外之意她可能是被人販子偷了。
謝懿德仔細瞧着她,見她說話時眼神誠懇,不像是謊話。
「汴京來的?」玉骨在一旁小聲的驚訝了一番。
暗影也抬起了頭,看向憐兒的眼神也充滿了警惕懷疑。
謝懿德容色未變,像是早已料到:「可還想回到汴京尋你的家人?」
「憐兒已來這蘇州城十一年了,想來家中親人早已將我忘了。」
憐兒嘆了口氣,其實她也不是未曾想過找回家人,可時間太久,她又是奴籍。
但凡是清白人家,就算是找到她,想來也是不願意認的。
「興許他們還沒放棄找你呢?」
「恩人可是認得憐兒的家人?」憐兒瞪大眼睛,有些激動地開口。
謝懿德搖了搖頭,看着憐兒有些失望的表情,繼續說道:「不日後我將去往汴京,你可願與我同行,我幫你尋你的家人。」
「恩人為何要幫我?」
「你既已喊了我一聲恩人,我自好人做到底。」
「這...若是去了汴京仍找不到家人,那憐兒豈不是更無處可去。」憐兒皺着眉,看樣子並不願意。
「你這女子,我家小姐如此心善,你竟還不領情?」玉骨站了出來,指着憐兒,厲聲道。
「不...我...」
「想必之前玉骨已與你說了,我是要你來做我府中丫鬟的。若是找不到你的家人,那你便是我謝府的人,不會少了你一口吃的。」
「謝謝恩人!憐兒...不不不,奴婢願意跟着小姐您!只要您給我個住處,給我口吃的,奴婢定盡心儘力!」憐兒聽到此處,立馬磕頭答應。
「暗影,你帶她去換身臟一些的衣裳。」
「你也記得換上,之後隨我回府。」謝懿德交代完便安心捏起桌上的糕點吃起來。
「小姐,您這是要將暗影拉到明面上嗎?」玉骨待兩人走後,迫不及待地問道。
「回汴京后少不了用人的地方,怎麼說她也跟着我許些年了,用起來也方便些。」
「可是小姐,她可是被皇上派來的啊!而且她長得那樣像疏影姐姐,肯定是被故意派來博取您信任的!」
「這天下,若他想,哪還有事情能逃得過他的眼睛。」謝懿德瞳孔微散,看着正盯着手中的綠豆糕,又看着不像是。
「那...」玉骨輕聲開口,卻一時間不知如何勸慰。
「無妨,更何況我與他早已是一條船上的人…」